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人都该死。
凭什么是他们去死,这些人为何不能去死呢?
世家也好,这些妄想着搅弄风云的“天道”也好,为什么就非要一次次将他们逼到这种境地。
“你看,你的命数便是如此,天道从不在你这边,所以你活得格外艰难。”巫柳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她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将她送回了雪原。
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旁人轻易便能得到的东西,你却要平白比其他人多费三分力气,这一切都归因于天道。”
“旧的天道如此不公,何必维护?”巫柳的声音贴在她的耳侧,低声道,“不如将它彻底摧毁。”
“然后呢?换成你吗?”楚阑舟皱眉冷笑,“你难道就比旧天道好上几分?”
“我们的评价与人类的评价不同,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巫柳微笑,“可我,却是与你站在一处的。”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你会在荒年给将要饿死的少年一袋米粟。
却不会阻止贪心不足伪装成仙人的凡人。
你身在世间,却在俯看这一切。”
就像天道一样。
又悲悯又残忍。
巫柳的眼神近乎迷醉:“你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小生可以帮助你。”
“就像那个龙傲天系统一样?”
“不不不。”巫柳开口,“成为凡物哪怕走到顶尖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你愿意同我做交易,我可以祝你成为这世间最值高无上的存在……你想,成为天道吗?”
熟悉的眩晕感笼罩全身,楚阑舟再次被他吞噬,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她被迫体验着当了一遍天道。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从天道的角度俯览凡尘,悯川渺小如一尘埃。
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只要楚阑舟想,可以处决这世上一切事物,无论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一个人,亦或是一滴将落未落的露水。
画面一转,他们又回到了雪原。
楚阑舟勉强稳定心神,她揉了揉眉心,开口问:“宴君安和你做交易,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巫柳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不需要代价。”
楚阑舟的眼皮轻颤:“那我呢?”
巫柳眼中的笑意更深:“那自然是……不用。”
这两句话结合事实,就显得恐怖起来。
不用付出代价的宴君安被困在数以千次的轮回之中,几尽疯魔。
不用付出代价的楚阑舟呢?
她的后果是什么?
楚阑舟喉咙轻滚,对巫柳道:“我想起来这些天念虚宗的师兄曾经书信给我,和我讲述过一个故事。”
“他说宗门里出了个怪事,修真界有个世家喜好在外广收门徒,甚至将手伸到了念虚宗的身上。恰好宗门里有位弟子犯了错事,为了逃避惩罚,便答应当他的门徒。”
“他原以为自己能逃脱,却发现那世家一下子变了模样,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对那弟子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同类了。’。”
“这个故事十分有趣,哪怕到了现在,我依旧记忆犹新。”
巫柳颔首:“确实是个有趣的故事。”
楚阑舟却忽然伸手,想要抓巫柳的衣摆:“可我看到你的眼神,就不知怎得,想到了这个故事。”
她的手穿过了巫柳的衣袖,摸了个空。
巫柳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破真相的尴尬,他好整以暇地开口,甚至还提醒她:“你以凡尘之躯是碰不到天道的,只有祂成为同类,你才能够接触祂。”
“……”楚阑舟知道他一直以来都自己毫无警惕的原因是什么了。
局势的确不在她这边。
楚阑舟摇了摇头:“我答应你。”
巫柳扬眉。
楚阑舟苦笑道:“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没得选。”
这世间只有两个天道,她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傻逼的龙傲天系统主宰这个世界。
两害相侵取其轻,这的确是他了解到的人性。
巫柳眼眸中的兴奋几乎难以掩饰,他张开口:“好。”
楚阑舟又回到了那片雪原。
雷电滚滚落下,在宴君安的身上留下道道伤口。
宴君安却毫不在乎,他将楚阑舟小心翼翼护在自己怀中,满脸希冀,正在等楚阑舟同他说那些明知是假话的情话。
楚阑舟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
她从小便倾心于他,跨越百年之后,他们重逢的当日——
她依旧对他一见钟情。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百年的小公主,他越下高塔,被荆棘刮得遍体鳞伤,却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
她好想哄哄他。
可巫柳就在身侧,她不知如何暗示,只能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上了他早已看不见的眼睛:“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比试,明明我的实力与你相仿,却时常能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君安的声音不见丝毫痛楚,他皱眉思索着,艰难给出答案:“是千斤坠吗?”
