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楚阑舟了。百年之前,还未入魔的楚阑舟。
听说楚阑舟是当时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既然是天才,有此傲气也实数正常。
秦三百没有理会宴梦川兀自翻找起来,他在书柜寻找许久,最后才在柜子身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本子。
是一本日记——
【阑舟师姐送了我一袋栗子糕,别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一人只有五枚,我一个人却有一整个袋子,看来阑舟师姐还是最宠我了!
轮到阑舟师姐讲学了,我特意换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上次师姐夸过我,说我穿鹅黄色最好看。
阑舟师姐出门历练去了,大家都说阑舟师姐成天和凡人混在一起是疯子,可我不这样想……】
秦关月在秦三百眼中一直是一个孤僻冷清的模样。
可日记里的秦关月却不同。
日记里的秦关月,活泼,艳丽,像是师门里常见的那种小师妹。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秦关月不是向来和楚阑舟不和吗?
秦三百想起秦关月提起楚阑舟之时的厌恶表情,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既然讨厌,又为何要写那些日记,还要将她的画像偷偷藏在书房里?
……
实在是太过焦灼了。
他们处在这狭小的密室之中,仿佛穿过重重叠叠的光阴,于缝隙之中窥伺到了长辈们曾经的过往。
秦三百越冷静,宴梦川就越如坐针毡,直到秦三百将其中一页递到了他的面前。
日记中间被撕毁了大部分,剩下的页面断断续续,秦关月已不再像之前那样事无巨细,把自己的经历和感受通通写在纸上,只是偶尔会落下两笔不止所云的话。
直到有一天——
她开始记录起了林束。极尽疯狂的诅咒着她,诅咒着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但她确实变得热切起来,犹如火石触碰到了柔软的棉料,一擦便燃起了磅礴的火焰。
林束,林束,林束!
密密麻麻全是林束的名字,赌咒犹如毒蛇缠绕其间,像是镣铐,亦像是锁链。但被锁链缠绕着的,很明显并不只是笔下之人。
这份恨意浓烈到简直让人莫名其妙,一边是一方之主,另一边只是个新出来的后起之秀。大家甚至无法在她们的人生中找到相互交集的那个点。
预感浮现在脑海,秦三百却早已执起了他的手,轻轻在他手中划了出来。
“林束。”指尖顺着旧痕慢慢勾勒,最后形成了新的字句——楚阑舟。
明白过来什么,宴梦川瞪大了眼睛:“你带我来,是想让我看这个?”
秦三百垂头,并不开口。
都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再愚钝都该发觉了,宴梦川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语言。
林束便是楚阑舟。
当年他那些竭力不想探寻真相和怀疑在此时都有了答案,还偏偏是他最不愿的那一种。
竹林掩映之下墙角的斑驳刻痕,埋在泥土中的金匣,同窗之谊,袍泽之情,旧友,故敌……
宴梦川回忆起当初在秦府的时候宴君安的表情,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在秦府,不是初见,而是重逢……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脑中却又浮现脖颈间的金铃还有手腕上的佛珠,有些脱力地倒在墙上,闭了闭眼。
大错已经酿成。
他不能为师叔做什么。
他只能做这唯一的一件事,守口如瓶。
第133章
“你带我来, 是想让我看这个?”
宴梦川讶异道。
拜师礼在即,小师叔的事情绝对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
宴梦川悄悄去看秦三百。
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他开始冷静下来, 秦三百自重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反常, 他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拖到此时告诉自己, 应该不是为了单纯揭露楚阑舟身份这个原因。
宴梦川等待着秦三百给自己一个回应, 秦三百伸手将密室里的画像取下,并着日记一起收到了储物戒里。
“我想不明白。”
宴梦川听到秦三百说。
秦三百的声音压得极低:“楚阑舟是大魔头。”
可楚阑舟在修真史上只有浅浅几行字。
在当年学习这一段历史的时候,秦三百就在思考。
为何这样短呢?
