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九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声音半死不活,听起来十分呆板:“引煞气,去汴州,鹰沙城,鹤洲,妙华轩,栖梦岭。”
他爆出的地名大部分都是凡界繁华的枢纽,甚至是各世家大族的属地,人群里早有暴脾气的长老忍耐不住,呵斥道:“混账东西!”
他们虽然不在凡世,但他们的徒子徒孙皆在凡间历练,若凡间成了炼狱场,他们也必会成为其中一缕受害的亡魂。
可也有长老不愿相信:“可这崔老九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说的话也未必是真......”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打断:“不长眼的东西,那是搜魂术!”
搜魂术,顾名思义,可搜人神魂,探听真相。凡中此术者,神魂尽失,开口只能说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绝不会有半句谎言。
贺极意没有理会如何暴动的人群,他只是捏着手里的头颅,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同党是谁?”
头颅刚刚张开淌满脓血的嘴唇,一阵劲风扫过,那头颅掉在地上,滚进了尘土之中,不再开口。
失去了接触的媒介,搜魂术立解。
“偏听偏信一人之言,不是宗门之主该做的事情。”君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掌门身后,他没有执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艳红的长鞭,和一身白衣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剑术很差,但玩得一手好鞭法,奈何家主不喜欢,是以从未展现在人前,只不过现在是从权急,也来不及掩盖了。
他的鞭法裹挟着灵力向贺极意抽去,却在半途被一双手接住。
柳明彧不愧为武道宗师,体术早就被淬炼到了极致,哪怕没有灵力,单凭身体,他就能硬抗修真者的灵力。
不过能抗不代表着不会受伤,他的指骨被鞭子抽碎,血液喷涌而出,他却看都没看,化掌为拳,朝着君儿的面门打去。
“崔老九可不能算作一人。”贺极意被搅扰,却也不恼怒,抬起折扇道,“崔老九步入歧路,修习邪术,早就将崔家的其他弟子和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吃了。这身脓血就是他积攒下来的业果。”
哪怕这只是贺极意随口的一句无凭无据的话语,但在场众人也都明白,他这句话说谎的概率极低。
早知道世家藏污纳垢,大家往日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到居然酿出那么大一个恶果。
在场毕竟都是些名门修士,尚且有些良知的人没忍住握紧了拳头,为自己和宗门感到汗颜。
其中也有善权谋推算之人,因为崔老九说出的这几个地名,有了些猜测,却苦于无法证实。
可惜摄魂之术已解,无法再从崔老九的口中探听消息,结界内的修士都没有灵力,亦无法延续这摄魂之术,穆家人有灵力,但显然他们并不会这样做。
“麻烦。”冷嘲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接连几个穆家弟子惨死,惹得原本端坐于台上的穆静殊都侧目看了过去。
秦星原手持七枚骨钉,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打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大乘期的威压在他钉入骨钉后的瞬间蔓延开来,穆静殊的脸色极差,骂出了声。
是魂钉。
每个秦家人都会在自己身上贴身存放的物品,秦家最后的底牌,却从来不是为了活命。
他们不求生,只求得遇强敌,再留一刻,死战到底。
也正因为如此,秦家人才最麻烦。
秦星原长刀一挑,磅礴的刀意逼得人压根不敢靠近。穆家弟子们只敢围着,却不敢动手。
毕竟动手之人的下场早就显现在脚边-------都已经死了。
秦星原无视这些冲着自己而来的枪刀剑戟,径直走到了崔老九的头颅面前,直接抬脚踩了上去:“说,与你合谋的都有那些人?”
崔老九口吐黑血,终于将刚刚未曾讲完的话说完:“上五家和宗室合谋。”
满室寂静之中,秦星原用力碾了碾脚下的头颅:“目的为何?”
“巩固上五家权威
-------为当年灭杀楚家的计划收尾。”
砰!
