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洲望着她狡黠如狐狸的明亮眼眸,自觉嗅到了些许不善的意味,于是也放下了碗筷,勾了勾唇:“夫人说便是。”
宋卿时俯身,手掌轻抬掩在脸侧,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低声细语地将从绿荷那听到的传言复述了一遍。
女人柔美的香味逐渐飘入鼻腔,又因烧才退下不久,呼吸都比平常要热,喷洒在脖颈和耳根,激起阵阵颤栗,带着一股极端的吸引力。
魏远洲转动脖颈,身子顺势下压,俊脸贴上她的面颊,薄唇时不时擦过她的肌肤,暗哑的声音低得仅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是真是假,得看太后的懿旨何时下来。”
前半句模棱两可,可后半句却像是变相承认了传言为真。
宋卿时眨了眨眼眸,闪过一丝愕然,下意识望进了魏远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再确定一遍真假。
二人隔得很近,魏远洲不躲不避,那双眼睛瞧上去并不是十分平静,情绪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浓。
某一瞬,宋卿时挪开眼,却又鬼迷心窍地抬了手,学着他刚才在内室时,替他顺了顺本就一丝不苟的鬓发,再与他的眼撞上之际,动作才一停,而后缓缓收回了手。
坐姿回归端正,宋卿时这才发现周围的侍女均垂下了头,回避的举措再明显不过,她后知后觉与魏远洲的互动在人前来看实在过于暧昧。
可她,仅仅是替他顺了顺头发罢了。
为掩饰尴尬,宋卿时低咳了两声,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周围的侍女,他们已然“完事”,无需避嫌了。
魏远洲睨她一眼,见她终于开始认真吃饭,便转头对绿荷吩咐:“用过饭,便将药呈上来。”
绿荷点头应是。
“我感觉我都好了,能不能不喝啊?那驱寒的药也忒苦了些。”没人会喜欢喝药,宋卿时除了体寒外,平日里都很注意,生病的次数少,对喝药也是能避则避。
王姑给她开的改善体寒的药膳虽然也有苦涩味,但至少里面是膳食,比起寻常的药来说,药味并不那么冲鼻,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可府医开的驱寒之药,不知加了些什么,味道极为冲鼻,哪怕是配上蜜饯,都难压下去那味道,喝上一口,嘴巴里一整日都是那个味,难受得紧。
魏远洲深知她不喜那味道,但药不能不喝,眉头皱起又松开,半响后,淡定地说出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陪你喝。”
宋卿时震惊不已,眼神飘忽地看了眼四周,果不其然,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怕不是疯了?药也是能随便喝的?而且他怎能如此淡定?
宋卿时结结巴巴问:“咳咳……你、你陪、陪我喝?”
趁着她无语的时候,魏远洲替她盛了一碗鸡汤,“嗯。”
宋卿时接过他递来的碗,抿了一口,心下斟酌着拒绝他的话。
见她久久不语,魏远洲觉得她神情甚是有趣,舌尖抵了下腮帮,低笑一声,嗓音温和地补充:“有人陪着,你便不会这般抗拒了。”
闻言,宋卿时苦口婆心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药可不能乱喝。”
“一碗罢了,不算什么。”魏远洲沉寂的眸子映出她的一举一动,逐渐溢出幽幽笑意。
许是看魏远洲态度坚决,两人争执之际,绿荷默默插了一嘴:“两位主子,这药,只够一碗。”
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传入了二人的耳朵里。
魏远洲微眯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察觉到危险的绿荷低下脑袋,下巴几乎贴到锁骨处,向来有眼力见的她,自然意识到了这是姑爷在和自家小姐调情呢。
这下好了,在她的掺和下,姑爷调情不成,怕是要记上她一笔呢。
并未意识到不对劲的宋卿时这才松了口气,安抚性拍了拍魏远洲的手背,随即将他盛的鸡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
翌日。
刚去给苏席玉亲自道谢一番的宋卿时,慢悠悠走在回程的小径上。
忽地想到,这条道需得途径魏远洲小时候的那间书屋,宋卿时莫名就想起了昨日的那个梦,抬眸望着不远处从墙内伸出来的枝丫,春日还未到,整株树都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宋卿时一时兴起,想要进去瞧瞧。
刚踏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株凋零的桂花树,院内院外看,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卿时驻足良久,从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呼啸而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记忆犹新。
