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儿,何必对客人这样无礼?”一道声音从屏风内传来,那声音极尽妩媚,听得让人骨头都能酥一半,“还有我让你多练练剑,怎么还在用鞭子?”
趁着里头的人说话,狄安福悄悄观察着那位名叫君儿的男子,他的穿着与狄安福在穆家看到的其他仙人穿着都不同,他穿着一袭白衣,身上极素净,没有别的花样装饰,可他的脸——
这张脸,竟然比之前他看到过的那位仙人还要好看。
狄安福盯着君儿脸颊一红,君儿瞪了他一眼,狄安福连忙收回视线。
君儿道:“可穆家并没有与剑相关的功法……”
“宴家也没有剑法,可他们家就出了一个剑尊,你凭什么不行?你……”那道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喵呜~”她怀里的猫咪似乎被她摸痛了,软软地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猫叫,穆家家主平复下来,重新变回了原本柔软可人的样子,“君儿,你是我的义子,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很大期望。”
名叫君儿的男子垂下头:“是,家主,属下回去定会勤加练习。”
狄安福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插嘴。
“往日不是一个老爷子述职,怎么今日却变成了一个小伙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重新传来。
狄安福连忙解释道:“我父亲逝世,家里有三个孩子,我为最年长的那一个,现在是我在接手家业。”
他们主要是负责帮穆家将香料卖给凡人的,香料价格昂贵,却因为其效用广受贵族公卿的喜欢,他们借着穆家的光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去年他父亲病逝,香料铺子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这是他第一年去穆家述职。
狄安福非常紧张,向穆家汇报起最近的利润:“呈风六年,扣去日常开支,共白银七十余担,黄金五车,呈风七年,盈利……”
一边说,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交到了君儿的手上。
君儿则是递给了屏风里的女人。
纱帘一晃,隐约露出里面婀娜的身段,透过铜镜狄安福看得心尖一颤,说话的语句也断了一瞬。
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而后忽然停了下来。
“近两年的利润为何少了?”
里面的人声音逐渐变得冷淡了几分,但狄安福毫无察觉,连忙道:“今日襄州水患,开延山又闹了点瘟疫,我便做主捐了四两白银,算是援助那些无辜的百姓。”
害怕因为擅作主张引起主家不喜,狄安福又补充了一句:“这份捐款不算在分成里。”
“无妨,四两白银而已,也是做好事,哪怕你不这样做我们穆家也会捐出去。”那声音道,“你的抽成还是一样,不用扣这四两白银。”
父亲说和穆家交涉要事事小心,不可多言其他,但他来到此处,却发现穆家并没有父亲讲述的那般吓人,相反,里面的人还是极和善的。
应该是父亲老了,便变得疑神疑鬼,只是在危言耸听罢了。
狄安福高兴道:“东家真是人美心善。”
“没什么事情就走吧,过五年再来就是。”翻完了账册没有发现问题,女人让君儿将账册送了回去,然后道,“君儿,送客。”
君儿手里拿着剑,对着狄安福道:“走吧。”
狄安福收回账本,对里面的女人实在倾慕,忍不住多了嘴:“家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君儿皱了皱眉,开口想要说话:“你……”
那女人却已经做了回应:“什么事?但说无妨。”
得了鼓励,狄安福连忙将心中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襄州水患,有很多百姓无辜受灾,而这之后,洪水虽然退去了,但粮食被淹,死掉的尸体污染水源引发了大面积的疫病。”
“有一队像您一样的仙人说自己是什么念虚宗的弟子,他们来到了我们的香铺还号称是医者,需要借我们铺子里的安神香。”
安神香香味特殊,可以引人神志混沌,让吸入此香料之人有一种飘飘然似登仙之感。虽然多用于给皇室贵族享用,但换个方向,也可以给医者用于镇痛治疗伤患。
“念虚宗……那应该是真的。”那女人的声音响起,“你有何想法?”
东家是个心地善良的美人,应该能够理解他的,狄安福连忙道:“既然事情是真的,我们不如……就送给他们。”
“哦?”