崔老九的头颅被秦星原一脚踩碎,脓血伴随着骨片喷溅开来,撒了围在中间的那些穆家人满身满脸。
比血还要脏臭百倍的腥气传来,但在场众人,哪怕是围着秦星原的穆家弟子们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为什么要杀灭楚家?楚家和这次煞气又有什么关系?”
秦星原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因为楚家挡了他们的路啊。”
楚家世代守关,只要楚家还在一日,关外煞气就不可能蔓延进关内,四海升平,靠着昔功绩凌驾在众生之上的英雄又靠什么才能收拢民心,重新让人人敬畏。
可惜终究遭了报应,楚家剩下的那最后一人入魔,只凭一己之力,就将上五家搅得百年不得安宁。
这世道哪有什么无恶不作的邪魔魔尊,有的只不过是因果轮回,作恶之人最后酿成的恶果罢了。
“是.....是真的吗?”半晌后,才有人结结巴巴询问道。
穆静殊端坐在上首,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没有回答,就相当于是默认。
有一个小弟子弃了剑,抱头痛哭起来:“怎会如此......家主,我不想干了,我不想干了。”
他有灵力,应当是个穆家人。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穆家的修士都变得迟疑起来,他们看着自己染血的武器,怔愣着站在原地。
他们可以为了穆家的荣光篡权夺位,这只是正常的权力更迭,甚至加上这煞气入关的背景,他们还能说自己是在行正义之事,但如今真相被揭露出来,施暴者受害者调转了方位,他们哪怕再寡廉鲜耻,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未免觉得有些脸热。
他们向来喜欢自诩为名门,但现在,他们做的事情和那些邪道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当即便有受不了的穆家弟子往门口跑去:“我也不干了,妈的,我不干了----啊啊啊啊啊!”
他没能跑到门口。
鞭子穿他的胸膛而过,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君儿面无表情,收回鞭子轻声道转头,避开了朝着自己打来的一记重拳。
“穆君平,你怎能对家人动手?”
“穆君平,你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有些太重了,穆君平转身应付柳明彧,随口冷嘲道:“你们以为若是我们今日失败,今后还能有活路吗?”
刚刚还闹哄哄的穆家弟子纷纷安静下来。
穆家往日何等威风,本家自不必多说,甚至只要是与穆家沾亲带故的那些凡人都能比普通的凡民高上一等。
金钱,灵药,功法,只要穆家想要,这些东西原本的主人就得眼巴巴地送上来。所以穆家私库里堆满了各种宝物,从年头数到年尾都数不完。
在场人都是清楚的,当年被穆家欺压的人是什么下场,往后的穆家人就会是什么下场。
另一头,在众人的骂声之中,穆静殊依旧冷静:“秦星原,你也是上五家的人,上五家若是名声尽毁,对你没有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秦星原提着刀,一步一步靠近穆静殊,“小爷就爱看个乐子。你们毁的越多,小爷我呀就越高兴。”
“蠢货。”穆静殊扬声道,“如果我死了,你以为你们就能讨得了好?”
眼看周围人依旧无动于衷,穆静殊又提醒了一句:“这里可是念虚宗的执法阁。”
“弑父,戮兄,杀妻,害子。”她伸出手,挨个点过还活着的众人,笑道,“这可是刚刚切实发生过的事情。若我死了,你猜,你们会如何?”
被她点到的那些人脸色都变了变,明悟过来。
他们早已犯下大罪,如果穆家赢了便也罢了,如果穆家输了,等他们落到念虚宗的手里,若真按照宗门门规责罚,怕是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哎哎哎,都可以谈啊!何必大动干戈呢?”
