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时安安静静听着上面的人说话,捧着茶盏时不时抿上一口,跟前不远处是烧得红彤彤的炭火盆,暖和惬意至极。
听到此处,不由得暗自给魏金禾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魏金禾与前世的她处境相似,均是因为一个男人差点毁了后半辈子,只不过她是被陷害,而魏舒禾则是自己愿意。
无非就是话本里寒酸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陈词滥调,无甚可说。
官家小姐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难免会抵受不住诱惑,再加上长相清秀的书生几句酸诗和情话,便让未经人事的官家小姐想入非非,激发了其追求美好爱情的向往。
但所幸,魏金禾的脑子还算清醒,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越界荒唐,维持住了底线。
可说清醒却又不清醒,为了个穷书生公然拒绝了工部侍郎的次子,由此二人的关系暴露,闹得人尽皆知,坏了自个儿名声。
三夫人得知后,快刀斩乱麻勒令其断了联系,魏金禾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偏偏又糊涂了一回,借着约见姐妹的由头,私下又与其见了一面,被抓现行后还嘴硬不服软,说是愿意嫁给那一穷二白的书生,陪着其考取功名。
魏金禾糊涂,愿意嫁过去吃苦,三夫人可不糊涂,直接关了她的禁闭,直到今个儿除夕才放出来,而那名书生,据说早就打发了银子让其回老家备考了。
或许就是因为知道爱情幻灭成了一场空,魏金禾才如此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和她旁边的妹妹舒禾形成鲜明对比。
爱屋及乌,自然也就会迁怒,姐妹一体,姐姐不争气,妹妹也会被波及,魏舒禾从之前被放养的状态到现在做什么都拘束着,连同婚事也一并被影响。
不过看魏舒禾那个没心没肺的洒脱性子,怕是未来有没有婆家,或是婆家是谁,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宋卿时的视线又转向了魏金禾,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是对夏氏的喋喋不休照单全收。
她不由想到若是这辈子魏远洲没重生,她自己能否成功破局,会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那时的她与现在的魏舒禾的处境又有何异?
任何人都可以毫不避讳地当面嘲讽于她,诋毁贬低,以讹传讹,以此为乐,脏水泼了一盆又一盆的人不在少数。
肩膀忽地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宋卿时回过神,转过头便瞧见绿荷略带担忧的神情,似是有话要说。
宋卿时缓了缓情绪,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随后,她听到绿荷刻意压低的嗓音:“雪团子不见了,找遍了整个竹轩堂都没有。”
宋卿时惊得手中的茶盏一晃,险些洒些茶水出来,不见了?怎么会?她特意嘱咐过将雪团子关进笼子……
此时纠结雪团子怎么失踪的实在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把雪团子找回来,今日花厅内都是贵客,并非所有人都爱猫,若不小心冲撞了其中一位,便会招来无端的麻烦。
宋卿时侧过身子面朝绿荷,低声问:“派人去别处寻了吗?”
绿荷摇了摇头。
只是在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大动干戈去找一只猫,太不合适宜,也容易坏了众人的兴致。
宋卿时思索片刻,只能自我宽慰道:“兴许是跑到某处暖和的角落躲着了,再仔细找找。”
雪团子天性顽劣却懒散,偶尔会故意藏起来让丫鬟们去寻,但是绝不会出竹轩堂的地界,外头冷它不会跑远受那个苦累。
思及此,宋卿时越想越觉得是它故意藏起来了,安下心正准备坐正身子时,此时却注意到,花厅里聊的热火朝天,花厅外那几个孩子竟是不见了身影。
望了会儿空荡荡的庭院,宋卿时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犹豫再三,还是以身体不适想要出去吹吹风为由,从座位上离席。
“弟妹且慢,我也去散散步。”
王舒冉扶着肚子提步追上来,五个月的身孕已然显怀,四肢纤细,唯有肚皮圆滚滚的,透着几分充满福气的喜态。
她身子重了,行走的速度便也跟着慢下来,宋卿时只好放轻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炭火烤着暖和是暖和,就是时间久了,总觉得胸闷气短,憋得我实在是想吐,我正想说出来走走,弟妹就先开口了,倒是与我心意相通。”
王舒冉用手心给胸口顺气,抬眼看一旁的宋卿时,瞧出她有几分心不在焉,想起刚才她的婢女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便好奇问:“弟妹似是有心事?”
