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热闹着呢。
“外面冷,娘子还是把车窗关上吧。”
绿荷注意到动静,心系她的身子,怕她吹凉风加重了病情。
绿荷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脸颊都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宋卿时听劝地把车窗放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魏府,有下面的人负责交接,做主子的直接回自己的屋子便是。
别院待久了,走进魏府本宅,莫名生出几分久别重逢的陌生感。
迎面走来的管事,在她跟前停下施礼:“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卿时福了福身子:“我回去换身衣裳,就去母亲那。”
管事摇头,“夫人叫您一回府,就立马过去。”
“出什么事了?可有我帮得上忙的?”李清歌与宋卿时有一段路需得同行,故而这会儿还没走,听到管事这么说,试图套些话出来。
可管事的嘴比那掰不开的蚌壳还硬:“四少夫人自行回屋即可。”
李清歌瞄一眼宋卿时柔和的侧脸,扯了扯唇角,除了说好以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目送二人离开。
“回屋吧。”李清歌拂了拂衣袖。
也不知她不在的这几日,儿子的功课有没有认真温习,那个新来的狐媚子又如何了。
宋卿时赶到梧桐院的时候,谢氏正靠着半新不旧的引枕翻书,神情温婉宁静,没有素日里的威严,看起来温和好相处多了。
但宋卿时可不敢大意,保不定就是为了别院之事才唤她来的。
宋卿时按照规矩蹲下,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坐。”谢氏头也没抬,手指插进一页书缝,翻了个面。
谢氏没说坐哪,就得自己找位置,宋卿时拘谨着视线,在四周扫了扫,落在了一个黑漆凳子上。
等宋卿时屁股才刚刚落座,就又听谢氏沉着声吩咐:“叫小厨房熬一碗姜汤给她。”
大丫鬟站在离谢氏几步远的距离方便伺候,闻言笑着接话:“少夫人刚从外面赶路回来,确实需要暖暖身子。”
谢氏勾了勾唇,面不改色纠正她的说法:“她嗓子哑了,许是病了。”
宋卿时和大丫鬟同时一愣。
刚才她就说了两个字,这都能听出来病了?
大丫鬟求证般朝宋卿时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笑得温和:“母亲好耳力,儿媳确实有些不适。”
这下,大丫鬟哪里还敢耽搁,自嘲两句后,慌不择路就往小厨房赶去。
大丫鬟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婆媳二人。
沉默在蔓延。
宋卿时难免紧张,生怕她自己说漏嘴,本想破罐子破摔直接问谢氏急着唤她来是为了什么,下一秒就听到谢氏主动开了口:“我有事要说。”
她猛然抬头。
谢氏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那本书,封面朝下,瞧不清看的是何书。
不过能入谢氏眼的,定然都是些晦涩难懂的,魏远洲爱看,她不爱看的那种。
谢氏自若从容,抛出一句震惊的话:“容之给我递过家书了,别院的事烂在肚子里,你就当不知道。”
稀松平常的语气,却叫宋卿时怔在原地,魏远洲都给婆母交代清楚了?
这样也、也好,她单独面对婆母,最怕说错话。
“……好。”宋卿时乖乖点头。
得到她的允诺,谢氏重新执起了那本书。
翻看了两页,似是见她还没走,谢氏指尖轻点桌面,挑了下眉:“还有什么事吗?”
“儿媳还没喝姜汤呢。”宋卿时难以置信地惊呼,随后又觉得大声喧哗失了礼数,垂下眸道:“婆母怎得连这个都忘了。”
她的抱怨声若蚊蝇,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委屈。
谢氏敲击的动作一顿,确实是她叫人去熬煮的姜汤。
睨一眼小姑娘受伤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咬着唇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与小时候吃不到糖时一模一样,不由扯了扯唇角。
但很快,她又板起了脸,沉声教训:“一碗姜汤而已,还埋怨起我来了?”
