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又开始吵嚷起来。
“竟...竟是个女郎?”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
“秦太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温予默默把脑袋埋进了霍无羁的胸.前。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头顶的簪子掉落,是她不曾预想到的。
而霍无羁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直到听到有人将老师牵涉其中,他虎躯一震,猛然抬眸。
温予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推了推他。
霍无羁会意,慢慢卸了力气。一张素白纯净的小脸,从他臂膀间挣扎出来。
她粉黛未施,一头青丝柔顺披在肩上,像雨后的芙蓉,清丽妖冶,勾魂摄魄。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霍无羁扫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人群,最后目光回归到温予身上,说:“诸位,今日之事,是无羁一人的过错。与旁人都没有关系。”
说完,他上前一步,环住她纤细的脖颈,将那缕秀发至于掌心,绕了两绕,为她束好了发。
最后,他抬手拔下自己头顶的那根簪子,簪入到了她的发间。
而他自己,则从身后的几案上,随便寻了根竹筷。
全程,他没有避开旁人的目光,亦是不管旁人的流言蜚语。
自从知道霍珩也在觊觎他的阿予后,霍无羁本来就打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开她的身份的。
却没想到,今日出了这么一桩子事。
如此,也好。
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霍珩总不好强占他的未婚妻。
霍无羁牵住温予的手,上前两步,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阵骚乱自殿门口传来。
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只见一位风.尘仆仆,手持黑旗的传讯兵踉跄冲了进来。
来了。
温予在心中暗想,与霍无羁十指相扣的手却下意识加重了力气。
霍无羁垂首,看了她一眼。
但温予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传讯兵,半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北疆...北疆军情。”
话音未落,传讯兵轰然倒地,晕了过去。而他手里那卷来不及奉上的军情书也掉落在地上,掀起一片扬尘。
霍珩下意识捂住了口鼻,退后了好几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家父子。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前些时日的祁放寄来的那封信。
而头脑一片空白的,是霍无羁。
“北疆...祁师父还在北疆。”
他呢喃一声,只温予一人听到了。
人群中,也是一片哗然。
这一瞬间,再也没有人关注霍无羁身边那个男扮女装的人是谁了。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北疆...乃我朝天堑。北疆若破,我朝危矣。”
霍珩脸色白了几分。
“爹,您慢点。”秦执年一把年纪了,跑得竟比秦未还要快一些。
一时间,竟没人去管昏倒在地的传讯兵。
须臾间,霍无羁回神,他牵着阿予坐回到座位,嘱咐道:“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等温予应下后,他端起几案上的茶壶跑到了传讯兵那处。
这一边,霍珩已经从地上捡起了那卷军情书。
“如何了?”秦执年人还没走近,便高喊了一声:“信中说了什么?北疆如何了?”
百官们也都凑了过来,静等着霍珩说话。
可他的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了。颤颤巍巍的,好半晌都没拨开那木塞。
见到秦执年疾步走来,霍珩下意识松了口气。每每这种重大决策时刻,看到了秦执年,他就有了主心骨。
“老师,您先看。”霍珩顾不得尊卑有序,将军情书递了过去。
秦执年意识到不妥,却也不好在人前劝说他。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北疆。
他麻利卸下木塞,倒出了里面的信纸。
而这一边,霍无羁探了探传讯兵的呼吸。虽薄弱,但至少还活着。
霍无羁掐了掐他的人中,那人悠悠转醒,只是说话的声音异常沙哑
“霍...霍参将。”
霍无羁看着他干裂到出血的嘴唇,和缓说了句:“不急,先喝口水。”
传讯兵接过茶壶,咕咚咕咚将已经冷掉的茶水往喉间灌。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水,传讯兵才把茶壶放下。
“北疆...如何了?祁师父...又如何了?”霍无羁问。
负责传讯的这位,是祁放将军身边的侍卫。他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到京城的。
“公子,北疆防线被破,将军他受伤昏迷了。”传讯兵哽咽着,紧紧攥着霍无羁的手腕,指甲都快掐到他肉里了。
霍无羁听了,眸中满是担忧。
“放心,我会去救师父的。你先好好休息。”说完这些,霍无羁差了宫人将传讯兵送去了太医院。
他则默默站到了秦执年身侧。
秦太傅才把实现从军情书上挪开,便有人问:“太傅,如何了?”
