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乃是当今摄政王之次子顾瀚明。
姝缇闻言抿唇一笑,熟练将骰子扔进桌子中间,只见那几颗骰子转了一会儿后,停下,赫然是大。
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可顾瀚明的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如鹰隼般的眸子每隔一段时间,便悄无声息地盯向入口的位置。
待喧哗过后,拧眉问身边之人:“还没来?”
侍卫会意,上前半步,附耳低声道:“属下派人催过,说是会来。”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催了两次,从未给过确切的说法。
顾瀚明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嗤了一声:“那他怎么不干脆散场了再来?”
“会来”二字属实巧妙,也就是什么时候来全凭他心意不成?
一腔怒意无处发散,顾瀚明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捏着酒杯的手指暗自发力,青筋根根暴起,尤为可怖。
姝缇默默看在眼里,极有眼力见地没再朝其搭话,转而笑颜如花儿般去问席上旁的贵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男侍忽然领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来,其出众的身姿和长相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
顾瀚明见人终于来了,指力卸去几分,眼神凉飕飕的,起了寒意,皮笑肉不笑道:“魏大人,可真叫本世子好等啊。”
魏远洲神色宁和淡漠,抱拳冲着主座的位置鞠了一躬,薄唇微启:“魏某早已让人传话给世子,魏某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不曾想世子盛情难却,这厢来晚了还望世子恕罪。”
意思是,我早就说过忙得脚不沾地来不了,是你硬要请我来,我来了便是给你面子,你还挑三拣四的?
“给魏大人上座。”顾瀚明勉强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递给姝缇一个眼神,冷声道:“姝缇帮本世子把魏公子伺候好了。”
魏远洲扫一眼在场的人,并未拒绝。
姝缇自知今晚的任务,福身施礼遵命,遂放下骰盒,莲步轻移来到魏远洲身边。
她早就听说魏远洲性冷,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便把握着分寸坐在了稍远的位置,给其留下一个好印象。
坐下后不久,歌舞重新演绎,估摸着魏远洲应当放松了警惕,姝缇就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来。
他正端着酒杯饮酒,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那高耸鼻梁和吞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容貌俊俏自不必说,举手投足间更是带了几分矜贵,冷傲孤寂却又气势逼人。
是她中意的高岭之花那款。
却也最不好接近。
这种类型的男人向来自视甚高,说实话,像她这种身份低贱的女人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她其实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世子爷会派她来勾引,这注定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罢了,只能徐徐图之。
才刚刚打量几眼,后者若有所察地凝过来,姝缇丝毫不慌,当即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低了头红了脸,素绿的手帕掩唇,偷偷抬眼又看回去,女儿家的娇羞一览无遗。
可下一秒,她的笑就僵住了。
不知何时,魏远洲早就转正了头,她的娇羞演给了空气。
姝缇身经百战,很快调整了表情,心里顿时又升起另一个法子,俯身去拿酒盏,凤眸弯弯,娇笑道:“奴家替您斟酒。”
魏远洲未看她,却开了口:“坐回去。”
简简单单三个字,语气却是无比嫌弃,而那拧眉向后退的动作更是将她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大人莫不是嫌奴家脏?”姝缇泪眼婆娑,带着哭腔问。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周遭人均掀眼看过去。
众人不指望魏远洲能开金口哄哄美人,可至少得说个“不”字不是?
