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
作者:水弋
【文案】
[逃离京都的少女接了块玉佩,在西川得了个春天般的好儿郎。]
阿永跟父亲逃难千里,撞进了西川顾念霖怀里。
顾念霖那么爱阿永,却偏处处引阿永说爱他。
“做喜欢之事,去喜欢之地,遇喜欢的他――
和这些白头到老,是为好命。”
阿永内掌史记,外查军务,
顾念霖步步血腥内斗,孤独蓄势、疼痛历练。
边关混战、京都沦陷,
二人艰难挑起守疆的忠义之担,
山河未敢失,
在无数个为国失眠的夜晚,
藏不住的,
还有你我深入骨髓的爱恋――
像西川的风沙一样自由,
像西川的融雪一样温柔。
本文架空原型:
唐末朱温之乱时,坚守河西走廊、抗击吐蕃的张氏归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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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寸寸山河寸寸血
西川极寒苦之地,广袤无垠。
已是三月春深,天地之间依然难觅鸟兽与人迹,外加地势险要崎岖,鹅毛大雪又纷落不止,阿永父女放眼望去,处处皆是一派死寂与肃杀,一眼就足够绝望。
这一次从京城跋涉而来,父女俩对西川天象未知,又走得仓促,只带了略厚的衣物。
两个人蜷缩在马车上冻入骨髓,口粮也几乎耗光。
马车突然陷入沙坑,两名护送谢信父女的卫将只有一身官服,比谢信父女还单薄。
雪片似利刃,力道凶恶,不断割在人的肌肤上,卫将几番鞭打,马匹奋力嘶鸣促蹄,马车原地不动。
卫将又冷又饿又疲倦,暴戾起来,腰间拔出匕首,就要对准马身刺过去。
马车的帘子一挑开,阿永弯腰而出,风雪加身,她却一脸平和的善意:“两位莫恼,待我父女收拾了行囊下去,这马车一轻,说不准就能前行。”
卫将闻言,黑着脸色收回匕首,五十岁的谢信先下车,阿永将马车上的书籍跟包袱等物品都递给谢信,自己这才下车。
她眼眸乌亮、玉颜清透,自小在谢信身边养成文雅淡泊、坚毅磊落的性子,顾不上捂着自己快要冻裂的双手,她半跪在地,用披风护住石头上被狂风掀翻的书籍。
“永儿,怎可不爱惜身子?”谢信见女儿伸着红肿的双手在雪中颤抖,一阵痛心。
阿永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嘴的寒风,直撕裂到喉咙,说不出话来,只得把脸埋入自己的披风之间,稍微遮挡风势。
人虽下车,马车还是陷落原地未曾脱身,这般折腾下去,人和马用不着到后半夜,就会全部死在这里。谢信仰头看着四周那寸草不生的高山岩壁,悲戚难平,“天啊,莫非真的要绝我父女二人之路。”
阿永见父亲如此愁苦,心中也涌上无尽的心酸,她赶紧把书都整理好,“父亲莫急,等我去搬一些石头过来,垫着车辙,兴许就能有转机。”
谢信不答应,“你一个弱质女儿家,在这风雪之中能站稳就是难事了,如何还能去搬动石头?你且莫要妄动,等为父想想法子。”
他蹒跚几步,脚边正好有石块,那石块不大,却也不小,跟一本账册差不多大小。谢信长年坐着写史册,腰背很不好,此刻他万分吃力地弯下腰去搬石头,那石头纹丝不动。谢信再一用力,双手一飞脱,整个人往后摔去。
“父亲!”阿永顾不上一堆珍贵的书籍,赶紧上前去把谢信搀扶起来,哭了出来。
“永儿不要哭。”谢信一边劝着阿永,一边卑微向两名卫将开口,“可否劳烦两位官差,去搬一些石头?”