“……虽然咱们的香料名贵,但哪有人命重要?更何况安神香的效用强劲,我们可以调低浓度,这样一瓶香料也够千人用了……”
君儿斜眼看着他,眼神里讥嘲遮都遮不住。
狄安福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悻悻然闭了嘴。
不过纱帘后的女人却没有责骂他,反而对君儿道:“君儿,你帮我把管香料铺子的管家叫过来,去问问他……这件事可不可行。”
“是,家主。”君儿颔首,推门离开。
狄安福看东家真的在考虑自己的建议,眼眸中又染上了一抹希冀,看向屏风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热切。
隔着屏风和帘子,狄安福看不出家主的表情,但通过今天的对话他就能明白,穆家家主,当真是个好人啊。
很快管家便匆匆赶来,冲着穆家家主行礼:“家主。”
君儿言简意赅将事情概括了一遍:“襄州水患,当地百姓流离失所,念虚宗派了些弟子前去救灾,在凡间的香铺借安神香。”
家主在帘内淡声道:“咱们穆家的香料储备量够吗?”
管家语气严肃,没有一点情感波动:“材料是够的,但短期需求太大,可能需要多调用点人力。”
穆家家主道:“你怎么看?”
“可以在襄州临时开辟分铺,百姓不需要太高纯度的安神香,改低浓度,一瓶兑三千瓶,然后平价售卖,建议定价为五十文铜钱。”
狄安福也替家里人管过不少年香铺,是了解香料利润的,闻言惊声道:“怎能如此?!”
一瓶安神香卖给王公贵族的售价大概是十两白银,一两白银大概可以兑换一千枚铜钱,可按照这个管家的话,一瓶安神香就变成了十五万枚铜币,比寻常的安神香还要再贵整整十五倍!
这哪里是平价,分明是在溢价售卖!
更何况这种香料哪能不经过医者直接售卖给百姓,要知道服用安神香可是会上瘾的,在跟随父亲学习家里生意的时候,狄安福见过太多因为吸食安神香而上瘾的达官显贵,他们最后无一不是耗空家材,最后妻离子散,凄惨死去。
那些达官贵人贪图享乐,得此结果算是他们因果报应,活该如此,狄安福不同情他们。
可襄州这些百姓不一样。
普通三口人家勤勤恳恳一年都不一定能攒够五十枚铜币,更何况是襄州这些受灾百姓?
他们本就因为天灾流离失所,原本辛苦种下的田地也注定会颗粒无收。更有些百姓,他们因为这场灾祸受了严重的伤害,折了胳膊或是断了腿,却没有足够的药物治疗,只能日日夜夜忍受身体的苦痛。
若是他们得了可以镇痛又能蛊惑人心的安神香,会如何?
狄安福不敢去想。
他开始后悔讲那些话了。
好在现在主家只要求他去襄州卖,却没有下死规定,他悄悄将他们改名叫什么□□,耗子药之类的坏名字,让那些百姓不舍得尝试就是了。
管家完全不在乎狄安福会作何反应,而是接着说完了他的计划:“不过我们要将这香料改个名字,再用其他香料遮掩其味道……香坊的名字也需要改,这样才不会被有心人发觉,坏了穆家香铺的名声。”
穆家家主笑了一声:“改成什么?”
管家想了想,道:“不如就叫他——可以去桃源乡的成仙水吧。”
帐帘里传来一阵轻笑,嗔怪道:“又长又俗,难听的很。”
管家颔首,算是承认了这名字粗俗:“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些百姓许多都没经过教化,我们总得做出妥协。”
轰——
狄安福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开始有些明白父亲说的话了。
在这些人眼里凡人不是人,是猪狗。
他们又怎么会在乎猪狗的死活呢?
很快纱帘里又传来了声音,犹如催命一般:“狄安福,你怎么看待管家的提议?”
穆家家主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却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狄安福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他知道如果他不同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他……
狄安福转过头,对上了君儿嘲弄的表情。
这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吗?
