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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提在癞头和尚身前的那鬼差道：“要是谁都能进地府捞魂，这个仙那个神的三亲六戚，前缘后缘，通通还阳，这三界早乱了套了！”
后头那鬼嘻嘻接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要是愿意自断仙机，也死一回，说不定就能跟我们一块回地府了。哈哈哈哈。”
人死了去地府轮回，仙死了，那就真是魂飞魄散了。他二鬼如此戏弄，叫癞头和尚气得胡子都飞了一半，横眉冷目，抬手施法，一根金光灿灿的绳子化在手中，一甩绳子，仙力浩浩荡荡扫向二鬼。二鬼差本还嘻嘻哈哈，忽然就纷纷两手摸上自己前脖，好像被什么东西扣得喘不过气，咳咳不停，牙齿咬紧，两个眼球快要爆出。
“快去叫阎王来！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癞头和尚手在胸前打了个转，绳子绕了一圈，勒得二鬼死去活来，由不得点头。癞头和尚于是将绳子一松，二鬼终于吓到，凑到一堆低声互语。
“难道他真的跟阎王有关系？”“他是真的下死手啊，不是唬人呢。”
二鬼商量一阵，终于松口。于是一个鬼留在此处，给癞头和尚当作人质，另一个回去地府。等了没多久，忽然一股极寒之气，如北风燎原，狂袭入屋。
只见一股黑气浩浩渺渺，凝结实质，化出一个头戴冕旒，一脸严肃的男仙。他身后跟着一名鬼差，正是刚才被差去喊人的那位。
留在这里的鬼差见了阎王，赶紧上前告状，说这癞头和尚方才如何无视地府威严，拦着不让提魂，絮絮叨叨，阎王忽然一抬手，皱眉道：“如此要事，怎么不早点来请示我？”
又抚了抚胸口，一脸心有余悸地道，“此女魂魄要是被你们提了下去，到了阴司结界，就再无挽回了！”
二鬼差戛然住口，你看我我看你。阎王赶紧走到林黛玉身前，伸手一探她额头，收回手，神色沉凝。
癞头和尚赶紧道：“还请阎王救林黛玉一命。”
阎王转脸看他，捻须一笑，笑意却不到眼底：“你们风月司将事情搞砸了，该去找警幻才对，叫我来救什么命？”
癞头和尚一下听出言外之意，赶紧道：“到时天庭述职，小仙必然上启玉帝，着重写阎王的大体大德，救命之恩。”
阎王微微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救不了她。”
癞头和尚不由眉头一蹙。
“我阴司从来只收人性命，何尝会救什么人？”阎王语气淡淡，“就算是从生死簿上划名字，也得在人死前。你这，已经死得透了，神仙难救。”
闻言，癞头和尚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此女若死，这贾宝玉的……”癞头和尚抬眼扫了还立在屋内的两个鬼差，顿了顿，隐晦地道，“她若是死了，后面就事情就难办了。”
阎王神秘一笑，目光扫到睡得死沉的贾宝玉身上。
“我救不了，不代表别人救不了啊。”
癞头和尚追着他的目光看着睡得颠三倒四的贾宝玉，一脸疑惑，“阎王这是何意？”
阎王目光落到贾宝玉胸前，“他身上有一块宝玉。”
癞头和尚一愣。
“此玉乃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女娲炼石补天留下的一枚仙石化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阎王右手两指头一并，抬手指向贾宝玉胸前，灵光乍现，照得贾宝玉脸都光亮几分，通灵宝玉被他一指，摇摇晃晃就从贾宝玉胸前飘了出来，飞到了阎王手中。
土地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阎王说了通灵宝玉几个字，在床底下火急火燎地问：“他拿通灵宝玉怎么了？”
孙悟空忽然想起来，土地说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护持通灵宝玉，于是玩味道：“阎王将玉拿了，你要不要出来，跟他讨个说法？”
土地默了片刻，道：“阎王乃是地府之主，最厉害的一个，我难道还打得他吗？……算了，他拿就拿吧，只要我不出来，到时候出了岔子，玉帝要问罪，也找他这个罪魁祸首。”