卫将接了这差事,自认倒霉,一路上日夜风餐露宿、精疲力尽不说,眼看就要到西川了,还有这种晦气事情,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气。听到谢信要他们去搬石头,哪里肯依从?当即就带着嘲讽发了火:“石头?我们可搬不动。你们一路上坐着车,舒坦无比。我们两个可是半骑半走到这里。今早剩下一点细粮全给你们吃了,我们哥俩吃粗粮,哪里来的力气?你们要活命,就拿你们的这些书来垫马车,若不然,咱们一起死在这里。”
谢信半生酷爱藏书,随身携带的均是他一生珍品,听到要拿书去垫车马,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正要说理,被阿永劝阻了。
阿永轻声对父亲说道,“父亲,他们不是不肯搬石头,你看他们吃得少、穿得少,一路上实在是耗光了力气,搬不动了。马车眼看就要侧翻,他们眼下能稳稳将马车拉住就已很不容易,莫要责怪他们。京都到这里千里迢迢,他们要是怕辛苦,随时丢下我们父女自顾跑掉,我们也活不到今日,早迷路饿死了,可见他们还是不错的人。这石头,还是我去搬好了。”
谢信听了阿永这话,又是羞愧又是心疼,见阿永挽起了袖口,他只得连连叮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莫要砸到了自己,你的手是要留着写史书的,不能有旧伤,切记、切记。”
阿永弯腰去搬起一块扁长的石头,西川的石头又细又密,比京都的石头不知沉重了多少。她费了老大力气才慢慢挪动起来,可很快就松手,石头掉落。不是因为真的搬不动,而是因为她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
谢信跟两名卫将显然也听见了拿声响,都循声眺望。
滚滚马蹄声自前方而来,谢信、阿永等几个人顿时惊乱,不知来的是西川的大煊子民还是曾长年侵占西川的吐罗外族,若是后者,定会比冻饿曝尸还要惨无人道十倍。
四面陵谷空旷不已,马车又如此显眼,根本无处可避祸。
谢信在忧心中慌忙拉起女儿,那马蹄声已到跟前,是武装齐备、英姿焕发的大煊人马,有五百余人,魄力非凡。
为首的是一名跟谢信年岁差不多的硬朗汉子,五十多岁,一身戎袄,见了谢信等人,即刻一挥手,自己先下马。
后面的护卫也跟着下马,七八个人一起合力,转眼之间就将马车从坑里拉出。
谢信大喜过望,带着女儿上前:“多谢尊驾及时援手,免我等久困此地,否则生机殆尽,必死无疑。”
那为首之人仰天大笑:“区区之劳,不足挂齿。此渺无人烟之地,为何单独驱车而来?”
“大煊掌史官谢信,前来西川任职,为大煊传报西川军务。”谢信观对方无恶意,如实相告。
“谢史官刚正不阿,早有耳闻,碰巧在此处得以相见。”那人一点头,“风雪甚大,不便赶路,附近山陵有壁洞,可在洞中暂留一夜,明日再各自启程,我乃西川节度使顾有崇。”
“原来是顾大人。”谢信讶然,五内铭感,眼底一热。
夜晚的西川,凄厉的北风如同鬼怪在狰狞吼叫,山崖的壁洞之内却是火光通明,温暖安宁。
火堆上烤着肉跟大饼子,边上烫着烈酒,温饱之余,谢信跟顾有崇畅谈密切。
阿永坐在谢信背后不远处听着他们的谈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里过了几遍。
大煊后期,外有藩镇重兵把守,皇帝高枕无忧,日夜欢娱,以致误国,民怨四起。
九大藩镇联合起兵造反,直攻京都,皇帝狼狈出逃,身为史官的谢信如实记下皇帝这不光彩的举动,龙颜大怒。
泱泱史官风骨,向来以“信”为天职,一笔一字必要如实记录,即便身遭酷刑、家遭诛杀也不能移志。
皇帝几次要谢信修改史书、美化帝名,谢信都以理力争、拒不更改一字。
皇帝欲杀谢信,又恐自己留下更坏的名声,毕竟自古来皇帝翻阅史册是禁忌,在位者根本无权查看自己的任何史实,更别提随意更改。
无奈之下,只得先把谢信拘禁。
佞臣便向皇帝进言,既然谢信如此正直不折,何不让他去西川任史官?