是啊,一碗姜汤而已,换做旁人送到她面前,她才不会领情稀罕呢。
可这是婆母特意命人给她熬煮的,自打婚事定下后,难得受到婆母一回细心照料,她可不愿错过。
反被倒打一耙,宋卿时更委屈了,小嘴一瘪:“儿媳不敢。”
谢氏难得心情好,笑着打趣她:“不敢?我看你敢着呢。”
亲密的话语一来一回,因为种种而疏远了的关系,倒缓解了不少。
喝过姜汤,谢氏没再留她,叮嘱她几句照顾好身子,就放她回去歇息了。
回到竹轩堂,抵不住身上的疲惫,宋卿时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躺进了熟悉的被窝。
因为懒得往里面挪,她睡得是魏远洲平日里躺的外侧,鼻尖总是若有若无的萦绕一股清冽的气息,冷淡而又强烈,就像是魏远洲在旁边哄着她入睡。
坏东西。
她喃喃骂着。
若不是他,她不至于生病不舒服。
嘟嘟囔囔骂了一会儿,或许是那碗姜汤起了作用,她很快就沉睡过去。
到了快用晚膳之际,外头忽地又落起细碎的雪花来。
院中枯树本就银装素裹,雪势渐大,那交错的枝丫上的白色越堆越多,似有野心延伸至天际。
沉寂之中,隐约可听见扫雪的丫鬟脚下厚靴子踩在积雪上的细碎声响,嘎吱嘎吱,平白扰人清梦。
宋卿时在绿荷来唤她起身用膳前,醒了过来。
冬日里睡觉不似夏日里随意,四肢四处乱窜,在床榻上寻找清凉之地,冬日里恨不能整个人缩成一团,往外挪一寸都不肯。
宋卿时不想轻易地离开暖和的被窝,磨蹭了又磨蹭,好不容易做好准备要起床更衣时,她的余光敏锐地瞥到了绿荷身后那抹撩开珠帘的身影。
下意识的,她火速闭眼,将探出被窝的手指又缩回去。
绿荷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又想赖床,顾忌着她还生着病,不好用之前商量好的强硬手段拖着她起床,只好叹息一声,开口软声相劝。
但是口还没开,背后那道不同于小丫鬟的沉重脚步声,就止住了她的念头。
刹那间,她就明白了自家娘子为何会突然闭上了眼。
绿荷麻利退到一边,屈膝无声行礼,虽然不知自家娘子的用意,但仍然配合着其做戏。
魏远洲不觉有他,压低了嗓音问:“什么时候病的?睡了多久了?”
“早间您走后,娘子就有些不适了,这会儿已睡了一个半时辰,奴婢正想唤娘子起来用膳。”绿荷哪怕知晓宋卿时是在装睡,却不自觉也放低了声量。
宋卿时表情不动,藏在被褥下的手指却忍不住蜷缩,忍不住猜想魏远洲是不是回府后先去了婆母那,不然也不会知晓她病了。
正当她失神时,感受到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追上来,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不久,魏远洲嗓音格外轻柔道:“病了?”
这是猜到她醒了。
装睡一秒破功,宋卿时忍不住撇撇嘴,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魏远洲脸上溢出来的关心和担忧,宋卿时心中顿时发暖,嘴上却故意哼哼唧唧:“嗯~难受。”
这声音实在是矫揉造作至极,惹得绿荷抬手捂着唇憋笑,哪怕受到宋卿时的眼神警告,也未有半分收敛之意。
“你去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宋卿时只好开口支走她。
绿荷忍了又忍,才使得憋笑憋得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比较正常:“奴婢遵命。”
主仆二人越界的打闹,魏远洲权当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宋卿时的病。
等绿荷走后,他接着问:“可用过药了?”
“用了些避寒的药,婆母也为我准备了姜汤。”宋卿时如实答道。
旋即拂了拂睡得有些凌乱的额发,尾音带着一点情绪不明的上挑,嗔道:“还不是都怪你。”
魏远洲缄默,稍一思索便寻到了致使她生病的原因,自认理亏,一张俊逸的脸却肉眼可见闪过一抹尴尬,玉润的耳垂也红成一片。
难得在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宋卿时觉得稀奇,大着胆子去摸他的耳垂,软硬软硬的,触感极佳。
她一边玩弄着,一边故意逗他:“内疚了?”
“我都说不要了,你偏不停,这下好了,把我给弄病了你可开心?”