“没什么,就是有些胸闷。”宋卿时淡然缓声道。
如此,王舒冉也不好再追问,伸手搭在身边小丫鬟的胳膊上,没再搭话。
如王舒冉所言,屋子里空气不流通,的确闷得慌,一踏出门槛,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舒爽极了,宋卿时深吸一口,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悠哉游哉沿着花厅绕了一圈,仍旧没瞧见那几个孩子的身影,反倒是在一个出口处碰见了等在原处的照看嬷嬷。
嬷嬷听到动静,扭过头也看到了她们,当即屈膝行礼。
宋卿时走过去,拧着眉问:“那几个孩子呢?”
嬷嬷垂着头,如实回:“回少夫人的话,小公子们约着去解手了,老奴在此等候。”
宋卿时往最近的茅厕方向瞥去一眼,可距离较远,她也看不清楚那几个孩子是否在那边。
心中烦躁郁闷,故而板着脸教训道:“去多久了?我在花厅里时就没瞧见他们身影了,为何不就近跟着?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宋卿时示外的形象一直是温柔和顺的,难得凶一回,但是也能理解她担忧小公子们在除夕出什么事的严重性。
嬷嬷喘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道:“小公子们说他们长大了,老奴若是跟着就是……老不知羞,便没跟着了。”
这话说的应当是委婉了,只怕是小公子们拿出主子的架势威胁了嬷嬷,嬷嬷这才不敢贴身跟着,不然就这种童言无忌的话,嬷嬷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既是威胁了嬷嬷,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又去做了什么呢?
宋卿时明白嬷嬷的为难,脸色柔和了几分,但还是象征性说了句:“嬷嬷你也真是的,稚童的话如何能听得?还不快去将小公子们找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道男童的尖叫,混杂着凄厉的猫叫声,吓得人一激灵。
几人对视一眼,宋卿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提着裙摆往那个方向跑去,嬷嬷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留王舒冉一个人在原地。
宋卿时循着声源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游廊之下的一排树丛后面,终年绿叶的树叶遮挡了几个孩子的身影,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清。
几个孩子背对着草丛围蹲在一起,面前是一堵红墙,白雪堆积在在墙头,为冬日增添一抹艳丽的色彩。
宋卿时提着裙摆走下阶梯,缓缓靠近的同时,听着里头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
“叫你抓我,小畜生,打你打你!”
“都让你别抢了,明明就轮到我玩了。”
“你别打它了,等会儿再抓你你可别喊疼。”
“我就要打……打死你打死你!”
听着这些话,宋卿时紧蹙的眉就没放下过,心中隐隐猜到了树丛后是何情形,却又希望是她心思肮脏猜错了,内心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脚步也放得更快了些。
可映入眼帘的情形,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不堪入目。
宋卿时心绪波动,气息不匀,胸口被气得微微起伏,眼底也泛起了涟漪的光泽。
她既心疼被蹂躏的雪团子,也对几个孩子残忍的行为感到愤怒和难以置信。
“婶婶!”
有孩子也发现了她。
或许是因为这声提醒,殴打雪团子的那个男孩受到惊扰,掐着雪团子脖子的那只手不禁收紧,最后猛地丢开手里的石块,吓得瘫坐在地上。
而被他松开终于获得自由的雪团子,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味道,忽地从地上跃起,朝着宋卿时的方向扑过来。
宋卿时泪眼蒙蒙,没打算躲开,可在她侧后方半步的王舒冉却被浑身是血的雪团子吓得尖叫连连,直往后倒。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往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要快,在王舒冉向后倒的时候,宋卿时想都没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试图帮她稳住身体。
可无奈力气太小,两个人齐齐往树丛里倒去,宋卿时不幸当了垫背。
少顷,王舒冉面对面倒在了宋卿时的身上,王舒冉连带孩子的重量压得宋卿时喘不过来气,树枝的边角尖锐更是往她后背的肉里钻,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哪儿哪儿都疼得慌。
可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抓住王舒冉的手臂担忧问“五嫂,你可还好?”
