他说的这些,和她刚才的猜想差不多。
温予听着,只觉得喉腔异常酸涩,好似胃里的酸水尽数返上来一样。
“我...我也要去。”好半晌,她才吐出这么一句。
第185章 烧灯续昼(四十九)
宫变日, 傍晚。
残阳如血,昏黄的暮色映在临街的建筑上,给房檐上的碧瓦罩上一层温柔的光芒。
温予和霍懈北借了无妄两套浆洗到泛白的灰色外衫, 扮作寻常小厮的模样。
霍懈北头发短, 还戴了顶素青色的纶巾遮掩。温予则用一根梅枝为簪,把所有的发丝都挽至颅顶。
两人在公主府对面站着,霍懈北一如即往地平静,而温予则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距离宫变只剩三个小时了, 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记错时间了?他会不会在我们来之前就进去了?”
左等右等, 迟迟不见霍循的身影,温予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
霍懈北抬腕, 看了一眼时间,又垂眸看了一眼神色越发焦急的温予,低声宽慰道:“快了, 再耐心等等。”
温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强行掰过他的胳膊,想要看一眼时间。
不等她看清,耳边又传来霍懈北的声音:“来了。”
温予连忙抬头,顺着霍懈北的视线望去。
街巷口,一人一马缓缓而至。再看马背上那人, 不是霍循又是谁。他穿着朴素,孤身一人,身后一个小厮也没有, 任谁看了, 也猜不到他是皇家子孙。
看清来人的长相后,温予喜上眉梢, 拽着霍懈北的胳膊就往霍循的方向跑。
霍懈北单单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胆颤。
“慢点儿,不着急。”他反扣住她的手腕,温予的步子才逐渐慢下来。
两人朝着霍循走过去的同时,霍循也发现了他们。马蹄声声慢,霍循勒了缰绳,扬腿从马背上跃下,走向他们。
霍循的目光先后在温予和霍懈北脸上扫视,看着霍懈比那张和他多有相似的面庞,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问:“你,你们是谁?”
霍循在脑海里想了一圈,也猜不出对面这个和他长得如此相像的小厮扮相的男人是谁。如若不是因为他的母妃在生他和妹妹时难产而亡,他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母妃在宫外的私生子。
温予和霍懈北默契对视一眼,霍懈北松开温予的手,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沉声道:“小人霍懈北,有要事寻殿下,烦请殿下移步。”
听到霍懈北自报家门,霍循瞳孔骤缩:霍是西州国姓,难不成眼前这人当真是他某个流落在外的便宜兄弟不成。
霍循当真是这么以为的,连神色都比方才冷了几分。
他们集结在公主府不远的地方,霍懈北跪在地上,他身后那位小厮扮相的姑娘又生得异常俊秀,霍循又是一脸严肃,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霍循本不是张扬的性子,又担心霍懈北要说的事情涉及到皇嗣阴私。是以,他想也没想,冲霍懈北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话落,霍循牵着马,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霍懈北和温予紧跟在他身后。
片刻后,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对于温予和霍懈北而言,是一道熟悉的面孔。
见来人是霍循,祁放原本冰冷的脸上生出一抹浅笑。
“殿下可算是来了,公主和驸马都念叨您好一会儿了。”话没说完,祁放注意到霍循身后的两位,眸色瞬间谨慎很多。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温予和霍懈北,直到霍循开口,他才收回视线。
“祁将军,我有要事和他们商议,需借用驸马书房一用。”话落,霍循把缰绳递到祁放手中。
“好,殿下随我来。”祁放把缰绳递给身后的小厮,领着他们往书房走去。
霍懈北的视线落在走在最前面的祁放身上。此时的祁放,双臂俱全,意气风发,周身没有半点颓废之气。
祁放行伍出身,职业使然,连感官都比寻常人要更敏锐一些。
霍循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祁放忽然回头。猝不及防的,两人对视一眼。
祁放的眸中,满是警醒。霍懈北却浅笑着同他点了点头。
霍循自然也注意到祁放的眼神。触到祁放慎而又慎目光的一瞬间,霍循甚至有些后悔把人带进公主府了。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顿下脚步,目光在温予和霍懈北身上来回审视一番,眸子里也带上些许警醒。
片刻后,他又看向祁放,问:“祁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祁放摇摇头,继续带路。
温予往霍懈北身侧凑了凑,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收敛一些。
霍懈北终于把视线从祁放和霍循身上挪开,垂下脑袋,安心跟在他们身后,没再抬头看一眼。
第186章 烧灯续昼(五十)
不多时, 他们一行人行至书房。
祁放顿下脚步,对霍循道:“殿下稍后,公主和驸马正在书房习字。我去通传一声。”
“好。”待霍循点了头, 祁放上前两步, 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里面的人应允,他才推门进去。
原先,温予也曾不止一次好奇安平公主和詹驸马的为人。可她在水镜里看到过,好奇心自然也就平息很多。
现下, 她更担心霍懈北, 担心他会在众人面前失态。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霍懈北站在水镜前无声隐忍却仍忍不住掉下眼泪的画面,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是以,她站在霍懈北的身侧, 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如此,就算是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也好及时制止。
顷刻, 祁放从书房出来, 站在门侧。紧跟着,公主和驸马也从书房走出来。
听到脚步声,众人纷纷投去目光。
除了温予。
她仰着脑袋,专注看着霍懈北,生怕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影响了接下来的大事情。
可霍懈北只是平静看了两人一人,就瞥开了视线。
温予看着,心中讶然。但转念又理所当然地认为,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霍懈北垂着头, 眼观鼻,鼻观心, 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就算是这样,安平公主和驸马却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他和温予身上。
安平公主挺着孕肚,在霍循和霍懈北身前站定,先后打量了霍懈北和温予一会儿,问:“阿兄,这两位是谁啊?是你的朋友吗?”
