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也就永远都不会被押上刑台。
那么,他也就永远都不会再遇上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会存在吗?
温予眸光一怔,胸口忽然有点闷,像压了一块大石。
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霍无羁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回京赴死了。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他,或许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她一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殿下,想好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温予忽然开口,问。
安平闻言,和詹兆清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意,随即她点点头。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詹兆清。
他说:“石韫玉而山辉。单名一个韫字,男女皆可用。”
温予听着,却又一次失了神。
是了,如果他不曾上过刑台,如果他不曾遇到她,他自然也就不叫无羁了。
“詹韫?好名字。”温予低声咕哝一句,似是要记下他的名字。
詹兆清摇摇头,说:“不,是霍韫。殿下的骨肉,自然是随殿下的姓氏。”
安平又补充道:“就连小字,我阿兄也帮忙取好了呢。你想不想知道?”
温予点点头,说:“想。”
“如果是女孩,就取字知微,见微知著的知微,好听吧。”安平好像格外希望她这一胎是个女儿,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止了声。
“那如果是男孩子呢?”温予问。
“无忌,百无禁忌的无忌,同样是我阿兄取来的。”安平缓缓开口。
无忌?
霍无忌,霍无羁,同音不同字。
温予愣了一瞬,紧接着轻笑一声,说:“好名字。”
话落,温予缓缓抬手,轻抚了抚公主的肚子,温柔说道:“他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安平垂眸浅笑:“借你吉言。”
赶着车的霍懈北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他暗暗咂摸了一遍‘霍韫,霍无忌’这两个名字,心里莫名得到一丝慰藉。
同时,还有一点不舍,对霍无羁这个名字的不舍。
温予坐着,把玩着小瓷瓶的同时,脑海里却又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她记得清清楚楚,霍无羁的生辰是冬至日。
可如果安平公主没有受到惊吓和刺激,那他还会不会出生在今晚?公主生他的时候,还会不会大出血?
第188章 烧灯续昼(五十二)
温予蹙着眉头想了半天, 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她不敢去赌。
万一还是在今晚呢?
万一公主的情况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呢?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做什么补救就都晚了。
想到安平公主的结局, 温予心里生出一阵恐惧, 连带着后背都沁出一层冷汗。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小瓷瓶,耳边忽然回响起霍懈北刚才的叮嘱。他说,有任何的不舒服都可以用这瓶梅花露。
温予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在大殿她的意识几乎被壁画控制时的画面,当时, 霍懈北也是让她闻这个。
尽管瓶子不一样, 但温予猜测,她手里的这瓶应该也是由无妄所制。尽管她猜不出它的功效,但应该对胎儿有益无害的。
不然, 霍懈北也不会让她闻,更不会连瓶子都交到她手里。
刚才,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吐的昏天黑地, 就差把肠子也一起吐出来了。只不过是轻轻闻了一下,就通体轻盈,别提多舒畅了。
温予问:“殿下,您喜欢梅花香吗?”
安平点点头,说:“梅花高洁, 梅香清幽。自然是喜欢的。”
温予晃了晃掌中的小瓷瓶,笑道:“那可太好了。我这里有一瓶梅花香露,想要赠与殿下。”
安平知道, 她之所以能止住孕吐, 全靠这瓶香露。
“这怎么成呢,我不能要。”
不顾安平的拒绝和推诿, 温予启开木塞,把瓷瓶置于她鼻下,又说:“殿下,您先闻闻看嘛。”
见安平依旧是一脸迟疑,温予又说:“殿下放心,这香露对胎儿有益无害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扇着风,促使香气更快飘入公主的鼻腔。
“怎么样?喜不喜欢?”温予依旧没有把瓷瓶从安平面前挪开。
安平点点头:“喜欢的。这香露的味道的确很奇特,但我不能夺人所...”
话没说完,安平忽然蹙起了眉。
詹兆清:“怎么了?”
温予:“殿下。”
两人都时刻注意着公主,见她的手下意识扶起孕肚,他们同时开口。
“没事,宝宝踢了我一脚。”安平的脸上忽然有了一抹笑意,她好像很喜欢这种和宝宝互动的时刻。
温予松了口气,重新坐正了身体。
安平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那瓶花露,温予也没坚持。只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她没有把瓶塞盖回去,而是任由它在空气中挥发。
她只是希望,安平公主能平安诞子。
-
到达山谷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巧的是,大夫去山上采药了,草庐里只有一位小药童在。
安平终于怀疑起这一切来。她了解霍循。他向来是心有成算,从来不会弄出这样的乌龙。
可是,无论是詹兆清,还是温予,亦或是霍懈北,都是一问三不知道的懵懂样子。
“殿下且安心,阿兄不是说了吗,明日一早他便来和我们汇合。他可是从来不对你说谎的,我们应该相信他。或许,是大夫有急事呢。”
在詹兆清温声细语的宽慰声中,她心中的疑惑才渐渐淡去。
霍懈北一直很安静,他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不停游走。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的眉目一直没有舒展开,薄唇抿着,脸上也挂上一抹愁云。
温予本以为,在到达目的地后,他会主动和公主夫妇亲近。毕竟,他们是他某一世的亲生父母。
在他还是霍无羁的时候,温予曾不止一次感觉到他对父母的渴望。尤其是当他看到秦太傅严厉批评秦未的时候。
可现在,他们就在他眼前,和他处在同一时空里,他却又只是远远看着。
温予不知道,自从她孕吐之后,霍懈北心里想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她一个人。
霍懈北猜测,她之所以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霍无羁的命运正在逐步发生变化。
或许,她所有的应激反应,都是小北在求救也说不定。
此刻,他有点担心温予。
如果事情的走向真的按照他所猜想的那样进行,如果因为他们改变了霍无羁的命运,致使他和她不再相遇,他担心温予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毕竟,小北是她期盼了很久的孩子。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敢告诉温予。而温予,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公主殿下,一时也顾不上他。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无妄在他们临行前塞给他一瓶梅花香露。他不断在心默念无妄的名字,祈祷他能听到,祈祷他能帮忙留下小北。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历史哪那么容易被更改。