魏远洲任由她揉搓,不恼也不怒,甚至弯下腰方便她发泄,随即真诚道歉:“抱歉,是我不知节制。”
他的放纵,更令宋卿时得寸进尺,微微用力,拉着他的耳朵往下压,魏远洲猝不及防,只能双手分开,撑在她的身侧维持身形。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滑稽一幕,惹得宋卿时哈哈大笑,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宛若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柔又迷人。
宋卿时红润的唇瓣轻启,得瑟地使唤他:“去给我倒杯热水。”
“为夫瞧着,夫人的病……”魏远洲眯了眯眼。
睡了一觉,已然无大碍的宋卿时,闻言偏过头,重重咳嗽两声:“咳咳,咳咳,我嗓子不舒服嘛~”
拿她没办法,魏远洲无奈笑笑,道:“夫人稍等。”
等到宽大的身影撤去,宋卿时的内心不由自主闪过一抹可惜,其实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她也没什么意见的。
手掌捏成拳抵在太阳穴,宋卿时侧着身子,视线往外探去。
魏远洲站在桌子前,从托盘里挑出一个青色瓷杯放置其上,骨瘦修长的手指捻起同色系水壶,衬着肌肤白如玉,热水咕噜噜倾泻而下,缕缕白烟升腾,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化开。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更别提长相极为出众的魏远洲。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她觉得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思及此,宋卿时抬眸,瞄一眼男人故作讨好的表情,暗暗勾了勾唇,怎么办,她可没那么好收买,一杯热水并不足以让她满足。
还挺想继续闹闹脾气,看他变着法子哄她的。
罢了,看在昨夜她也享受了的份上,就收着些使小性子,尽量不过分了。
*
时光一晃,到了十二月中旬,宋家迎来了一件算不上喜事的喜事。
宋秋池今日成婚。
十二月十六是个黄道吉日,罕见地在冬日里出了太阳,融雪的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廊下形成的小水洼中,荡起微微涟漪。
宋卿时坐在西厢房里,失焦的眼神就顺着那些小小的一滴上上下下看着,不厌其烦,手中的画笔却如何也勾不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搁下了笔。
伸手打开了厢房的门,木门发出咯吱一声,惊动了从游廊另一头疾步走来的绿荷。
“娘子。”绿荷福了一礼,接着道:“刚刚宋家又派嬷嬷来催了一次。”
宋卿时点点头,提裙往外走。
绿荷欲言又止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跟在身后。
在房里躲了那么久,其实心知自己逃是逃不过去的,这宴席还是要参加的,总归是自己的亲表妹,亲情压在头上,就算是为了全礼数,不去也得去。
自从上次回门过后,她有意屏蔽了宋家的消息,她不愿听,绿荷也就不会提。
再与宋家实际取得联系,没想到竟是宋秋池大婚的请帖。
更令她没想到,上次回门,她吩咐绿荷掉头回去给祖母告状施压,最后竟会让宋秋池的婚事这么快就定了下来。
祖母比她想象中,更会权衡利弊。
宋秋池性格桀骜无知,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嫁给现在的郎君未必不是件好事。
第81章 娇羞
宋秋池定下来的夫家底蕴与宋家差不多, 都是靠祖辈的读书人一路闯出来的,名声和风评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唯一的差别便是他们从未与商贾之家结过亲, 家底相对清贫。
宋秋池的夫君裴文硕, 乃是今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分配到兵部担任武库司主事一职,从八品下,品阶不高,但是人隶属于二伯父门下,职位升降几乎掌握在二伯父手里,不怕闺女嫁过去受委屈。
这门亲事是宋老夫人亲自敲定的,谁也不敢有异议,哪怕有,也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吞。
除了宋秋池本人不满意以外,宋家全体表面都还挺满意的。
宋卿时吩咐绿荷备好礼, 之前就已遣人告知过谢氏,也不用再报备,准备就绪轻轻松松出门即可。
马车掐着时间到, 徐徐在宋府大门前停下。
宋卿时下马车时, 朱门前最后一批到的客人刚踏过门槛。
视线隔着人群, 恰与胡氏撞了个正着,瞧见姗姗来迟的宋卿时,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滞了滞, 不知想到了什么, 旋即又堆起了亲切的笑。
胡氏莲步轻移, 嗓音柔软而殷切:“卿时回来啦。”
上次绿荷半路折回宋府后不久,宋老夫人就开始张罗宋秋池的婚事, 胡氏作为掌家媳,不可能得不到风声,也不可能猜不到这门亲有她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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