他要玉，他就说有什么天命。阎王取玉，他却连头都不敢露。
孙悟空嘲讽道：“你倒是识时务。”
土地自豪道：“那当然。”
癞头和尚不明所以地看着阎王将玉拿在手里把玩，疑惑道：“这玉不是天庭拿来监视……”
阎王道：“那只是小用，此玉真正大用，乃是救人一命，造浮屠之功。”
癞头和尚道：“愿听其详。”
阎王道：“只要将林黛玉的血滴入几滴在玉上，玉就会认主，时时灌她一口仙气，吊她一命。玉不拿下来，她就不会死――当然，认主之后，除非她自己愿意，也没人能将玉从她身上取下来。”
听了救命之法，癞头和尚反而眉头皱得更深了。
“可是……这玉要给了林黛玉，还如何记录贾宝玉……”
阎王打断道：“他二人命数绑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给哪个都一样。之后若有什么变故，记此间之事，漏个一星半点，你们风月司随便编点什么凑数就行。要我说……”
说着，伸出食指往上顶了一顶。
“那位看的只是结果，这什么记事之玉，不过是怕我们这些底下的仙旷工，哪里是监视他，是在提点我等……等事情办完，玉收回去，保准没人看着玩意……”
土地醍醐灌顶般“靠”了一声，传音道：“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癞头和尚神情仍然犹豫。阎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高深莫测道：“你没当过领导，你不懂。我当过领导，我比你懂。”
忽然间，一股阴风又卷地而起，黑气飘飘荡荡，化出一个拿着笔的男仙。两边鬼差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
“见过判官大人。”“见过判官大人。”
判官目不斜视越过他二鬼，火急火燎来到阎王身边，“黄泉路上又有几个鬼闹事，把路都给堵了。”
阎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天天的，怎么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说着，就将通灵宝玉往癞头和尚手里一扔，“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办了。”
癞头和尚接过玉，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前道：“先前我跟一个叫智能儿的厉鬼缠斗，叫她逃了，此鬼修为不低，我怕她闯出什么祸端，不知阎王可否差位大将，将她捉回地府？”
阎王还未说话，判官便冷道：“如今地府哪个闹事的鬼修为低了？哪儿来那么多大将给你差。”
此言刺耳，癞头和尚微微皱眉。阎王赶紧笑哈哈道：“仙友勿怪，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斗战胜佛真身不在西方，如今妖魔鬼怪气焰大盛，别说在人间的，在地府的也天天闹事。我地府的大将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是没办法抽出人手出来捉鬼。”
癞头和尚神色微惊：“竟有此事……”
阎王又指着床上躺着的林黛玉道：“莫说是大将，就是我地府奔波收魂的鬼差，也常常力有不逮。不然，她的魂魄，前几日就该有鬼差上来提了……”
按理说，人一咽气，鬼差就该上门提魂。甚至有时，人还没咽气，鬼差就已经守候身侧了。林黛玉几天前就被智能儿拍了半死，鬼差却晚了这么久上门，可见地府是真抽不出来人了。
癞头和尚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阎王道：“正是如此。”
言罢，指地画圈，一股极浓的阴气从画好的圈中蹿出，吹得阎王判官，连带旁边两鬼都衣翻发舞，睁不开眼。
这是通往阴间的路。四人依次钻进圈内，阎王一人在前，其余三人在后，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消失之前，阎王目光落到一直缩在床脚的孙悟空身上，飘出了一句嘀咕，传到众人耳朵。