“不,不是。是因为我会在比试的时候作弊。”楚阑舟一把扯下系在宴君安脖颈上的金铃,与此同时转身,对着虚空中刺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截鲜艳的桃花枝。
金铃落下,恰好被桃枝斩成两截。
楚阑舟少时风流,常折桃枝为剑,指点师弟师妹们武艺。
又轻又软的桃枝在她手里宛如杀器,她挺桃枝出剑,瞬息便封锁住了巫柳的退路。
巫柳盯着她指尖的桃枝,恍然大悟:“那系统不过是个转移我注意力的幌子,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摸着这个东西。”
“旧友所赠,不忍遗弃。”楚阑舟并未否认,“刚好可以拿来杀你。”
“你是杀不掉我的。”巫柳的身躯被她戳出一个血洞,他身形摇晃,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就如同衔尾蛇那般,终而复始,始而复终,只要我不断在这个世界线上留有痕迹,我就始终存在。”
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两样东西,楚阑舟的视线自那缺了一瓣的花上扫过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你。”
“书生,逍遥客;馆里的说书人……甚至是鸿蒙秘境里的老者,我甚至牺牲了一点,将金笔穿给了曾经天道的喉舌……只可惜……”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就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楚阑舟的身上,“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我留下的痕迹,你毁掉这句躯壳又如何?除非能蚕食掉这些痕迹,否则我在这个位面将不生不灭。”
巫柳的身上多出道道伤痕,无数丝线自他的关节蔓延而后合上,当年楚阑舟一直以为这是傀儡丝,如今看来,这应当是什么更玄妙的东西。
怪不得就连宴君安这样的君子都忍不住要偷。
楚阑舟见猎心喜,也没忍住,跟着悄悄薅了一把。
手感黏黏腻腻的,有些粘手,藏也好藏。
楚阑舟面无表情:“听见了吗?”
巫柳疑惑:“什么?”
楚阑舟的眼睛眨都不眨,又迅速在他的身上制造出许多伤痕:“你跟了我那么久,应当学会了为人处世基本的道德,去吧。”
魔尊有什么道德好讲?
是得不到的东西就去抢,还是有机会就纵情享乐,吃吃喝喝。
一道机械音响在虚空之中:【是,宿主。】
巫柳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一阵黑气从了无生机的躯壳中涌出,疯狂向外逃窜,又被剑气削成两截。
系统美滋滋应了一声,迅速从楚阑舟的脑海飞出,顺着冲击力包裹而上,身体接触到黑气的一刹那它的身上也泛起浓浓黑烟,却没有阻碍它进食的速度。
楚阑舟原本在看到黑烟之后还迟疑了一瞬,但她仔细感受着与系统的联系,在感受到那边只传来了“嚯,特辣香锅!”“宿主,帮我再片小些”之类积极的情绪之后就闭上了嘴,专心削减起黑色能量来。
黑色能量翻滚扭曲着,无数细线刚刚被斩断就被另外一道陌生能量啃食殆尽。最恐怖的是,这道能量明明很弱小,它分明吞吃不了自己的能量,甚至一度被自己的能量撑得爆裂开来,却依旧和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疯狂进食着,甚至真的让他感受到了一丝要被吞食殆尽恐惧。
楚阑舟到底在脑子里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饕餮吗?
第154章
正如长老所言, 瑞雪之后,是丰年。
大雪在悯川延绵了整整半月才停歇,春日起, 万物萌出蓓蕾, 修真界虽然百废待兴, 但旧的赘疣已被除去, 余下的便是新生。
宴君安坐在床前,他刚刚苏醒,看着窗外延绵不绝的竹林, 墨色的长发微垂在耳后。
贺极意站在他身侧, 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宴君安的面前,低声道:“师弟,节哀。”
那是一串琉璃珠,是他亲手带在楚阑舟手腕上的东西。如今楚阑舟身死,它失去了它的主人。
宴君安一言不发, 将手里的金铃同这条佛珠拢在了一处。
百年前, 贺极意也是这般推开了剑阁的大门,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宴君安凝视着手里的两半金铃,有些出神。
轮回没有开始。
他弄丢了他的阑舟, 再也找不回来了。
“阑舟可有与我说了什么?”