他们没有灵力,也不敢触秦星原的霉头,不敢靠近,只敢站在远处喊:“秦兄,秦家主,好事把法术停了吧。这法术燃你本源性命,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被结界压制着无法自行产出灵力,现在秦星原用的,是燃自己的气血造就的灵力。
穆家弟子也逐渐围了上来,穆静姝眼看着无人能压制住处于暴动之中的秦星原,也有些慌了神,连忙道:“秦星原,现在也不是毫无缓和的余地,你停下吧。我许诺你秦家还能坐稳上五家的位置。你哪怕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你的族人啊。”
一步一步,秦星原就像是听不见他们的话一般,一步一步靠近着穆家家主。
“秦兄,你就算杀了穆家主又如何?穆家主是死了,可你也要死了啊,这一切……当真值得吗?”
值得吗?
自然不值,可秦星原恨这女人入骨,恨到巴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若能得偿所愿,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又如何?
穆静姝的脸色越来越白,她恐慌地往后退去,却依旧逃不过秦星原的刀。
秦星原的口鼻涌出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远处隐隐传来哀切的哭声,是秦家人在抹眼泪,他们不畏死,却也不忍心看到族长在自己面前死去。
秦家秘术,固然可以强行挽回战局,但也只持续一刻钟,一刻钟之后,秦星原将会迎来自己的终局。
但一刻钟,足够秦星原杀死一个穆静姝——
——如果没人捣乱的话。
砰!是重物砸到什么东西的巨响。
“嗝。”是秦家族人因为看到这震撼一幕没忍住卡壳的哭声。
秦星原不明所以,只觉得脑袋一痛,眼前发黑。
在晕过去之前,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个红色的东西——
——是一把红色的扇子。
意识彻底黑沉下来,秦星原只来得及最后骂一句:“贺极意,老子杀了你……”
……
秦星原昏迷,秦家族人杀出一道血路,拼死把自家族长救了回去。
只不过刚刚秦星原给人留下来的印象太过狠辣,大家都害怕这位家主忽然醒来再杀一遍,纷纷避让起来。是以秦家的救援十分顺利。
穆静姝原本伪装出来的运筹在握不再,她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喘着粗气指向还站在原地的贺极意:“他已经不能动了,杀了他。”
贺极意还在原处站着,只不过他的身下积攒了一滩血洼,显然本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穆君平服从穆静姝的命令,正要朝着贺极意动手,却被一拳打得翻了一个跟头。
“我还没倒下,谁都动不了他。 ”柳明彧挡在贺极意的身前,撕开身上的布料,在自己的伤痕累累的拳头上又缠了一圈。
“贺极意,你从一开始就在和我耗时间。是打算让天罚劈开这道结界吗?”穆静殊冷笑道,“未免有些太天真了,你已经动不了了,不是吗?”
哪怕有柳明彧挡着又如何?柳明彧的伤势不比贺极意轻,很快,他们就会一起死去。
贺极意仰头看着穹顶上静静镶嵌的那枚古朴铜镜,感叹道:“五方镜,上古神物。宫淮为了讨好你还真是下了血本。”
能压制那么多大能的阵法,其阵眼自然绝非凡品。他起先一直好奇穆静姝到底在哪淘到了那么好的宝贝。没想到竟是自己这边出了内贼。
“放任宫淮这种鼠辈与你勾结,是我的失职。”贺极意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你猜错了,我赌的不是这个。”
雷声轰鸣着,大殿里回荡着贺极意的声音。
“我在赌,我那远嫁出去的好师弟。今天回门。”
第142章
“这世间何人能破仙人圣物?”穆静姝嘴上冷哼着, “掌门莫不是昏了头?忘了我这五方镜的来历。”
仙人遗物,自炼制起就自然而然带着一丝鸿蒙气息,渡劫期大能都对其无可奈何, 且不消说这念虚宗, 就算放眼整个修真界, 要想破这结界, 都得究极各方大能之力联手,至少耗费七天七夜,方可破局。
且不说是七日, 只需要给穆静殊三日的时间, 便足够把大殿里的这些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个道理,不止穆静殊明白,在场的但凡有些眼界的世家长老都明白,所以才越发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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