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点了点头,她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道:“无妨。”
楚阑舟忆起在小秘境内掌门对她的说辞,忽然开了口:“掌门可有什么魔修朋友?”
玉迎蹊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解:“没听说过。”
她有点害怕自己的师父到处乱说话,又给找补了一句:“师父游历在外不常回来,或许在途中认识了什么魔修也不一定。”
楚阑舟看着她偷偷观察自己的样子,平淡道:“知道了。”
……
等送走玉迎蹊,楚阑舟坐在原地思索着。
她现在待在玉迎蹊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内,正在复盘自己从念虚宗来的一路见闻。
太平和了,平和到她都有些不自信起来。
楚阑舟始终不相信什么从天而降的好事?她命数在此,凡想做什么事情需得付出加倍努力才可得,这种馅饼更不用想原因,必然有比这更深的图谋。
问题就在于,这掌门究竟在谋划什么?
她死之前与这宗门掌门几乎没什么联系,所以才更觉得奇怪。鸿蒙境有看穿人心的本领,前掌门究竟看出了什么?
察觉到宴君安靠近,楚阑舟顺口道:“我等会儿要去集市一趟。”
每个宗门附近都有专属于修士的集市,那里鱼龙混杂,不仅有各种售卖各色奇珍异宝的摊点,还有各种商贩传递消息,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听到的消息都由弟子口述,毕竟片面,最好多看多思。
最容易了解宗门的其中一个方法就是隐没身份去那里探听消息。
宴君安并没有回音,许久后才开了口。
“阑舟,我住在哪?”
楚阑舟被这个问题问蒙了,抬起眼看宴君安。
宴君安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正眼巴巴瞧着楚阑舟。
前来参观宗门的人员住址原本该是玉迎蹊来安排,玉迎蹊做事又细致,估计这会儿也安排完了,但宴君安却偏偏要过来问她。
楚阑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又陷入了思考。
她也是头一回关着人,不知道要将人安置在何处。
思量许久,她终于开了口。
她装作一派平和的模样,状似随口道:“你……你且同我在一处,我看着放心。”
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碰你。”
只是共处一室,方便她看管而已。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呆在一处过。
那会儿她外出游历的时候,就曾被迫与宴君安同住过。
恰逢冬日,老天爷又不赏脸,薄冰夹杂着雨水落下,楚阑舟那时还是个没有辟谷的修士,在山下游历,被雨水劈头盖脸砸了一通,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不漏水的破庙,将就了一宿。
楚阑舟推开门闯进了空无一人的破庙里,冲着面前神像鞠了鞠躬,然后才打着摆子给自己生了一小丛火焰烤火。
她正想将衣服脱了拧干水迹,却听到门口响起吱嘎一声,有人也紧随其后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居然是宴君安,他原先是他们一干弟子中最庄重自持的,此时却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像个厉鬼。
楚阑舟游历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想到宴君安居然同她游历到了一个地方,她张开口,想要打趣:“你……”
她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宴君安此时的状态好像不对劲,他眼角微红,像是哭过。
楚阑舟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她沉默着往旁边挪了挪,给宴君安留了一块烤火的地界。
宴君安倒也真不客气,走到了她的身边站着。
他像个鬼一样站在楚阑舟身后,楚阑舟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坐下,挑了挑眉:“怎么,难道咱们小公主坐不惯这种脏……”
宴君安没有回答,但直接坐到了她的旁边。
动作粗暴,像是在赌气。
楚阑舟心道宴君安虽然平日里一副公主样子,脾气却不错,也不知道发什么事情竟然会有人惹得宴君安生气。
她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干脆眼巴巴将宴君安盯着。
“你转过去。”宴君安此时正背对着楚阑舟正在换衣服,被她盯得受不了,终于开了口。
楚阑舟撇了撇嘴,嘟囔道:“看个后背怎么了,跟个姑娘似的。”
宴君安忍无可忍,终于没忍住回头骂道:“你分明是个姑娘,怎么说话……”
他的话停在了半空,因为在他背后,楚阑舟脱了外衫,正在拽自己的裤子。
第68章
宴君安一下子红了脸, 连忙又将眼睛转了回去,剩下的话就跟卸了气一样轻飘飘的:“……怎么不自重。”
楚阑舟有点委屈,她只是一开始盯了他一会儿, 后头又没看他自己换衣服去了。现在被看了还要被骂, 她不是个甘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立刻反驳道:“我……呜呜宴君安你怎么把衣服到处乱丢, 湿了怎么办?”