贺极意摇了摇头, 道:“当时雷劫实在太大,众弟子都被困在结界外,太远了, 我们没有听见。”
贺极意捏紧手中折扇,半晌后, 才开口道:“那么严重的雷劫……师妹她,应当不会怪你。”
宴君安没有接腔。
他还在想楚阑舟在弥留之际对他说过什么。
他应当记得的。
可他记不清了。
无数次轮回早已混淆了他的感知, 他早就忘了是自己杀了楚阑舟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但在他的记忆中楚阑舟会对他说的,无一不是诅咒之语。
他想叫她不要恨他。
但事到如今,诅咒也好,是诅咒也好,是什么都好。
可他记不起来了。
“宴师弟,宴师弟?”
思绪被打断,宴君安有些不耐地抬起眼:“什么事?”
贺极意小心翼翼观察着宴君安的神色,欲言又止:“秦师弟闹得厉害,最后只能由他家人出面,将他打晕带了回去,如今应当已经在回秦家的路上了。与楚家有关的案子都在整理,各宗门长老最近开了一场会,打算给师妹正名。”
本该如此的。
宴君安冷淡道:“知道了。”
贺极意绕了老大一个弯子,他本觉得依照师弟的聪明才智,应当能明白他表达的含义才对,奈何师弟的心思压根就没放在他的身上。
他实在无奈,不得不挑明来意:“楚苑他复生之后便一直惦念着自己的妹妹,他说楚家人死后魂灯都必须奉回祠堂,但师妹的魂灯丢了……你也知道,魂灯对一个修者而言有多重要。我们商量着,不如将魂灯奉回去。”
宴君安微微一滞。
但他很快就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道:“知道了。”
贺极意:“师弟,你老实说,师妹的魂灯,是不是在你这里?”
宴君安别过脸:“不在。”
“你这表情哪里像不在的样子,当年出来的这批内门弟子里就属你最不会撒谎。”贺极意差点被宴君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如果是旁人开口我当然不会找你讨要。可如今开这口的人是楚苑,是师妹的亲生哥哥!”
“你也知道,我们念虚宗对楚家,对师妹都有亏欠。更何况,楚苑提出来的,也是正当要求。”眼见宴君安还是一言不发,贺极意心中着急,不免说了重话,
“师妹当年是觉得有愧于楚家才将魂灯交给你,可如今误会说开了,你又何必拘着她,不让她和家人团聚呢?!”
他的声音震响在竹屋内。
窗外的竹林随着风声发出一阵刷啦啦的音调。贺极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回过神,慌忙想要向宴君安道歉。
宴君安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他的声音淡漠,却是下了逐客令:“师兄,请回吧。”
贺极意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你多歇息,我先回去了,魂灯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
竹门打开又闭合,阴影重新将宴君安的身躯笼罩。
宴君安知道自己留不了楚阑舟太久。
还在学堂之时,楚阑舟曾同自己说笑,说魂灯里藏着他们楚家人的精血,是对楚家人而言最最紧要的东西,一般这种要命的东西都放在祠堂。但事情也有万一,万一有朝一日真的不得不将魂灯从祠堂取出,他们也只会交给全然信赖之人。
而被他们托付保管魂灯之人,哪怕舍了命都得将魂灯护好,不然就是辜负他们楚家人的信赖,是要遭她本人嘲笑的。
年少之时的楚阑舟荒唐爱说笑,十句话里能有三句谎,但哪怕明知这可能只是楚阑舟年少时用来逗弄正经小仙君的戏言,宴君安也将之放在了心上。
他一直尽力维护着楚阑舟给他的魂灯,可如今,找他要魂灯的是楚苑,他们才是一家人。
楚苑知晓魂灯在何处,他是绝不会允许楚阑舟的魂灯落在自己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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