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它的命令下, 应怜和秦宸订婚了。
因此,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 秦宸和应怜关系很差。从根本上杜绝了生出感情, 进而带来麻烦的可能。
坏消息是,他们的关系太差了。差到秦宸公开表示应怜毫无修为, 不配做神女, 应怜感到受辱, 当众提出解除婚约。
极天城的一切,都逃不过天道的眼睛,于是天道也知道了应怜要退婚的事。师岸微微颔首,“是。”
天道又沉默了,许久,它才道:“为什么?”
那空灵的声音里,此刻带着深深的困惑,“我封她为神女,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为什么她会想着背叛?”
听到“背叛”两字,师岸眸光微微一凝。
他想到初见应怜时,那个孤零零立在观星台的单薄身影,心道,“背叛”两字或许重了些。
“尚未到背叛的地步。”他道,“单纯只是应怜涉世未深,心性还像小女孩,觉得秦宸欺负她,于是闹脾气罢了。”
头顶的星空璀璨流动,如同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河。
师岸缓缓道:“实际上,这反而是件好事,说明应怜不喜欢秦宸。他虽然只是一具肉身,但也有自我意识,如果和应怜生情……”
对于天道的决定,师岸感到费解。
秦宸虽然是作为天道未来的肉身存在的,但他对此并不知情,且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天道和秦宸,完完全全是两个个体。
让秦宸去引导应怜,真不怕这两人生出感情,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么?
但那时的天道显然不这么认为。
它刚刚生出灵识,七情六欲尚不完整,在它的认知里,下界的生灵中,都是它的提线木偶,是不存在“自我意识”这回事的。
秦宸是它的肉身,应怜则是它给自己创造出来的道侣。让他们订婚,是完全理所应当的事。
而现在,沉默片刻后,天道也意识到了问题。
那具肉身的灵识虽然如微尘般渺小,但到底是存在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让应怜只当神女,待它成功夺舍后,再娶她做仙后。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天道道:“婚约不能解除。”
既然订婚了,就不能退婚——在修真界眼中,这可是天道亲自钦定的婚约。应怜一闹就答应她,成何体统?
“可以让婚约无限期延后,等时机成熟,再举行道侣大典。”师岸道,“至于应怜那边……”
他沉吟了下,“我可以负责引导她,成为合格的仙后。”
◇
听到师岸要找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神女宫的应怜终于同意出门。
诞生不过数天,应怜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在极天城谁的话语权更大。她小心地窥着师岸的神色,“神子……”
师岸道:“你我地位并无高低之分,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为消除应怜的紧张感,他特意选了一处偏僻的花园,和她一起漫步。应怜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此时的她看起来很乖巧,一点也不见那种敢于反抗的模样了。
师岸侧头望了望她,正思忖着如何开口,便听应怜道:“师岸,你来找我……可是为了我要退婚那件事?”
她状似无意,那拧着裙面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师岸微微眯起眸子,“是。”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不动声色道,“还是想退婚?”
“我想向天道请罪。”应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
她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师岸的意料。他微微扬了扬眉,听到她接着道,“这是天道钦定的婚约,我却一时冲动,当众提出退婚,冒犯了天道……”
挺聪明的,师岸想。这么快就看出了极天城的形势。
应怜继续道:“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害得你处理极天城诸事的同时,还要为此烦心……对不起。”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一副负罪的模样。师岸垂眸看她,道:“知道错了就要改正。”
至于怎么改正,他没有说出来,但应怜显然听懂了。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师岸一眼,微微咬唇,手指紧紧地捏着裙面。
……刚诞生时,他把她领下观星台,又亲自送她去神女宫,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他是来帮助她的。
然而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
极天城的形势,并非是神子和仙尊分庭抗礼,而是神子独揽大权。秦宸名为仙尊,势力却很单薄,其存在意义大概是为修士树立一个榜样。
至于师岸……
他和天道的关系,远比应怜想得更紧密。指望他帮她摆脱这桩婚约,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她犹不死心,望着师岸,眼睛水盈盈的,声线细细。
“可是,我,我……难道天道创造我,就真的只是让我当仙尊的道侣吗?我又不喜欢他……”
那模样极尽示弱,楚楚可怜,盼望着以此唤起师岸的怜悯心。
然而,师岸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怜悯”二字。
“应怜,你是神女,就注定不能任性妄为。”他语气平板,“你和我这个身份的人,需要抛却私人感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
听了这话,应怜微微吸了一口气。
“这个身份……可是,这个身份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她细声道,“为什么我不能……”
尾音逐渐发抖。后面那句她没说出来,师岸也当做没听到。他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应怜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如果说,她之前还对师岸怀有一丝雏鸟般的幻想,那么现在就是幻想彻底破灭的一刻。
她转身就走,裙摆随着脚步飘扬,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后来就越来越快,恨不得一路小跑回神女宫似的。
师岸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如果天道看到,一定会说她礼仪不够,要更严格地规训她。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
对于应怜的处理,师岸仅停留在口头上,找她谈了次话后,就放过了她。而对于秦宸,师岸的处理方法要直接许多。
应怜涉世不深,犯错也情有可原。然而秦宸做了这么久的仙尊,却还是公然违逆天道的旨意?