“不好不好,我的肚子好疼,好疼,我的孩子、孩子。”
王舒冉的脸色像是白纸一般惨白,因为疼痛她不得不捂着肚子,浑身没劲根本站不起来,慌乱之下除了喊疼和担心孩子出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舒冉的女婢和嬷嬷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打得措手不及,着急忙慌过来扶王舒冉,可碍于她的肚子,没人敢多动她,只是把她挪到旁边的空地上坐着,将宋卿时先解救出来。
宋卿时被绿荷扶着从树丛里站起来,跌跌撞撞几下,也顾不得去检查脸上的划伤,第一时间蹲下去检查王舒冉的状况。
不好,很不好。
王舒冉紧紧咬着唇,额间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而脸色似乎也越来越难看,看着随时都有昏迷的可能。
“绿荷你速速去请府医,嬷嬷你去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婆母和夏夫人。”宋卿时咬重如实二字,便是明确暗示了嬷嬷不许隐瞒几个孩子虐/猫的事实。
王舒冉的婢女跟她最为熟悉,也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留在这里照看她最为合适不过,那么就只能由绿荷去请府医了。
“娘子,可是你的脸……”绿荷声音颤颤,想要替她去擦额头上的血渍,却又不知怎么下手。
到底是她身边的人,最在乎的是她的安危。
听到绿荷的话,宋卿时这才感受到额头上的刺痛,少顷,一道暖流顺着眉尾流下,白嫩的肌肤像是染上了红色的胭脂,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
她抬手一抹,赫然是一手的骇人血色,可眼下比她的伤更重要的是王舒冉肚子里的孩子,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又催促了一遍,绿荷和嬷嬷这才同时起身,拔腿就跑,半分都不敢再耽搁。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慌,深呼吸……”宋卿时从未遇到过这种紧急状况,只能用撇脚的话术竭力安慰着王舒冉的情绪,尽管知道口头的安慰都是虚的,但是好歹也起了些效果。
手被王舒冉紧紧抓着,宋卿时心系雪团子,余光朝着四周瞥了几眼,发现受了伤的雪团子正处在惊慌状态,似乎又被眼前的景象给弄得不知所措,直愣愣从那个方向攀上了柱子,借助瓦块跳上高墙一下子就没了影。
而那几个终于意识到犯了大错的孩子,第一反应不是乖乖等着认错受罚,反倒是一溜烟悄悄全跑了。
花厅离得近,没多久嬷嬷就带着一众人来了,一阵手忙脚乱,仆妇们将王舒冉从地上抬到了木制担架上,转移到就近的厢房,等待府医的到来。
王舒冉方才坐着的地上,残留着一些血迹。
第89章 甜蜜
往日规矩甚严的内院此时稍显混乱, 除夕夜见血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兆头,魏远洲一路穿过大大小小的花园,府内宾客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
仆妇丫鬟们光顾着窃窃私语, 一见着他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后知后觉慌了神,吓得直接跪下。
魏远洲无暇顾及嚼舌根的下人,拂袖快步往前走,等他赶到栖拾堂附近之时,站在院子里往厢房内看,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魏临邵一人等在屋外。
雪花不停飘落,已在魏临邵的肩头落下一层夺目的白色。
魏远洲往里看了一眼,人头较为密集,却出奇的安静,无一人出言打破凝重的氛围, 魏临邵素来不爱扎堆人群,想来这会儿是嫌人多压抑,这才出来躲清静。
听到脚步声, 魏临邵稍微偏了下头, 见到来人是他, 主动开口打了个招呼:“九弟回来了。”
“五哥。”
二人互相见礼,魏远洲没有过多停留,便迫不及待往里走去, 才迈开步子就被身旁人叫住:“弟妹并无大碍, 九弟放心。”
魏临邵的嗓音冷静淡然, 话语平淡,仿佛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却在无形中抓住了他的软肋。
魏远洲脚步稍顿一刻,并未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来之前大致已然了解了事情起因和经过,既然已经牵涉其中,那么最后总得有个说法。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赶回来,仅仅是为了给宋卿时撑腰,不愿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论对错是非,他都只会站在她那一边。
屋内一片寂静,两排圈椅上都坐满了人,大房二房三房的都聚齐了,中间空位处跪着四个小毛孩,双手扯着耳朵,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不敢出声。
矮几上的沉香十分浓郁,轻飘飘的烟雾不断从香炉中漾出,一股股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夏氏倚在凭几上,微闭上双眸,一时间只觉身心俱疲。
少顷,指着那香炉极不耐烦下令道:“来人把这香给我撤下去,熏得人头疼。”
她的话音刚落,立即有在一旁候着的小丫鬟上前去端香炉,但不知是紧张还是被凝重的气氛吓得慌了手脚,其中一位不小心将香炉的盖子从手中脱落,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小丫鬟不由呼吸一滞,径直跪了下去,但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求饶,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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