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羁看着,眼眸的担忧稍纵即逝。
“你,怎么哭了?”他问。
温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抹了抹眼尾,清浅一笑,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显然,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说那么多,他也没有继续问,只抬手轻抚着她的脑袋,说:“我煮了热粥,你先穿衣服,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太学。”
“好。”温予仰头,笑意盈盈。
霍无羁走出内室前,特意将两道纱帘放下。
他来到圆桌前,把食盒里的膳食一一摆出来。尽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盒上,却依旧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不知不觉,耳廓再次染上一抹绯色。
霍无羁前脚离开,温予后脚就打开了衣柜。
她正准备随便拿一件穿上,指.尖触碰到衣服的瞬间,忽然想起他今日的穿着。
他一身白衣,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上面还隐隐绣了两个大字。
但具体是什么字,她没来得及细看。
“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校服吧?”她暗暗想着,忍不住挑开纱幔,转过身去看他。
温予的房间里燃着地龙,霍无羁一出来,就把他身上那件厚重的氅衣脱掉了,随意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挑开纱幔一角,只看到他的背影。
只一眼,温予又不动声色挪回衣柜旁。
太学应该是个比较严肃的地方吧?
穿女装会不会太扎眼了?
温予暗暗想着,手上却已经有了动作。
她的衣柜里,不仅有女装,甚至也有男装,同一个尺寸,显然是为她备下的。
最终,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和他身上那件衣袍类似的月牙白色衣袍。
洗漱完,她坐在梳妆镜前。
她不会梳他这个时代的发髻,便随意扯了条黑色发带,抬手挽了一个丸子头。
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发带,站起身走向他。
-
窸窸窣窣好一会儿,霍无羁听到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下一刻,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我穿好了。”
霍无羁听到她的声音后,回过头去看,她一截皓腕,挑开纱幔,缓步朝他走来。
温予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问:“怎么样?”
霍无羁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随即抬手将她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而后,宠溺说道:“好一个风度翩翩少年郎,坐下用饭。”
“好。”
温予应声坐下,和他一道用了早饭后,两人往太学赶去。
路过糕点铺子时,他还特意买了两包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平日里去太学,他要么步行,要么骑马,从来都没有套马车去过。
霍无羁充当赶车夫,一路上,晃晃悠悠,和阿予三言两语闲聊,倒也自在。
到了太学,霍无羁将她从马车上扶下,说:“阿予,你先去藏书阁等我好不好?我交了功课,向教习告了假后,便来寻你。”
霍无羁昨晚就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向教习们多告两日的假,好好陪陪她,却没想到温予直接拒绝了他。
“别,你好好上课,我就在藏书楼等你下课。”
温予想起那封信中所说的,他不日便要带兵出征的话,忙出口阻止。
他这样平淡的生活,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她想让他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安宁,像他之前那样。
第61章 清极不知寒(廿一)
早在霍无羁带着她熟悉府邸时, 温予就发现,如果他出生在现代,一定会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导游。
果不其然, 来太学的路上, 霍无羁不疾不徐的赶着马车,每每路过什么有趣的地方,他都会停.下来,悉心为她讲解。
他讲的认真, 温予听的仔细。
当然, 后果就是...他们迟到了。
温予和他并排走着,每走几步,都能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温予认为她回到了高中。
尽管,大多数的词句,她听都没有听过。
但是对于迟到这件事情, 霍无羁好像并不在意, 至少温予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急切。
两人并排走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偶尔有同窗与他搭话,并且询问她是谁?
对外他只说她是他的书童,而且态度也并不是很热络。温予也只无声冲他们点头微笑,并没有言语。
见四下无人, 温予轻扯了下他的衣袖,问:“我们好像迟到了,没有关系吗?”
霍无羁说:“没关系, 不用着急, 我先送你去藏书阁。”
温予点点头。
霍无羁又说:“藏书阁的黄教习,人很好。我不在你身边时, 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寻他帮忙。”
“好。”温予乖巧应下。
没多大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藏书阁。
现在是上课时间,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学子,听见门开的声音,也只是侧目瞥了一眼后,随即又埋头苦读。
藏书阁像极了现代的图书馆,温予看着,不仅脚步,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霍无羁直接领着她去了后院,不仅引荐她和黄晃教习认识,还特意送了份栗子糕给他。
温予随便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后,霍无羁又在后院和黄晃教习聊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具体聊些什么,温予不知道。
但闲暇时候,黄晃教习曾过来和她聊了会儿天。
不知是他看出来的,还是霍无羁告诉他的,他一开口,就喊他“丫头”。
霍无羁离开前,特意把身上那件素黑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温予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很是晦涩难懂,她看了没一会儿,脑袋就有些昏昏沉沉的。
再加上黑色吸热,她被骄阳晒着,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没一会儿,她就有些昏昏欲睡。
放课后,霍无羁过来寻她时,她正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阳光透光窗纸,柔和打在她的身上,她就像雪山顶的仙女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霍无羁看的有些愣了,盯着她恬淡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愈发柔软。
直到有人从他们身侧走过,他才回神,抬手轻敲了敲桌面。
温予懵懂睁开眼睛,一抬眸,就看到霍无羁逆着光,坐在她对面,眼底还荡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看着他的笑容,温予也冲他扬起一张笑脸:“你下课了?”