没了天道赐予他的气运,秦宸就什么也不是。
现在,师岸直接以天道的名义,夺去他的一切气运,把他丢到凡间历练。
把秦宸暂时踢出极天城也有个好处。没了秦宸,就算被批评了,应怜的心情也明显好了起来。
过了几天,她就没事人似的出了神女宫,在极天城闲逛,去拜访每个高层修士。
应怜生得美丽,脾气又温柔,许多修士对她的第一印象都很好。因此,没过多久,她就结交了一堆朋友。
师岸随她去,他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继续寻找妖界传承之地的所在,争取在妖族之前得到妖神传承。
比如魔界的魔君突然多了一个子女,取名为“君执天”,这个魔族恶名昭彰,至今诞生不过数十年,就以滥杀和嗜血闻名魔界。
天道也说过,它感觉魔气本源有了变化。很难不怀疑,君执天的性子,和魔气本源有直接的关系。
在这些事情面前,就算他有心要管着应怜,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
好在应怜很乖。
他布置给她看的书,她都认认真真地看了,还主动找他来检查。他抽不出空来,她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
师岸盯着面前的公文。
线报称,金宫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君执天暴怒之下,把半个宫殿群都炸成了废墟。据说是魔君试图以禁术控制他,引发了他的愤怒……禁术?
师岸微微拧眉,对着公文沉思片刻,余光却瞥见应怜在偷瞄公文。
她的动作十分隐蔽,双手捧着师岸给她的那本书,假装在看,眼睛却偷偷地向桌上的公文瞥去。
“……”
师岸侧头看她,“应怜。”
迎上师岸的目光,应怜抿了抿唇,明白自己的偷看被发现了。然而她非但没有收敛,还试探着问:“君执天是谁呀?”
“是金宫的三殿下,魔君君冥的子女。”师岸语气平平,“一个魔族。”
应怜“哦”了一声。
见师岸没批评她话多,她的胆子更大了,坐得近了些,伸手去拿这份公文,翻了翻。
‘……半个金宫都毁于一旦,君执天扬言要杀了金宫所有魔族,最后魔君动用血脉禁术,才把他压制下去……”
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君执天不能容忍魔君对他的控制。这封公文本意是向师岸汇报金宫的形势,应怜看着看着,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她的心里涌上一阵羡慕。
据公文说,君执天一出生,就有了强横的修为,因此金宫没人敢管他。就算魔君,也只能依靠禁术压制他。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修为就好了……
“他的修为好高啊。”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话音未落,她就察觉到了此话的不妥,一瞥师岸的神色,又飞快补上一句,“不过太残暴了,我不喜欢他。”
师岸把公文从她手中抽走,“魔族都是一样,兽性大于人性,只不过在君执天身上表现得极其明显。”
应怜点点头,又担忧道:“那我如果碰到他,他会杀我吗?”