看完了信的秦执年,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回鹘和柔然勾结,破了我北境防线。祁放将军不敌,重伤昏迷。”秦执年说着,把军情书递给了霍珩。
“老师,小心。”
“父亲。”
霍无羁和秦未见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连忙伸手搀扶。
“如此,可怎么办才好?”霍珩也将信中的话一字不落看完,惨白着一张脸,嘟哝了句。
霍无羁把秦执年交到秦未手上,走到霍珩面前,郑重拱手,道:“陛下,臣愿带兵前去驰援。”
“你?”霍珩语气里慢慢都是嫌恶。但转念一想,如果他去了,就没人缠着温予了。
若是一不小心死在了战场上,那就更没有人和他抢温予了。
他正思索着,又听到霍无羁说:“臣乃先帝亲封北方玄甲营副参,在座诸位,怕是没有谁比臣更合适前去。”
霍无羁不是没有听出他对自己的嫌弃,但他心系祁师父,必须要去。不得已,他还把先帝搬了出来。
“无羁,不可。”秦执年知道,他是担心祁放,但依旧不赞同摇摇头。他上前一步,说:“战场何其凶险,你学业都还没完成...”
“老师,朕倒是觉得,这不乏是一次历练的好机会。”霍珩打断秦执年。
第97章 拨雪寻春(一)
三个月了。
温予已经随军三个月了。
自那日北疆的军情传至京城, 霍无羁自荐领兵出征,她就一直跟着他。
当然,依旧是女扮男装的模样。
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只在太和殿流传开来, 等京中遍布流言蜚语时, 她已经随大军开拔了。
霍无羁对外则声称,她是他的随侍小厮。是以,这些兵士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温予不知道的是,她随着大军前脚离开。后脚, 宫里就派人来请她入宫。当霍珩得知温予随大军开拔后, 怒火三丈,几乎掀翻了御书房。
他之所以会把二十万大军交到霍无羁手上,就是为了让他孤身赴北。
北疆苦寒, 他能不能有命回来还两说呢。但霍珩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带着温予一起离开。
霍无羁白白要走了他二十万精兵不说,还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也一道带走, 这让霍珩真正恨上了他。
-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 温予和霍无羁一道骑马,处在先头部队。
她会骑马,却也没骑过这么长的距离。
一路下来,她人都快颠散架了不说。就连大.腿内侧的软肉也都磨破了皮。
霍无羁心系北疆战事,要负责行军进度, 对温予的关注相应少了一些。
原本霍无羁还以为,这么长的路途,她可能会坚持不下来。他甚至做好了让温予后期和第二批队伍一起走的准备。
可出乎霍无羁意料的是, 从京城到敦煌郡, 急行军半个多月。她没叫一声苦,没喊一声累。
就连她大.腿内侧的青紫, 也是在大部队到达目的地之后,霍无羁才发现的。
按照温予自己的话说,全程,她没有拖一步后退。
尽管霍无羁以为,那并不叫拖后腿。
祁放胸口中箭,贯穿伤,蹭着心脏过去的。军医说,再偏一寸,他就没救了。
自受伤后,祁放一连昏迷了十多日,终于在霍无羁率领大部队到达营帐的前一晚,悠悠转醒。
但依旧很虚弱,下不来榻。
到达营地的当晚,霍无羁甚至来不及修整,将温予安排在他自己的大帐后,他就去了祁放将军的帐中。
换药的时候,霍无羁看着他胸.前的那个血窟窿,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中间,霍无羁亲自送了一次夜宵回来。
温予睡得迷迷糊糊,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就连霍无羁都以为,她是累极了,困得不想吃。所以,他把食物放下后,在她半梦半醒之际又嘱咐了两句话后,悄无声息出去了。
他具体说过什么,温予已经记不清了。
她甚至不记得他中间有回来过。
霍无羁一.夜没睡,侍疾的同时,又和祁放探讨了一下北疆的局势。
天蒙蒙亮时,祁放用了药,睡着了。
霍无羁从主帐出来,一边抻着略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环视周围环境。