但是那玉面魔心的男人,只冷冷落下一个字:“是。”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魏远洲再也没碰过姝缇碰过的酒盏,酒杯也未抬起过第二次。
顾瀚明将一切映入眼帘,心中暗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是无用,却也清醒地明白,魏远洲不像他兄弟魏临邵那般,是个为女色所迷的蠢货。
美人计对魏远洲来说太拙劣,他不会上钩。
顾瀚明本就对此不抱希望,于是在姝缇暗自给他递来求助的眼神时,他没有立马就弃了这颗棋子。
只命人重新给魏远洲换了酒杯后,然后随着巴掌声响起,四个身穿轻薄蓝衣,脸蒙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长袖飞舞,转眼间丝竹声变换了一首曲子。
几个转身后,原本在魏远洲身边的姝缇不知何时也入了舞局。
舞着舞着,两个青衣女子忽然抬手脱去姝缇身上的外袍,只剩下一件抹胸长裙,如瓷白皮和呼之欲出的香软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在座男子倏然间看花了眼。
还未等他们坐直身子细细观品,姝缇已穿上了另一件粉衣,娇嫩的颜色衬她如荷花妖精般动人。
偏这样的美人眼中从始至终就放了一人。
而那人,眼中却偏偏没有美人。
第85章 撞见
顾瀚明坐在席位上, 酒过三巡,远远盯着魏远洲的一举一动。
后者坐姿笔挺一动未动,任凭姝缇使出浑身解数, 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视线盯着桌面上的果盘,百无聊赖的模样似是对此毫不感兴趣。
周遭歌舞喧嚣,唯有他一人清明。
魏远洲正襟危坐,准确捕捉到那抹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淡声道:“世子请魏某过来若只是为了喝酒取乐,魏某就先回去了。”
对付油盐不进的主,还不如干脆直白一些,顾瀚明放下酒盏,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包间:“劳烦魏大人借一步说话。”
魏远洲起身,瞥一眼未收的赌桌,又扫了一眼在座的面孔, 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进入包间,顾瀚明的侍卫留在外面守着。
包间的朱窗打开了一扇,在屋子里便能览尽碧潭湖的景色, 顾瀚明随意挑了个座椅坐下, 没再拐弯抹角, 而是开门见山:“听说苏席玉后日就进京了?不住驿站住魏府?”
魏远洲在对面落座,闻言眼神幽深了一下,半带轻笑道:“世子消息倒是灵通。”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 比外头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
“苏席玉是魏某的内兄, 魏某理应接待。”
顾瀚明背靠圈椅, 时不时拨动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懒洋洋一笑:“辰州局面如此紧张, 魏大人有心想进去搅一搅浑水?”
双方表面和气,但不难看出,更多的是逢场作戏。
目光交接,隐隐成对峙之势。
魏远洲温文儒雅的脸上丝毫未有松动,神色如常,语气却带着一丝埋怨:“明日就是除夕,魏某还在吏部处理公务,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一句话既表达了他没有闲暇掺和辰州之事,也撇清了关系。
“但陛下看重你。”顾瀚明敛去笑意,微微眯了眯眼。
这话显然是不信他的措辞。
魏远洲反而笑了:“世子似乎对辰州很感兴趣?”
“一通调查下来,安阳伯居然是那个贪污巨款的人,如此令人震惊的结果,怕是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一个不对辰州感兴趣的人吧?”
顾瀚明浓眉蹙起,语气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将其中的大坑给化解了。
几个月过去,辰州之事终于得到解决,却也因此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安阳伯被刺杀过后,陛下好意让其在宫里养了那么久的病,没想到却是养了一头狼。”说到最后,顾瀚明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诡异地大笑了起来。
魏远洲静静看他,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顾瀚明忽地止住笑,锐利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之色:“你说,这狼可还会咬人?”
安阳侯是摄政王的爪牙,安阳侯秘密关在皇宫这几个月以来,无人知晓他究竟吐出了多少东西,也不知他吐出的东西里有没有不利于摄政王府的。
也难怪顾瀚明费尽心思,以旁人的名义组了这个局。
魏远洲挪开眼睛望向窗外,低声回:“人不主动去招惹,自然无事。”
安阳侯已认罪伏法,咬人的利牙都被磨平,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陛下无意在此局彻底扳倒摄政王,便也就此默认了安阳侯背锅的结局。
得到魏远洲的指点,顾瀚明自然也就明白陛下暂时不会拿摄政王府怎么样,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气定神闲。
“说起来你大舅哥倒是有几分本事,等他进京后,有时间亦可聚一聚。”
说罢,他竟屈尊降贵主动替魏远洲倒了杯酒,心情瞧着极佳。
魏远洲颔首,笑笑:“世子发话,哪敢不从。”
顾瀚明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却也并未动怒,一笑置之。
看惯了阿谀奉承,真性情偶尔更合心意。
一杯酒过后,魏远洲适时告辞,顾瀚明也没拦。
忽地,他想起了什么,冲着那道背影扬声道:“那舞姬,你带着回去?”