木门忽地被人从里面打开,动静不小,引得宋卿时朝那边望去。
书屋的管理者疾步来到跟前,行礼问安:“见过少夫人。”
此人是魏远洲少时的书童,性子温顺,极爱读书,等魏远洲入仕后,便留在书屋替其打理书籍。
宋卿时少时赖在书屋,多受到他的照顾,与他的交集还算多,但自从被送回宋家之后,就没什么机会来书屋了,与之见面的次数自然也屈指可数。
再见,倒有几分老朋友见面的既视感。
第99章 劳累
既然已经进来了, 宋卿时便想着进屋子里头逛逛,她记得上次来,是跟着魏远洲过来的, 那会儿她误会于他同柔嘉郡主私情未了, 正心灰意冷,急着与他谈判退婚的事宜,并未仔细看这间屋子。
前世几年光阴变幻,书屋一直如小时候的记忆里那般模样,这会儿再看,无论是同从前比,还是同往后比,仍旧没什么大的变化。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内里走去,两人对书屋的构造算得上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沿着空隙越过一排排书架, 不至于在里面迷了方向。
视线所及,几乎没有落灰的地方,可见打理者的用心。
一圈逛下来, 宋卿时一点都不觉得累, 怀里揣着汤婆子也不觉得冷, 回归到进门的原点,正欲告辞离开,却听身旁人忽地提起:“少夫人不去二楼看看?”
顺着他的话, 宋卿时的目光凝向不远处的半弧形阶梯, 藤曼般绕着柱子, 向上逐渐延伸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平素一楼的空间就足以她待着了,二楼是魏远洲相较于私密的地方, 她深知为彼此留有隐私的必要性,再往上便显得有几分不知分寸。
所以她鲜少往上跑,哪怕有魏远洲在时,也不会久留。
“不必了。”宋卿时毫不留恋地转身,抬步欲走。
这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响声,绊住了她的脚步。
动静不小,引得屋内的人都朝那边投去视线,宋卿时眉头皱了一皱,心里估计是什么物件倒了。
绿荷和管理者几乎同时开口:“奴婢/小人去瞧瞧。”
“一同去吧。”若是真有东西摔坏了,也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做主处理了。
二楼的空间要空旷局促些,摆了张梨花木长桌和圈椅,另外就只剩两个齐腰高的书架,其上多是些风雅的摆件,书倒是出乎意料的少。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宋卿时一眼就看见了打开的窗棂下方那盆倒地的盆栽,是一株万年青,泥土和树根翻飞洒了一地,看上去像是晨起刚浇过水不久,泥土和叶片上肉眼可见的浸着湿润的水。
有人率先解释:“小人在您来之前刚给这盆浇过水,匆匆忙忙许是没放稳妥,都怪小人毛手毛脚的……”
“无碍,收拾干净就好。”宋卿时走过去,站在窗户边,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院门和墙角那颗桂花树,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就连墙外路过的侍女都能瞧见得一清二楚。
难怪自己一进院子,他能第一时间过来请安问礼。
思绪回转,宋卿时扭头去看离她所站位置只有两步路远的桌案,从前的某些巧合突然在脑子里有了不一样的猜想。
她从前来书屋之时,每每都会恰巧与魏远洲在楼梯处遇见,她只当她勤快来得早,这会儿想想,难不成是因为魏远洲在这看见了她来,所以他才下楼来的吗?
一想到魏远洲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楼下看的场景,宋卿时就忍不住勾了勾唇。
本来没想上来的,却因着一个小插曲阴差阳错地上来了,宋卿时今儿也没什么事,便不急着离开,等待收拾盆栽的间隙,一屁股坐在了魏远洲往日最常坐的位置上。
如她刚才所想那般,屁股稍微一抬就能看见院门,若是以魏远洲的身量,怕真只要简简单单伸长个脖子就能瞧见了。
自顾自脑补了一些画面,宋卿时上扬的嘴角就没平缓过,脚尖也不自觉轻快地点了几下,扫视一圈桌面,对文房四宝什么的,宋卿时不怎么感兴趣,尽管摆在面前的物件,看上去价格都不菲。
看来看去,她发现书屋如它的主人一般干净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令人觉得甚是无趣。
这间旧书屋魏远洲不怎么常用了,因而贵重书信什么的都搬走了,也不存在有见不得人的机密残留,宋卿时随手拉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抽屉,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在打开右手边第一个的时候,里面却放了个箱匣,还是多层有暗格的那种,下意识的,宋卿时便觉得里头定是装了不可见人的秘密或者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不可能用如此精美的箱匣存放。
但既是重要之物,为何不上锁?为何不带走?而是留在这儿?