“养什么不好，非要养只猴子，真是晦气……”
第42章 姻缘线
刘大夫说林黛玉的命可以救，只不过要借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一使。贾府其他人不说，贾宝玉忙不迭地答应了。只区区一块玉，就能救一个大活人，天下还能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当日，所有人都在屋外候着，癞头和尚将林黛玉指尖一刺，滴了几滴血到玉上，认完主，又出门将人都叫了进来。贾宝玉冲进门，抓住林黛玉的手，叫了她名字两声。林黛玉眼皮微动，竟真的缓缓睁眼了。两个伺候林黛玉的丫头见了此景，也不由自主掉下泪来。
癞头和尚又嘱咐道：“这玉就千万不能再取下来了。取下来，她就没命了。”
贾宝玉忙不迭地点头。紫娟问道：“就是沐浴清洁，也不能取下吗？”
癞头和尚道：“不能。”顿了顿，又道，“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要取下来。”
癞头和尚治好人，就这么离开了贾府。贾府上下都知道贾宝玉的玉易给了林黛玉，而且这玉从此之后只能林黛玉一人佩戴，背地里许多人开玩笑，说什么天定姻缘，救命之恩，就当以身相许。
这日，雪雁和紫娟玩笑开到了林黛玉眼前，要是从前，她必然该羞脸低头，心中欢喜。如今却不知为何，眉头一蹙，面色恹恹，让她二人不要再开这些无稽的玩笑。
以前玉在贾宝玉那里，孙悟空就总跟着他走。如今玉到了林黛玉身上，他就日日待在林黛玉房内，土地怕他行什么不端，也跟着他，此刻正在房梁一角，静静看眼底一切。
雪雁和紫娟被她一呵，脖子缩紧，不敢再造次。林黛玉恐是觉得自己说得重了，于是缓了缓声音，道：
“不是所有感情，都要凑什么鸳鸯对，说这些出去，叫别人听了只会笑话。宝玉还没成家，今后娶了哪家姑娘，进门之后，听到这些东西，怕对我心生芥蒂。”
这说得也算有理。要是谁嫁给贾宝玉，听说他从前有这一段“天造姻缘”，心里必然是膈应。不过，听这话，她似乎都没觉得自己会跟贾宝玉凑作一对？雪雁和紫娟对视一眼，只当她是又跟贾宝玉起了什么争执，在这儿拿她们这些丫鬟掷气，赶紧推说有什么要紧的活没做完，跑出去了。
土地在房梁之上嘀咕：“现在这些小情侣，老夫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人走光，孙悟空跳到林黛玉面前，看着她颈上的通灵宝玉，道：“看来这贾宝玉的玉真不是什么凡物，竟然能救人性命，不知道，我能不能拿来看看。”
土地勾起葫芦身子，紧张地挂在房梁边上，“你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林黛玉拾起胸前宝玉，孙悟空跳上桌，伸手刚刚摸到边，突然玉爆出一道亮光，直冲孙悟空胸口而去，孙悟空整个身子被冲得一翻，滚到了地上。
土地在房梁上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通灵宝玉已经认主，阎王都说了，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动这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林黛玉赶紧去扶孙悟空起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大碍，孙悟空痛得闹心，但也只拍拍屁股，说没什么事，还夸这玉真是厉害。正适时，薛宝钗推门而入，说是来叫她一同出去赏花散心，孙悟空趁机蹿出了门，土地怕它又生什么坏心思，赶紧从房梁落下，遁进土地，不多时，从门外钻出，跟着孙悟空到了他平常散心坐的秋千旁边。
孙悟空蹲在秋千上荡着，余光扫到在身后草里藏着的土地，跳下秋千，将葫芦抓到手中，冷道：“真不知你在这里得意什么，我要是变不成人身，敖应上门，我就拉着你跟我一块儿去死。”
四下无人，土地挣扎着从孙悟空手里跳了出来，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卑鄙小――猴！”