皇帝听后,立刻命谢信动身西行,谢信便带着女儿轻车上路。
皇帝如此毫不犹豫,原因只有一个:要利用谢信这正直的性子,去监察西川的一切动静。
因当初,藩镇攻陷皇城时,长年控制西川的吐罗外族也严重内斗,顾有崇、顾有敬带领西川的大煊百姓反杀吐罗,重新收复西川失地,并将西川十一州绘制成地图,由顾有敬亲自送去京都,以表顾家戍边的决心和忠勇。
不料,刚遭受藩镇重创的皇帝对西川这样的边关藩地有了强烈的戒心,把顾有敬扣在京都做人质,一年后顾有敬因病去世,皇帝又以治丧为名,召顾有崇带子去京都。
“此番皇上召我父子二人入京,明是治丧,实则也许是想扣留我父子,可兄长后事不能不理,皇命又大如天,我只能前往。”顾有崇喝下一碗酒。
谢信也觉得心头沉重,“顾家一门对朝廷的忠义,天地可鉴。当初,若是顾家军夺回西川失地后自立为王,朝廷也无计可施。如今,朝廷却对顾家军恩将仇报,实在有违君臣之道。”
“我已做了妥当的准备,将西川军务都交予了我兄长的嫡子顾明恒,若皇上真的要扣下我父子,西川在顾明恒手上,我也放心了。”顾有崇说这话的时候,他身边人到中年的儿子顾明渠脸色颇为难看。
谢信忍不住问道,“皇上命我来西川,是为了监察西川军务,以防西川谋反,顾大人可知这点?”
顾有崇笑声大振,“自来皇城派史官入各藩镇上任,无一不是为了监察藩镇的异动。眼下九大藩镇作乱,说明那些史官皆不正直,蒙蔽了朝廷。而我西川顾氏对朝廷忠诚如一,绝无谋逆之心,不怕谢史官你记录凿凿。”
谢信一听,感佩不已。
顾有崇又看向阿永,笑道,“小姑娘看来聪慧伶俐,我嫡长孙叫顾念霖,与你年岁相仿,书卷之气与剑寒之气他皆有,你到西川之后,可与他一同在我的藏书楼读书。西川地界可苦,不比京都繁华绮丽,你可受得住吗?”
十五岁的阿永落落大方站起来,雅致行礼,声音带着京都才会有的初春温度:“多谢顾大人,小女不苦,一寸山河一寸金,寸寸山河寸寸血,西川戍边的将士们,可比我们父女更苦。小女自小常随父亲远行山川,以观天象、记史料,春霜冬雪都经受过,西川之苦虽未知全貌,可小女心中不怕。”
顾有崇赞许:“我也曾数次入京都,听闻皇宫中的《虎豹十四行》就是谢姑娘从前朝武将文臣中挑选了十四精锐的功过,编写成册,再由谢史官呈给天子收藏的,此事可真?”
阿永平心静气:“回大人,大煌外有九大藩镇固守,京都却武力薄弱,此乃外重内轻、臣强主弱,我久读史书,知道此极易起祸。况且,西川还有吐罗横行,边关安危如累卵。只可惜,皇上沉湎欢娱,对《虎豹十四行》束之高阁,完全未有国本之忧。”
顾有崇愣了许久,大笑起来,“谢史官,令千金可曾许配婚事?”
谢信回答:“未曾。京都沦陷,国将不国,家已无家,如何敢想婚嫁之事?况且,小女年岁尚幼。”
顾有崇“嗯”了一下,继续喝酒暖身。
谢信问道:“顾大人救我父女于险困,不知如何报答?”