公主既然都这么说了,温予和霍懈北不得不抬起头来,任她打量。
霍循刚要点头,詹驸马忽然走上前来,好奇打量霍懈北一眼,转头和公主说道:“殿下,你瞧,这位头戴纶巾的公子,好似有些眼熟呢。”
经他这么一说,公主的目光在霍懈北身上盘桓好一会儿,又说:“的确眼熟的很呢,好似在何处见过。”
霍懈北没有说话,只浅笑着冲不停打量着他的夫妇二人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的这几位,他好似又回到霍无羁的时候。尽管他从来不说,但每每看到旁人一家和睦,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他的双亲俱在,会是什么场景。
眼下,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站在他们面前,好不容易能亲眼看看他们,自然不愿把目光挪开。
在场的一众人里,唯有温予知道,他看似平淡如水的眼神背后,究竟藏了多少的深情。
霍循听了自家妹妹妹夫的话,心如擂鼓,生怕他们看出什么端倪。
如今,她怀身大肚,最是受不得刺激。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霍懈北身前,说:“行了,我和他们还有要事商谈呢。乖,你们先去前厅等我。”
说完,他给了詹兆清一个眼神。詹兆清会意,搀着公主离开。
“你们两个,与本殿进来吧。”霍循率先踏进书房,温予和霍懈北及时跟了上去。
路过祁放身侧时,霍循施了一个眼神给他。祁放会意,连声道:“殿下放心,属下就在门口守着,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霍循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关上了门。
他暂时猜不透他们的来意,只得刻意冷着脸,摆足了架子,掀袍坐在了主位上,问:“说吧,你们当街拦我,所谓何事?”
霍懈北沉声道:“小人得到线报,今夜叛军会从清明门攻入京城。”
话音未落,霍循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连嗓音也比寻常高了几分。
“什么?叛军?”说后两个字时,他又把声音压了下来。
在霍懈北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心有成算,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一惊一乍过。
“是,叛军。”霍懈北掷地有声。
霍循虽冷汗都冒出来了,但他的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且不说这皇城大内时刻有侍卫值守。宫变这等私密的消息,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他问。
霍懈北一早就猜到她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早有准备。
“小人有证据,特请殿下一观。”话音未落,他卸下背上的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
早在他看到温予站在水镜前失魂落魄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温予。
他趁着温予睡着,一个人在水镜前待了好一会儿,把些许重要的场面都用手机记录下来,传送到电脑中。
一开始,看到霍懈北卸下背包的举动,还是很警惕的。他生怕他从包里拿出什么危险的东西出来。
却不想,他只是拿出一件四四方方、看似全无威胁的东西。
“这...这是何物?”霍循不由得好奇问道。
“殿下想看的证据,就在这小盒子里。”霍懈北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电脑,摆在了桌案上。
他出来的急,电脑是温予的。
电脑有指纹锁,他打不开,只好偏着脑袋唤了一声:“阿予,解锁。”
温予走上前,把大拇指往指纹读取器上一按,电脑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霍循一直默默注意着他们的所有动作,他以为叫阿予的那个人真的会拿钥匙出来。
屏幕正对着温予和霍懈北,霍循看不到。但是,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光把两人的面庞映得比刚才更明亮一些时,他神色讶然。
时间紧急,霍懈北没有同他解释,调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视频,点击播放后,端起电脑,放在了霍循面前,说:“殿下,请看。”
霍循满腔疑惑,可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燃起的冲天火光时,他眸光一凝,连眉心都跟着蹙了起来。
“清明门?”明明都已经认出来了,他还是侧目看向霍懈北,似是要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霍懈北冲他点点头,又说:“时间紧急,小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殿下解释这一切。殿下最好什么都不要问,看完这段视频要紧。”
霍循欲言又止,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头转了回去。
这个时候的霍循,还很单纯,脑子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心里想的什么,尽数在脸上显现出来。
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好奇、不解,变成了专注、愤恨。尤其是当他看到霍嫱在暗室产子而亡之后,他眼睛都红了。
和温予、霍懈北在水镜亲眼看到的不同,霍循看到的影片是剪辑版本,很是简短。霍循只会看到他该看到的部分。
譬如,他的血亲惨死。
譬如,叛军贼首是如何筹谋发动宫变。
譬如,奸佞一朝得势,朝堂震荡不安。
譬如,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
全程,温予和霍懈北一言未发,连呼吸声都很微弱。偌大的书房里,除了视频里偶尔发出的声响,也就只有霍循时不时加重的呼吸声最为明显。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影片以秦未和霍昶然联手平定叛乱结尾。
这段影片带给他太多震撼,视频都结束了,他还呆坐着。直到霍懈北上前一步,收起了电脑,他才回过神来。霍懈北把电脑装进背包,重新背回肩上。而霍循的视线,却再也从他身上移不开。
霍懈北抬腕,又看了一眼时间。抬眸,看到他薄唇翕张,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甚至能猜到他准备问什么?
可解释起来实在是麻烦,所以,霍懈北抢先开口,把他要问的话堵了回去。
“殿下,距离叛军出动只剩两个小...一个时辰了。你准备如何应对?”
霍循闻言,立刻起身,边走边说:“京郊大营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队兵马了。”
霍懈北跟在他身后,说:“殿下,您也别太过着急。我们来寻你之前,已经分别给太子府、秦太傅和杨老将军去了信。他们看到之后,应该会有所警醒。”
听到他这么说,霍循的脚步比起步时慢了一些。他忽然想起什么,冲着书房门大喊一声:“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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