——【在这里需要谨言慎行,其他人可没我怎么好的脾气。】
这是门口那仙人的忠告。
狄安福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东家,对不起,我……”
“求您,求您原谅我,我明日就离开,我会找其他人接手您的铺子,我明日,明日……”
“唉。不愿就不愿是了,你慌什么…… ”帐帘内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我们是合作分成的关系,你的意见当然也很重要啦。”
狄安福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看起来非常滑稽。
穆家家主道:“你回去还管香铺,分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八你二。”
狄安福没想到家主居然这样和善,一点都不介意自己不做事就算了竟然还答应让自己接着管理店铺。
是了是了,这个建议原本就是管家提的,家主除了指责名字不好听,一句自己的意见都没有发表,她可能也是讨厌这个做法的。
是自己先入为主,把家主和管家一起想成坏人了。
狄安福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他伸出手扇自己的脸:“对不住,家主,您是个好人哩,我把您想坏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啪啪啪的声音响在房中,狄安福是真的用了力道,将自己的脸都打红了。
“没关系的,不要伤了自己。”穆家家主温声道,“你回去吧。路途遥远,听说最近山匪横行不太太平,你要注意安全。君儿,送客。”
被这样的美人软声软语的关心,怎么可能会有男子不动心。
狄安福连忙站了起来,向穆家家主告别。
走出妙华轩,狄安福还有些飘飘然,他看着身后那高耸巍峨的建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未曾露出真容的仙女。
等再过十年……就又能见面了。
狄安福想,又有些惆怅。
可惜十年太长,若是能短一些就好了。
……
送走狄安福,穆家家主穆静姝冷淡交代:“等那个人出了沁和港,就找个机会杀了吧。”
管家道:“是,家主。”
穆静姝抱着怀中的黑猫,一下一下梳理着他光滑如缎子般的皮毛,就像一个被困与深阁的小姑娘。
就连她的语气都是那种吴侬软语,操着这样温柔的口音说的计划,却阴毒无比:“等他死后,将这件事写信给他剩余的兄弟姐妹,谁愿意去办,谁就是下一任掌柜。”
“是,掌门。”管家沉声道,“三千瓶不是小数目,我去安排人手,从现在开始准备。”
“你去办吧。”穆静姝叹了一口气,听语气十分惆怅,“找个知根知底愿意替我们办事的凡人不容易,要不是人难找,我们何必浪费时间给狄家人第二次机会?”
穆静姝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狄老头儿也算是鞠躬尽瘁,这一生给我们办了不少事,我杀了他的长子,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报复我?”
管家揣度着穆静姝的脾气,小心翼翼道:“都是狄老人的错,他不该生下这个不孝子,让家主生气……他在九泉之下,别说是怪家主了,怕我们穆家找他算账还差不多。”
他觉得自己这句话回应的没有问题,却在说完的那一刻看到有股灵力朝自己袭来。
灵力因为穿过屏风的缘故,速度减慢了不少,很轻易便能避开,管家却没有躲,硬生生用身体挨了一记。
穆静姝暴怒的声音自帘后传来:“你在说什么东西!人死了就死了,哪儿来的什么报复,害怕?他们就该被埋在土里,永远都出不来才对!”
管家硬挨了她一道灵力,吐了一口血,却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连忙道:“是,家主,是我说错了,死人是不会复活不会出来报复的。”
黑猫被抓疼,软软喵了几声,穆静姝却压根没有管它。
“这些死人……这些死人……死都死了,为什么就不能乖乖躺在棺材里?!”穆静姝声音尖锐,“自楚阑舟死在汴州之后,世家那些人陆陆续续都死了,他们都在说是死人报复,可到底哪里来的幽灵?”
管家道:“家主不要恐慌,那些人或许是被仇家报复,故意假装成楚家人的名义杀的。”
他的话显然并没有安抚到穆静姝,反而让她更加生气。
“楚阑舟……楚阑舟!你不是说楚阑舟死了吗?她不是死了吗?那那个自汴州出来的人是谁???来来回回,还没完没了了!”
管家连忙安慰道:“楚阑舟复活的事情不一定为真,至少最近都没有看到相关的消息……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她已经杀了上任家主,是不会报复到您头上的。”
谈论到这个话题,穆静姝忽然冷静了下来:“你先退下吧。”
管家连忙应了一声。
“你今日献计有功,可以去领赏,伤药你自己会配我就不给你了。”穆静姝交代,“还有告诉守门的人,今日我要闭关,所有人都不可擅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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