顾有崇自怀中将挂着玉佩的剑穗掏出,笑着递给阿永:“我离家前,允诺过会将此物留给嫡长孙念霖,出门时竟忘记了。谢家姑娘,劳烦你帮我将此物转交念霖手上,要记得,你需亲手交给他,就当做是谢我了。”
顾明渠出手阻拦了一下玉佩,似有弦外之音,“父亲,此物贵重,念霖年轻,不如过两年再给他。”
顾有崇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因为年轻,所以要尽快长大。此物贵重,仁、义、智、勇、洁,给念霖正好。你忘了出发那一晚我在养月亭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顾明渠闻言,像是满腹心事,慢慢收回了手,不再说什么。
顾有崇把玉佩给顾明渠:“念霖是你亲子,念霖的事情也应该由你这个做父亲的经手,这块玉佩,你就亲自交给谢姑娘吧。”
顾明渠接过了玉佩,郑重其事走到阿永面前,“谢家姑娘,这玉佩意义非凡,今把玉佩交予你手上,望你亲自转交念霖手中。在这途中遇见,说明你与顾家天生有缘。念霖尚需历练,你又见识匪浅,若日后你能以史书为鉴,时常提点念霖一二,就是再好不过了。”
第2章 千斯年兮,永以为好
阿永上前收下,借着火光,看到手心上好的一汪羊脂白玉,雕着鱼化螭龙的纹图,巧夺天工,华贵威严,缀着玉佩的乃是白玉珠五彩璎珞,顾家铁骑一路风尘,璎珞丝丝竟光亮如新,可见一路上被呵护得很好。
“请大人安心,小女定不负所托。”
她恐玉佩闪失,暗暗用丝绸帕子包裹,把玉佩收在贴身。
当晚夜半,风雪越发疯狂,阿永睡在壁洞之中,风雪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她做了一个奇异又让人心潮难平的梦。在梦中,她与一少年骑马行走说笑,忽被恶人包围,她与少年都滚落马下去,她身受重伤,而那少年一手护着她,一手抓着敌人的利刃。那利刃对准了少年的咽喉,少年的手在流血在颤抖,那尖刃几乎就要扎进他的致命处。
梦境太过于逼真,少年眼看就要为自己而死。阿永被惊醒,才发现自己早泪流满面。梦中的少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可他与她年龄相当,他说话的声音如融化的冰川,温暖入心。他的身影如同名家山水画作之上那一抹雪松之姿,白衣湛然,让人忘不了。
阿永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是因为自己一路上对西川的事情忧心太过了吗?
次日大早,雪停风止,晴空大好,顾有崇与谢信父女别过,带着人马往京都方向策马远去。
谢信父女又走了七八天的路程,来到西川主地兴州,物华风貌、人文气概虽比不得京都,但在西川这荒芜地界,竟能成此气候,叫人惊叹。
“顾节度使的父亲以诗书起家,先在京都任工部侍郎,尤为擅长军火器,后在西川任多年大都督,改为武备传家。顾氏一门皆为儒将,不止有沙场之功,也有典雅修为,能将黄沙之地打造成小京都一般的模样,果真是人才不俗。”谢信连连称赞。
阿永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看着外头的百姓摩肩接踵,有穿大煊服饰,有穿吐罗服饰,也有穿其他怪异服饰,或上长下短,或包裹为衣。百姓中五官各异,有说着大煊话的,也有说着各式话语的,人人脸上祥和,铺子连成排,卖的是西川的羊肉卷子、五香肘子、凉面、清甜大骨汤跟热乎大饼子,饮食粗放,不似京都吃食那般文雅精巧。
街面的道路四通八达,一应所需俱全,香脂铺、布料铺、各色手工匠铺甚至是军械铺子,一家挨着一家,这里跟兴州外头的沙漠荒岭、冰川荆棘是两重天,烟火气和欢声笑语不断,石板地面平坦洁净,市售的瓜果、肉类、粮食等有半数以上跟京都一样,四周楼阁之恢弘及精巧虽不比京都,然庄重敦厚,更见西川之扎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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