孙悟空眼珠子一转，道：“你说你要守着贾宝玉，如今玉被挪到了林黛玉身上，早没了你什么事，你何必要跟我针锋相对？如今你也见到了，我不在西天，人间妖魔鬼怪频出，地府都是一锅乱粥。你要是助我拿玉，再造仙身，等我回了西天，就去佛祖玉帝那里给你美言两句，到那时，你就是救人间于水火的英雄，不比你监视贾宝玉的功劳大？”
葫芦停下抖动，一动不动地立在孙悟空身前，陷入沉思。
秦可卿不知所踪，智能儿扰乱贾府，阎王说地府忙不过来，这凡间的鬼，好像，这段时间确实是多了不少……
孙悟空再接再厉道：“你若是不救我，人间的鬼成了气数，致使天下生灵涂炭，你身为一方土地，难道能免得了受责吗？如今你和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好久好久，土地方开口道：“可是……拿了玉走，林黛玉不就死了吗？”
阎王可是说了，要用玉吊她这一口气呢。
孙悟空翻个白眼：“人间生生死死来来去去，有什么稀奇的？我看她这一世挨着贾宝玉，这辈子命多半是好不了了，不如早点投胎，重新来过算了。”
话糙理不糙。对凡人来说，命只一世，万分珍重，可从仙来看，不过是轮回一道光景，一个故事，起起伏伏，结束又是开始。再则，林黛玉生来带病，动不动就咳血涕泪，如今又成了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天天都愁云冷淡，虽然吃喝不愁，可也不算是什么爽快日子。
土地迟疑道：“但……她要是死了，贾宝玉的命数又该怎么办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细枝末节。就算有什么事，不还有风月司兜着吗？他们造命，连智能儿的事都能糊弄过去，岂会连这种小问题都解决不了？再说了，你只负责监视贾宝玉，林黛玉死了没死，跟你有何关系？写的命出了错，是写的仙问题，还是你这个监视的仙问题大……”
孙悟空嘴皮子翻飞，把土地唬得一愣一愣，他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就快要开口答应，忽然脑子里有什么闪过，赶紧打断道――
“你这猴子诡计多端，上回就把我诓得给你解了链子。你别念了，让我回去仔细想想，免得又上了你当。”
说完，葫芦就遁地消失了。
晚上，孙悟空躺在房间床上翻书，一个葫芦又从窗户溜了进来，关上窗，找到一片空地，化出人形。
“天下有难，我确实不能坐视不理呀……”土地一脸正气地走到孙悟空床前。
闻言，孙悟空收起手中正看的书，似笑非笑地侧首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了？”
“不是帮你，是帮天下苍生。你要是不回西天，凡间像智能儿这样的鬼不知道还要出世多少，我虽然跟你有些旧仇，但是因个人好恶，将天下苍生至于水火之中，实在是有违天庭的尊尊教诲。”土地一手撑着墙，一手抚着胡须，一脸舍生取义的豪气，“所以，我决定帮你取玉――”
眉头一皱，声音发恼，“不过，那玉已经认主，除非林黛玉自己愿意，谁能拿得下来？”
孙悟空心头蓦然一沉。之前警幻用风月宝鉴改了贾府那日见到过智能儿之人的记忆，却独独将他漏下，是因这东西只对凡人有用。他先前以为，阎王说这玉拿不下来，指的是凡人拿不下来。可他先前一试，那通灵宝玉却也对他有用。如今土地这样说，莫非――
那玉对仙也一视同仁？
“通灵宝玉是女娲补天留下的一块石头，集天地日月之精华，石中仙力无上精纯――你之前也说了，女娲石仙力与你同源，不然你也不会盯着这块石头不放。你当年化出猴胎，闹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宁，这块女娲石，你用脚趾头想想，难道会好对付到哪儿去吗？”土地幽幽道，“龙神逆鳞，贴的不过是‘半命索’，通灵宝玉可不管你去了几条命，一旦认主，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护主，就算是阎王来了，也不一定能将石头从林黛玉身上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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