红日初升,三军点卯,黄沙漫天。
不多时,震天撼地的操练声传来。
霍无羁回神,敛起眸中稍纵即逝的艳羡,抬步往自己的帐子走去。
入目的,是大漠戈壁,是莽莽雪山。
如今,他再也不是囿于京城那一方小天地的朝中新贵武臣,想要练武只能去校场。
先帝还在时,祁师父也还没离京。他还能凑着一道去京郊的皇家猎场。但自从新帝登基后,他再也没有去过。
现在,他也和眼前这些人一样了,他再也不用艳羡旁人了。
天大地大,他的心都变得宽阔、畅快了。再也不似在京城那般,死气沉沉。
操练声越来越响,霍无羁的脚步也越来越疾。温予还在睡着,他担心她听了会害怕。
在陌生的环境中,温予的睡眠很浅。
霍无羁本以为,这阵操练声怎么也把她闹醒了。却不想,首先听到的,依旧是一阵绵长且匀称的呼吸声。
他挑开厚重的帐帘,绕过屏风,最先看到的,是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
一条灰扑扑的棉被被她紧紧裹在身上,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红苹果。
昨晚他送来的夜宵已经凉透了,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而温予,依旧睡得很沉。
霍无羁缓步走上前,坐在床边,像之前那样,轻唤了她两声,却依旧没能把她喊醒。
他伸出手,本想拍一拍她的肩膀。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也幸好是落到了她的脸颊上,不然他还不知道她在发热。
也是这时,霍无羁才注意到,她的唇.瓣已经不复往日的湿润,有些干涸。
霍无羁捧着她的脸,灼热的鼻息径直打在他的脖颈上。而他,却怎么也唤不醒她。
一连多日的奔波劳累,温予一直都强撑着一口气,生怕拖了大家的后腿。
而今,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她心里悬着的那口气落下的同时,人也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
一连三日,高烧不退。温予精神恍惚,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
但极不安稳,口中呓语不断,时而婉转低泣。
一日不到,眼睛都哭肿了。
霍无羁看着,整颗心都揪在一起。
温予一病,祁放那边霍无羁就腾不出手来,只能重新拜托给他身边的随侍小厮和军医。
就和他没来时一样。
祁放倒是没说什么。
倒是霍无羁,趁着温予熟睡之际,又往主帐跑了几趟。尽管他没说话,但祁放依旧能从他眼中读出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早在他们到达的那日,霍无羁就把温予与他一道前来的情况告知了祁放。祁放亦是知道,温予在他心中的地位。
如今,那小姑娘生了病。
他是一个粗人,不知道如何安慰霍无羁,只能拜托军医全力救治。
-
温予生病的这三日,霍无羁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实在困极了,就伏在床边小憩片刻。
喂药都不曾假于他人之手,更别提给她擦拭身体了。
第二日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开始发汗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了。一晚上,衣服能打湿两三次。每打湿一次,霍无羁便给她擦一遍身体,重新换一套里衣。
也是这个时候,霍无羁才发现,她大.腿上骑马磨出的伤痕。
瓷白的肌肤上,大片的青紫显得异常渗人。
破皮的地方,甚至有些化脓。
但她却从来都没说一句疼。
他忙着行军,忘记了她本就是一个娇贵到不行的人。尽管他在马背上为她加了软垫,却依旧让她伤成了这个样子。
霍无羁给她涂了药,心里泛起丝丝阵痛。
虽然他不懂医术,但也不止一次暗暗猜测,她这次持续不断的高热是不是因为她腿上化脓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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