气势当发现不对劲时,宋卿时就该收手,不该继续往下翻的,可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着她不断向下探索,鬼使神差地掰开了上面虚设的扣锁。
“啪嗒”一声,箱匣就被打开了。
看清里面装了什么的宋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天蒙蒙黑,晚膳将至。
魏远洲顺着阶梯一路而上,直奔角落里的一排书架走去,目的明确地将上回落下的佩坠拿起,刚要离开,就眼尖地注意到了窗台架子边那盆万年青换了个盆底。
而他身后的人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脚步,察觉到他的视线变化,第一时间便出声解释:“小人之错,白日里接待少夫人时,不小心打翻了盆栽。”
“少夫人来过?”魏远洲朝他撇去一眼。
“来过一会儿,坐了会儿就走了。”
魏远洲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圈椅的位置,并未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在游廊上来回慢慢踱步。
自打魏远洲入府后,她便一直叫人注意着他的动向,得知他一回来就去了书屋,就一直悬着一颗怦怦跳的心,莫名有些害怕他知晓自己去过了书屋,更怕他知晓她偷看了他的藏起来的东西。
宋卿时清楚明白魏远洲不会跟她生气,但这事回过味儿来看,还挺尴尬的。
她不免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戳破那层窗户纸,戳破了魏远洲或许会难堪尴尬,但是不戳破她又心里痒痒,真是叫人难做。
绿荷突兀的轻咳声蓦然响起:“娘子,娘子……”
宋卿时猛地回神,慢一拍地掀眼看去。
魏远洲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气质平淡沉稳,姿态卓然,无需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丰神俊美,是格外出挑的俊俏好看。
触及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宋卿时睫羽轻颤,心中一紧。
“夫人。”魏远洲一瞧见宋卿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庞瞬时绽开一抹浅浅的微笑,冷峻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柔软缱绻。
他甫一靠近,宋卿时就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疲态,眉心倏然皱起,有些心疼地开口问道:“累着了?”
“无碍。”魏远洲听着她话语里溢出来的关怀,先是勾唇笑了笑,然后遮掩似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头,但舒缓放松的动作,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和疲惫了。
难得见他露出劳累的表情,宋卿时也顾不得在人前了,只想让他快些舒服起来,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分担他身体的重量,轻声细语道:“快进屋坐。”
一边扶着他,一边给绿荷使眼色,让她去准备热水。
魏远洲还不至于累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但是却并未拒绝自家媳妇这难得的温情小意,温香软玉的身躯一凑过来,他顿时感觉什么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魏远洲稍微垂下眼睛,凝着她笨手笨脚扶着他的样子,可爱中带着一丝迷糊,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温和的笑意。
宋卿时听到笑声,不解抬头,望过来的眸子漆黑圆润,一闪一闪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她比漫天星子还要璀璨耀眼。
而这双眼,他从小到大,瞧过无数次,也妄图拥有过无数次。
魏远洲薄唇微抿,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的心底迅速掠过。
宋卿时本想着象征性扶一下,谁料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许是累极,才没有了力气,跟没有骨头似的。
毛茸茸的脑袋垫在她的脖颈处,良久都没有挪动一下,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洒进她的衣领,令她不自觉往旁边瑟缩了一下:“今日莫不是就你一人当差?怎得累成这样?”
“那倒不是,只不过随着尚书,多跑了几个地方。”魏远洲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唇瓣一张一合,更往她裸露的肌肤凑了凑,温热湿润的触感撩人般擦过,激起更大的涟漪。
低沉醉人的醇厚嗓音飘入耳朵,他口中的多跑了几个地方,应当就是将整个长安城都跑了个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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