“嗯。”霍无羁点点头,又问:“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好。”温予应下,不着痕迹地轻抬了一下桌案下发麻的右腿,却依旧被他察觉。
他轻问了句:“腿麻了?”
温予轻嗯一声,垂下眼帘,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她之前上学的时候睡觉被老师抓包一样,尤其是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她更是羞赧。
一声低笑,从他喉间涌出。
随即,他站起身,绕过桌案,坐到她身侧的空位上。
不等温予反应过来,他的掌心已经挑开了最外面那层氅衣,抵到了她的后腰某个穴道上。
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有点痒。
下意识的,温予躲了一下,却又被他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霸道。
“别动。”
随着这道低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她整个人都僵持住了。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话落,他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温予只觉得,被他掌心抵着的整个后腰,都在发烫,像火烧一样。
很快,便在周身蔓延开来。面颊,耳廓,绯红如烟霞。
温予四下张望,很担心旁人看到他们如今这么亲近,见藏书阁内已经空无一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顷刻,他松开手,说了句:“好了,动一下试试,看看腿还麻不麻?”
温予轻抬一下双腿,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真的不麻了,你还懂穴位啊?”
“之前无事的时候,翻过几本医书。”
霍无羁一边说,一边扯了扯有些凌乱的大氅,又说:“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饭。”
-
第62章 清极不知寒(廿二)
一连多日, 温予都充当他的书童,陪他早出晚归。
尽管,她这个书童, 做的并不是很称职。终日里, 不是翻翻闲书,就是伏案小憩,日子悠闲的不得了。
唯一有点郁闷的,便是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得起床。
但温予每每想到, 他已经没有几日这样的安生日子可过, 心里那点烦躁就消散无踪了。
尽管她内心期盼着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年关却依旧一日日朝他们逼近。
小年前夕,太学总算是放了年假。
当天, 温予睡到了日上三竿,而霍无羁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去打扰她。
一上午,他都在校场练刀, 一袭单衣, 汗流涔涔。
午膳后,两人一道去了书房。
温予在藏书阁的这些时日,也并非是一无所获。她拜托黄晃教习寻了一些专门描述这个时代风土人情的书籍。
尽管书中大多都是繁体字,但她连看带猜,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她在书房, 坐在霍无羁为她量身打造的桌案上,侍弄着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那封信上说, 以后她还会穿越到更早的时候。她还会遇见尚在襁褓之中的霍无羁, 并且会生活很长的一段时间。
温予翻阅了资料,将那几年朝中发生的大事背了下来, 以备不时之需。
她担心自己忘记,准备拿笔记录下来。
可偌大一间书房,除了毛笔,还是毛笔。
她没有办法,只有将就。
温予有点无奈,一边磨墨,一边遐想着现代的工具,嘟哝了句:“果然啊,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霍无羁看过来时,她正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一脸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探过来的缱绻的目光。
霍无羁一直看着她,而他手里的书卷都没有再翻页。
好半晌,温予下意识拧起眉心,放下毛笔,抬起左手揉了揉运笔运到发酸的手腕,垂眸看着身前那张写的满满当当的宣纸,眼眸中涌起一抹肉眼可查的焦灼之意,无声叹了口气。
霍无羁见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走向她。
“阿予,怎么了?”
他说这话时,温予正把写废了的那张宣纸揉成团。
说时迟,那时快。
余光瞥见他朝自己走来的身影,温予忙把那团才揉到一半的废纸攥到了手里,藏到了身后。
却还是慢了一步。
霍无羁早在踱步走过来时,就已经看清了那张宣纸上的内容。
那张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她的名字。
就是下笔时,毫无章法可言,线条粗细不一,半点不像她写菜谱时的秀丽笔迹,反倒有点像才启蒙的稚子书写而就。
霍无羁想起很多年前,温予与他一道练习书法时的场景,唇角升起一抹弧度。
她的书法,这么多年,还真是没有半点寸进。
难怪,她当年宁愿拿了字帖来让他练习,也不亲自教他写。
温予把纸团藏于身后,一抬眸,对上他那双满是揶揄的眉眼,心跳不然加快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她一手的丑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青春期时候,春心萌动,不想在有好感的同学面前曝露自身的缺陷一样。
这种紧张感和局促感,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一定是看到了。”
温予想着,下意识把手收紧。
她仰着头,明眸皓齿,面颊潮红,半羞半怯问了他一句:“你,都看到了?”
她说这话时,口吻羞怯。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极度放肆的。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直接望进了他的心里。
“嗯,看到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语气轻快。
见他利落承认,温予的心就像有小猫在抓一样,坐立难安。
“阿予怎么忽然想起练字了?”他问。
温予涨红着一张脸,垂下眼帘,大脑飞速转动,思索着要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可是,不等她开口,又听到他说:“我来教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绕过桌案,来到她身侧。
衣袂翻飞间,掀动桌案上的宣纸一角。
“你教我?”
“对,我来教你。”
温予侧目,他已经轻俯腰身,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
漆眸潋滟,如渊似海。
一时间,温予看得有些痴了。
等她回过神时,霍无羁正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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