“世子自己留着享用吧。”魏远洲脚步没停,径直跨过打开的门,身影消失不见。
顾瀚明若有所思片刻,去问侍卫:“你说,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吗?”
“兴许是。”侍卫不敢说绝对,但是就以魏远洲方才对待姝缇的表现来看,不懂怜香惜玉倒是真的。
顾瀚明心思微动,蓦然大笑起来:“就他这副冷淡样子,他媳妇怕是享受不到床第之乐。”
光是想一想,就已然令人捧腹不止。
*
车轮滚滚,马车缓缓停留在一间专门裱画的铺子前。
不远处还能看见碧潭湖,湖面静寂无波,在雪花的点缀下犹如一副水墨画,宋卿时手撑着绿荷的胳膊下车,就见四周已停了不少马车,许都是前来赏玩冬景的小姐公子。
宋卿时大致扫了几眼,就直奔此行的目的地而去,她去嫁妆里的成衣铺子挑了几款料子,打算给她自己和魏远洲做两身春衣明年穿,顺路过来取婆母上个月送来修缮的画。
因为提前派人打过招呼,所以取画的过程甚是顺利。
宋卿时取到东西就要走,从铺子里出来却看见车夫踮起脚尖,朝着碧潭湖的方向正在张望些什么。
兴许是她个子不够高,顺着看过去,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都瞧不见。
于是只好开口问了车夫。
车夫摸了摸后脑勺,不太好意思解释:“奴才好像瞧见了大公子。”
魏远洲这几日忙得很,早出晚归居无定所的,这会儿应当还在衙门才是。
还未等宋卿时说话,车夫又自顾自接着道:“就一晃眼的功夫,兴许是奴才看错了。”
宋卿时不置可否,视线也从湖边收回来。
一只脚踩在矮凳上就要上车离开,绿荷略带激动的声音这时突然在耳畔响起:“没看错,真是公子。”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慢慢靠近。
魏远洲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极为突出,气质平淡沉稳,无需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丰神俊美,是人群中别具一格的俊俏好看。
确认了方位后,几乎一瞬间就锁定了他。
男人乌发朗眉,踏雪而来,身影隽长,与周遭雪景十分相衬。
“公子长得真俊,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绿荷不吝啬赞美道。
虽然夸得是魏远洲,但是宋卿时莫名觉得有几分羞耻,脸蛋红红如染胭脂,抬起的一只脚默默放下了。
等魏远洲走过来后,宋卿时便主动迎上去,问他为何在这。
“官场应酬。”魏远洲沉声答。
宋卿时嗅觉敏锐,好看的远山眉皱起,眼神凌厉忽地扫向他:“喝酒了?”
若真是普通的应酬她不会过问,上辈子他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宴席无数,只是他今日纯粹的酒味当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香味。
魏远洲目光垂落,长睫毛投落一排阴影,淡然与她对视:“摄政王世子在湖心设宴,有舞姬助兴。”
宋卿时闻言,脸色登时就不太好看了。
并非不信任他,而是前有魏临绰纳舞姬为妾,她对舞姬二字自然比平日里敏感,而且若真只是跳舞助兴,隔着距离怎么会沾染到身上?
顾忌着还在外面,宋卿时并未追问,她的脸凑上他的胸口想要闻清楚。
少顷,佯装不经意地问:“玉春楼的舞姬?”
这个魏远洲并未注意,自然也不知。
但听着她笃定的语气,他有些诧异:“你怎知是玉春楼的人?”
“自然是从你身上的桔苔香得知的,这款是玉春楼特供。”宋卿时没好气地解释,嗓音听起来闷闷沉沉。
上辈子与柳双双接触过几回,她身上就是这种香,给人一种极其矛盾的感受,初闻淡雅,后调又十分浓烈,让人闻之不忘。
魏远洲对香料无甚了解,低头就瞧见她近乎埋进他胸膛像只小狗似的,竖起鼻子到处闻,可在旁人眼里,这动作与当街拥抱无甚区别。
暧昧过头,实在不妥。
宋卿时光顾着闻味道来源,没察觉到自己行为的过界,也没察觉到周遭路人时不时投来的异样视线,直到几声重重的咳嗽声才唤醒她的意志。
一旁的绿荷以手遮唇,不动声色做完提示后,低垂着脑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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