在史书里, 楚家灭族, 五家之乱,汴州鬼城……这百年来所有大事都与她息息相关,有关于她本人的记载却没有多少。
就连教习这个课程的长老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言,就仿佛楚阑舟这三个字是某种禁忌一般。
同窗说是楚阑舟原为正道却堕落为魔, 不忠不孝, 这才被修真界除名,大家都不愿提及。
可秦三百不这样想。
毕竟楚阑舟这三个字在正史没怎么看到,野史却层出不穷。人们极度畏惧她, 甚至在恐惧中生出了崇拜, 各种传闻猜忌随着她的复生而更加层出不绝。
更何况……
秦星原认真道:“可你,我,都是见过她的。”
宴梦川听到他语气里的颤音, 皱起了眉。
但秦三百显然已经疯魔了,他扶住宴梦川的肩膀, 眼睛明亮而又认真:“这是个机会!”
楚阑舟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一段修真史上被匆匆略过的百年具体又是什么样的?
“母亲曾经说过,这世道是什么样, 我年岁太小,还不理解。”秦三百端着手里的火折子,认真道,“所以我打算亲眼去看。”
秦家自古以来可能都出疯子。
秦星原是,死去的前任家主秦关月是,秦三百偶尔想,秦家老祖或许也是如此。
不然为何会想出那样决绝的兵解之术?以七寸长钉钉入四肢关节,强留人间只求再战一次。
“宴师兄,我这一回,想自己看一看,唔……”
宴梦川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吹熄了火折子,将他拽到了角落。
狭小的密室登时一片昏暗。
宴梦川死死捂住秦三百的嘴巴,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刚才这个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声音?”隔着门扉,外头传来了两个女子的对话声。
“有人吗?”
“或许是我们听错了吧。”
一女子声音颤抖:“秦关月死后未归祖陵,你说会不会……”
“慎言!亏你还是个修真者这种胡话你也敢讲,我看就是这房间空置太久进了什么耗子之类的东西。”另外一名女子声音激烈。
这两位女子应当是秦家负责值守的修士,看情况她们并没有进来探查的意思,宴梦川松了一口气。
可他刚放开捂住秦三百的手,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了这两个女子的声音:
“家主!”
“参见家主。”
秦星原的声音如同惊雷,吓得宴梦川打了一个激灵:“你们说,这里面有什么?”
吱嘎,开门声响起。
宴梦川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只觉得头皮发麻。
秦三百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隔着黑暗摇了摇头,用气音解释了几句。
他们现在还在密室,母亲和秦星原向来不和,这个密室也藏得隐秘,他应该找不到这里。
宴梦川眼前一亮,也放松下来,只是还是有些紧张。
门外脚步声逐渐清晰,宴梦川能够脑补到他绕过玄关走过书架的场景。
宴梦川死死盯着禁闭的密室门,冷汗从额前流出。
“出去吧,这里没有人。”
秦星原道。
宴梦川松了一口气。
“吱嘎——”
下一刻,密室的暗门缓缓打开,宴梦川紧张地抬起眼,正对上一双带了些紫色的妖异瞳孔。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秦星原。
上次见到此人时还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疯子,今日再见他却已成了秦家家主。
他似乎正在宴请客人,还穿着象征秦家权位的长袍,黑色的长衫上绣着低调的鎏金云纹,看上去又庄重又威严,可宴君安却能看到他的眼眸里带着的阴鸷和疯狂。
不像是人穿上衣服,反倒像是野兽披着衣服成了人。
这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着的目光实在不是很友好。都已经被发现了,宴梦川索性先站了出来,对着秦星原行礼:“秦家主,晚辈宴梦川,未经弟子通报擅自登门,实感抱歉。”
秦星原在二人身上扫过,不屑挑眉,语调讥讽:“呵……宴家的小崽子。”
秦三百只觉得后颈都要吓得炸开来了,连忙道:“是我请他来的,母亲死了,我需要帮她收敛遗物……”
秦星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做的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三百一噎,眼眶又红了。
“算了算了,年轻人嘛,年轻气盛,挺好的,挺好的。”
许是太紧张了,宴梦川这才发现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那人鹤发白眉,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宴梦川曾经在乾明派的继任典礼上见过他——“剑痴。”
那白发老人看着秦三百倔强的模样,眼眸含笑:“倒是有些先掌门的影子。”
宴梦川知道这位“剑痴”一心向剑,在与人相处方面有些欠缺,却不知道居然欠缺成这样。
这也太不会说话了。
众所周知秦关月与秦星原不和,而且秦关月死后,秦星原继了她的位置,他怎么敢当着秦星原的面这样说话啊!