深夜。
公主殿下还是发作起来。
一时间,草庐里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
产房里的事情,温予帮不上忙,就在小厨房烧了一锅又一锅的热水。小药童帮着霍懈北一起熬制补充气力的汤药。随行的两位女使一直在帮着稳婆打下手。而詹兆清,也一直在产房陪着她。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都是在鬼门关打转儿。
温予在小厨房烧着火,耳边充斥着凄惨的叫喊声,她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这一次,纵没有被宫变惊着,她...还是难产了。这是不是说明,过去的一切,依旧不可能被改变。
明明是坐在火炉边,温予却觉得有点发冷。
声音没持续太久,公主殿下没了力气,被詹兆清哄着灌下一碗参汤。
不知是因为胎儿太大的缘故,还是因为公主殿下的身体实在娇弱,孩子一直下不来。又因着她公主的身份,两位稳婆不敢轻易下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尊贵的公主殿下给弄没了。
没多大一会儿,温予又听到稳婆惊慌失措喊了一声:“殿下,别卸力啊。孩子再不出来,会憋死的。”
稳婆没说,公主已经有血崩的迹象了。
在产房外煎着药的霍懈北却还是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几乎听不到她的任何动静了。
他想也没想,问小药童借了药箱,掀帘进到了产房里面。温予从小厨房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他一道背影。
温予没有进去添乱,她怕见到血淋淋的画面晕倒。到时候,他们反倒要腾出手来照顾她。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尤其是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她来回踱着步,仔细听着产房里不太真切的对话声。
产房很嘈杂,她全神贯注分辨霍懈北的声音,却也只听到几个零星的词汇。
什么胎位不正。
什么扎针。
...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霍懈北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
他的存在,就是最强的定心剂。
产房内。
霍懈北一边娴熟施着针,一边指导公主殿下如何用力。看似稳重,实则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也在害怕。
霍懈北接替了稳婆的工作,拿了银子,稳婆也不好闲着。于是,她们帮着两位女使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詹兆清则听了霍懈北吩咐,去端一碗小药童煎好的汤药。
霍懈北又给她施了一针,其中一位稳婆端着水盆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她喊了声:“看到孩子的头了。”
她一边喊,一边往外走。一时间,产房里只剩下他和安平。
“殿下,再坚持一下...就要出来了。”孩子两个字,被霍懈北自动屏蔽,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安平已经很狼狈了,妆发尽散,衣衫也被汗水浸湿。至于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她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神色涣散,完全看不出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用净水洗了张软帕,蹲下身,擦掉她脸上的汗水。
暗室里的画面和眼前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交替,霍懈北看着她如今虚弱的模样,又一次落下了泪。
“马上就出来了,娘亲,你再坚持一下。”他攥着她的手,声音沙哑,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刚才喊她的称呼。
他没有想到,重来一次,他的出生依旧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劫难。
“对不起,娘亲,无羁对不起你。”
他垂着脑袋,一遍遍低喃。不止是因为他让她痛不欲生,还因为他身为少年霍无羁时的恶意揣测。
他沦落到乞儿时,每每在街巷看到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他在想念温予和小北的同时,也曾暗暗猜测,为什么他的父母会这么狠心地抛弃他。
他陷入自责,没有注意到安平另一只手颤了颤。她的眸光甚至清醒了片刻,曾侧目看他。
“药来了。”人未至,声先到。
霍懈北回神,抬手擦掉悬在眼睫上的泪珠,站起身对詹兆清说:“你来喂药,我继续施针。务必灌下肚去,接下来,她就要靠这晚汤药来提气了。”
詹兆清郑重点头:“好,拜托先生了。如有不测,请先生务必保我妻子。”
霍懈北同样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点头。
天可怜见,在保大保小这个问题上,他们‘父子’意见出其的一致。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她生产的样子之后。
温予一直在产房外,她来回踱着步,看起来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焦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今夜的山风格外寒冷。四肢冻得僵麻,里面依旧在忙活。
忽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从里面传来。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恭喜殿下,喜得麟儿。”
女使和稳婆的声音接连传来,温予也跟着松了口气,抬步往里面走去。
婴儿的啼哭声中气十足,霍懈北没去管他。他第一时间检查了安平公主的生命体征,见她逐渐趋于平稳,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温予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霍懈北收了针,往公主口中填了一块参片,才冲着詹兆清说了句:“母子平安。”
“辛苦了,殿下。”詹兆清微微俯身,轻吻公主眉心。明知不该看,可霍懈北有些挪不开眼。
他一直看着,又在詹兆清起身前收了视线。却不想,詹兆清直冲他走来。
詹兆清:“今日,幸好有先生在。詹某叩谢先生。”
无论是在一旁看着襁褓里的霍无羁的温予,还是埋头收拾药箱的霍懈北,都被他这话给吓了一跳。
父跪子,可是要折寿的。
两人异口同声:
“不可。”
“不可。”
温予朝着他们这里走来,却还是慢了一步。詹兆清已经撩起了衣袍。幸而霍懈北及时托住了他的手臂,他才没有跪下。
一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霍嫱,正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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