她顶着脑袋上罩着的衣衫,手忙脚乱地把宴君安的衣服从自己的身上抢救了下来,拿在手里, 没还。
楚阑舟还没修炼出芥子空间, 买储物戒又太贵,此时正愁自己没衣服换,小公主愿意把自己的干衣服给她,她完全没意见。
等双方换好了衣服,两人围在炉火旁边, 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楚阑舟正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找话题, 宴君安却开了口,语气生硬,像是还在生她刚才的气:“你为何出来。”
念虚宗送出门历练的弟子有固定的时间, 楚阑舟就没在历练名单上看到宴君安, 分明是他不按流程自己偷溜出宗门,此时却倒打一耙,反问她是为何要出来。
楚阑舟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人家的, 拿人手短,很是乖觉的解释道:“我自在惯了, 在宗门还得被人管着,倒不如外出喝酒还自在些。”
“我听到你和执法阁长老吵架了。”宴君安却没有听信楚阑舟的胡诌, 而是道。
凡弟子外出都需要向执法阁长老报备,得到审批之后方能出行,楚阑舟同执法阁长老大吵一架,显然是没办法获得准出凭证的。
楚阑舟挑了挑眉,语气也有点冲:“我却不知道小公主还有听人墙角的毛病。”
两人又沉默起来。
四周只余一片寂静,只有柴火被火苗烧断的声音,还有外头的呼呼风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
在沉默中,宴君安抱着膝盖,开了口:“你和长老吵了什么?”
这是楚阑舟的私事了,宴君安平日并不会问这种出格的事情。
“太好奇不是好事。”楚阑舟果然不愿意回答,她也有些不明白宴君安今天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回头看他。
宴君安蹲在篝火旁边,火焰将他的脸衬得红彤彤一片,但比它更红的,是宴君安的眼角和鼻头。
他看上去脆弱极了,漂亮如水墨画般的眼睛里还带着未尽的哀伤。
楚阑舟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她看到这个样子的宴君安,虽然依旧紧绷着一张脸,语气却也柔和了几分。
她还是回答了宴君安的话:“我同他说,要让有资质的凡人入宗门。”
这个提议简直荒诞。
念虚宗那时奉行的是选拔制度,由各个世家选派合资质的弟子进入宗门,其中压根就没有凡人的机会。
凡人资质再高,能力再强,都不可能踏入正统修身途,只能成为散修,平白耽误了自己的修真路。
并非念虚宗是如此,大部分正经修真宗门都是这种做法。
楚阑舟这样提,就是在颠覆各宗门一直以来形成的固有架构,也是在颠覆众人眼中一贯的准则,是极其荒谬的,执法阁长老将她骂一顿都是轻的,没惩罚她就已经不错了。
楚阑舟不想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将这个理由说出口怕是会引得宴君安嘲笑,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开口。
但她一方面又觉得宴君安也是同自己一起救治过百姓的,应当能理解她的用心,才犹豫着讲出了实情。
“你当着他面直接这样说的?”宴君安转过头,表情有点古怪。
楚阑舟颇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不只是当着他的面,还是在众弟子围观中当着他的面。
所以她不只是讨了骂,还挨了好一顿嘲笑。
她以为宴君安会安慰她,谁料到一旁还原本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小仙君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越笑越大声,最后捂住了脸。
楚阑舟:……
她就不该心疼这小公主。
楚阑舟气急败坏,伸手就要去扒他的手。
她刚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宴君安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肩膀一耸一耸……
不是在笑,是在哭。
这人今日到底怎么了?