宴梦川都要窒息了,他死死盯着秦星原,生怕他气上头拔刀杀人。
秦星原点了点头,看表情极其嫌弃,可宴梦川听他的语气却没听出半点生气的样子:“确实如此。”
剑痴道:“不是什么耗子咬坏了典籍就行,赶紧走吧,我还想看你把那刀法再演示一遍。”
秦星原挑眉一笑:“那结盟……”
“既然出了那样的大事,吾辈修者岂有拒绝的道理。”剑痴不假思索,“只要你说的情况属实,那当然是要的。”
眼看秦星原不回应,他有些焦急,接着道:“道法三千各有所长,虽然剑法和道法不同,但却都有共通之处,老夫倒是还想与你讨教一番。”
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表明了要探查清楚真相再答应,看来他只是痴,却不是真的傻了。
不管和谁交流都很烦,想到前几日收到楚阑舟寄来的暗信,秦星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干脆撕毁让修真界一起完蛋。
可楚阑舟已经开始用剑了。
这世界也不是无可药救,会一点点好起来的,不是吗?
秦星原驱散脑中繁杂的思绪,面带微笑:“那是自然,请。”
剑痴对秦星原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觉,他扫了宴梦川一眼,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样好的春色,老夫这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一眼了。”
秦星原也跟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会看见的。”
宴梦川不明所以,等到二人离开,他顺着剑痴刚刚的视线低下头,看到了手心里握着那束桃枝。
…
一朵桃花自树梢间落下,飘散在空中缓缓摇曳着。
天色熹微,宴君安睁开眼睛。
头很疼。
浑身酸痛。
宿醉的恶心感涌入全身,浓烈的酒气充斥整个房间,让宴君安露出了罕见地迷茫表情。
他没有昨夜的记忆,脑中的画面像是有了断层,只记得临睡前抱着阑舟衣物的景象。
不该这样做的,这不是守礼之人应当做的事情,可他实在有些想了。
这才稍微偏离了一点准绳。
但这点放纵对他而言已经是超格了,宴君安明知道此事是错,却又因为贪慕那点气息不舍得放下,他有些唾弃现在的自己,揉了揉眉心,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东西。
入手不是丝质的布料,而是一片滑腻的温热。
许是太过用力,怀中人发出一声闷哼。
宴君安一怔,下意识低头。
是楚阑舟。
阑舟就缩在他的怀中,睡的不是很安稳的样子,一双秀眉微微皱着,嘴里嘟囔骂了几句,却没有清醒的迹象。
宴君安觉得自己怕不是还未清醒。
可若这是梦,也有些太美了。
结合那点酒气,宴君安怀疑自己又偷偷喝了那瓶返魂香酿的酒。
不然为何能梦见楚阑舟?
太浪费了,宴君安皱了皱眉。
那酒喝一点就少一点,若是喝完了就再也见不到阑舟了,为何不再忍一忍。
可……
可他见到阑舟了。
宴君安本就疯疯癫癫,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见到这种场景更是自然而然把它当成了梦境,他小心翼翼抽出手,却终究是没忍住,做贼似的偷偷蹭了蹭阑舟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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