“会。”师岸言简意赅。
换成金宫其他魔族,或许还会顾忌应怜神女的身份。然而君执天才不会管她是不是神女。
听了这话,应怜有些不安起来,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师岸道:“你乖乖待在极天城,就不会有危险。”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应怜道。
事实上,天道的初衷就是把应怜养在极天城,不让她去别的地方。名为保护,实为控制。
师岸没有明说,只道:“等你熟悉极天城后再说。”
说着,他起身去书架前,给应怜找新书看。应怜也跟了过来,仰头看着高高的书架。
修长的手指按上书脊,师岸把那本《极天城礼仪规范》抽了出来。
他递给应怜,却发现她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术法书,眼神里满是渴望。
师岸不动声色,把书强行塞到她手里,“一周之后,我会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应怜答应了下来,却迟迟未动。多次频繁暗示,师岸都当看不见,如今只好明示,“我喜欢那本书。”
她试图把那本术法书抽出来,然而只抽了一半,就被师岸拿走,“你现在学这个还为时过早。”
应怜问:“那什么时候我可以学呢?”
“等你熟悉极天城后再说。”师岸还是那套万年不变的说辞,“而且……”
他看着应怜,“你是神女,也是未来的仙后。你不需要像其他修士一样学这些东西。”
话说的很漂亮,然而这不就是要她安心地当一个花瓶,不要有非分之想?
应怜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片刻,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抱着书回去看了,师岸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公文上。
然而看着看着,他的注意力逐渐转移,飘到了应怜身上去。
……她其实很有天分。
既然是未来的仙后,自然也要拥有一切美好的特质,才配得上天道。
于是,应怜在拥有了美丽的容貌、聪慧的头脑和温柔的性格的同时,也得到了无所不会的天赋。
如果让她学术法,可能只需要一两百年,她就能超越秦宸,在极天城仅次于他。
师岸注视着公文上“君执天”三个字,脑海里转着的却是应怜的脸。
她的心性就像个小孩子,还不懂她和别人不一样,天道早已给她安排好了命运。
既然是“宿命”,那就无法更改。
然而现在来看,应怜不会甘心,也不会放弃。
真奇怪。她明明不该有这么大的主见。
而且,她甚至在听到魔族的消息时,都没有露出恐惧或者厌恶的表情,更多的是对“君执天”的好奇。
师岸合上眼睛,把公文放到一边。
隐隐约约之间,他有种预感:天道创造出应怜,是一个错误。
于他,于天道都是。
一般来说,错误就该及时纠正。
纠正的方法也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天道本就对她心生不满,只要他对天道说,应怜不服管教、桀骜不驯,天道就会让她消失,再创造一个听话的仙后出来。
但是……
想起应怜小心翼翼窥着他的神色的模样,师岸迟疑了。
那双清凌凌、水盈盈的眸子,带着央求看向他时,像一只猎人面前无法逃脱的鹿,在祈求他的怜惜。
极天城的神女,空有尊贵的地位,实际上比关在牢笼里的鸟儿还不自由。
师岸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刚刚,他似乎在怜悯她。
——怜悯。
他从不同情弱者。魔界和妖界都是异族,只配做修真界的奴隶;就连修真界那些修士,也不过是天道统治下的工具罢了。
他也曾听过无数生灵的哀求,他们祈求他的怜悯,而师岸回应他们的,却只是公式化的冷漠。
然而今日,他却对刚认识一周多的应怜,产生了“怜悯”之心。
◇
这种陌生的感受困扰着师岸。平生第一次,他无法静下心来去处理公文,索性放下笔来。
师岸决定去下界的门派巡视。
“无情道”这一修炼门路,因为可以让修行者事半功倍,在修士间颇为风靡。剑幽宫的宫主向师岸汇报了修士们的修炼情况,顺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神子,我注意到,修炼无情道的弟子,有时候似乎会更容易走火入魔……”
修无情道,要完全断情绝爱、斩断尘缘,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修无情道后再生情,就会产生这样的后果。
师岸微微眯起眼睛,不答,却反问宫主,“你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你那个弟子?”
没想到师岸居然知道,宫主瞬间一凛,只得点头承认,“……是。”
他有一个心爱的弟子也修无情道。
那个弟子本来修的很顺利,修为突飞猛进,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对一个魔族女子动了心,修为瞬间停滞,甚至生出心魔,有入魔的征兆。
剑幽宫自然无法容忍,于是把他关在地牢里,等候发落。宫主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好好的弟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听了宫主的疑问,师岸面色微沉。
他一向无法容忍修士和异族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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