楚阑舟将手收了回去,也不敢碰他,等小公主哭够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你呢?你又为何出来?”
谁料宴君安就红着一双眼睛回头瞪了她一眼,不说了。
楚阑舟有点服气。
平白碰壁,她揉了揉鼻子,觉得这小公主脾气还真是个公主,阴晴不定的,也是自己倒霉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刚好外面雨小了些,她决定离开这破庙。
她站起身,却听到宴君安的声音。
他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让楚阑舟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很轻,因为刚刚哭过还有些极力忍耐后的小小鼻音。
宴君安说:“楚阑舟,我很佩服你。”
楚阑舟心想你佩服我什么,但还是默默坐了回去。
宴君安憋了很久,此时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什么,将自己的话讲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还断断续续的,不仔细听完全听不清:“楚阑舟,我若不生在宴家就好了。”
他从小含着金玉长大,几乎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出身,今日却和楚阑舟说自己不想生在宴家。
若是寻常人肯定觉得他贪得无厌,有这样好的家世还不满足,楚阑舟却觉得此事有古怪,并没有插嘴,只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宴君安沉默了好半晌,才接着道:“我今日见到了我母亲。”
宴君安的母亲是穆家圣女,穆家那时候虽然还因为资历不够没被选为上五家,但因着宴家扶持,也已经有了和上五家匹敌的实力。
穆家圣女常年闭关,不是去闭关就是去远游,神龙见首不见尾,楚阑舟压根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宴君安保不齐也没见过自己母亲几面。
她觉得宴君安难道是思母心切,触景生情,但宴君安后面的话,却打破了她的猜测。
宴君安缓缓开口,道:“我去找了父亲,问明白了一些东西。”
楚阑舟回过头来看他。
宴君安早就不哭了,他看着面前的这丛篝火,眼瞳里也倒映着一丛火苗。
他语气平淡:“我想,我若是死了,这世道是不是就能干净些。”
这人怎么又想寻起短见来了?楚阑舟自己是楚家人,也不好询问别人家的家事,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眼前的困境算不上什么,往前看,总能过去的。”
宴君安盯着面前的篝火,只是摇头。
原先的柴火要燃完了,楚阑舟伸手从旁边又摸了块柴火放进去。
宴君安这才发现楚阑舟手里拿的什么,原本悲伤的表情僵在脸上:“你烧的什么?”
楚阑舟满脸无辜地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神像。
只见神像慈悲地站在原地,还挺完整,就只有脚下的莲台缺了一块。
楚阑舟将神像拆了,他们面前那篝火就是拿神像脚边的莲台点的。
要知道能被世人拟作神像供奉的,不是修为有成或者给凡间做出过极大贡献的修者就是早已羽化升仙的大能。
正因为如此,寻常修士哪怕遇见了不认识的佛像也会礼让几分,算是给自己结下善缘。哪有为了烤火将佛像拆下来的道理。
”你……”宴君安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这些佛像供奉起来不就是为了护佑众生。”楚阑舟又揪了一片莲花放进了火里,“他这样刚刚好能护佑我。”
说罢她还冲着神像作揖,碎碎念道:“拿来应急,仙人莫怪,仙人莫怪 。”
“疯子。”宴君安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道。
楚阑舟这几天也的确发了不少疯,很多人都背地里喊她疯子,她对这个称呼也接受得很是平和,反正她小心眼,骂她的她都在背后算计回去了。
楚阑舟眯着眼,打算让这小公主也品尝一下江湖险恶的滋味。
却没想到宴君安居然伸手将她身旁的莲花抢了去,尽数丢在了火里。
“诶诶诶!”楚阑舟没预料到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想阻拦已然来不及。
莲台上那些艳丽的彩绘被火光缓缓吞噬,楚阑舟是真的被这小公主搞得没脾气。
宴君安在众人眼中,乃至之前她的眼中都是一个恪守礼教的呆子,每日循规蹈矩像个假人一般,今日却像是撕开了外面那层皮子,让楚阑舟隐约窥见里头鲜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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