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晨起时宋卿时就觉得有些不适,魏远洲也发现了端倪,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未发烧,但他还是不放心,本想叫府医过来瞧瞧。
但她给拦下来了,以为是冬日空气干燥喉咙才不舒服,就只是简单喝了点水便继续赖床睡过去了。
谁曾想,等再次醒过来,这脑袋瓜嗡嗡的,就连嗓子眼也跟被火烧过一般,咽一口口水都觉得酸涩疼痛,没法只能先叫人去婆母那告病,再请了府医来一趟。
轻度风寒,喝药调理即可,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一碗药下肚,宋卿时便被绿荷扶着躺下了,打算睡一觉闷闷汗。
闭上眼前,她能感受到绿荷放轻脚步退出床边,紧接着床幔放下,隔绝了窗外稍显刺目的阳光,周遭的环境瞬间变成适合休息的昏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意已深的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朦朦胧胧间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不由机警起来,努力眨巴眼睛想要看清来者是谁。
可惜,那碗药起了作用,任凭她如何努力,眼皮都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这触碰对浑身冒着热气的她来说实在舒服,忍不住朝其蹭了蹭。
一股熟悉的冷香涌入鼻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下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便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眼前的画面穿梭,冬日的寒冷散去,春日的太阳带着暖软的光普照天地,一双小手握着一把小铁锹,半跪在不显眼的墙角,坚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挖着地。
素白的小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黄色的泥土,滑稽中带着一丝懵懂的可爱。
小女孩许是挖累了,又许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忽地停下了动作,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尾音有些上扬的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清瘦少年环胸靠在红柱子边,懒懒掀着狭长的眼,也不知看了多久。
闻言,少年微启薄唇:“听母亲说你在为我准备生辰礼,便过来看看。”其实并非母亲亲口告知,而是他自己从母亲打趣的只言片语以及古怪的表情猜到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瞥一眼她手里的铁锹,扯了扯嘴角:“谁知道,你竟然在挖我的院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小女孩这才想起来隐藏手里的铁锹,可藏住了铁锹,却藏不住身后的一片狼藉,凌乱的草地和乱飞的泥土,以及一株桂花树苗。
少年的语气里虽然没有明显的责备,但身为这书屋的主人,蓦然有人在挖他院子里的墙角,想来也会觉得无语至极。
小女孩一心想为他准备惊喜,竟忘了征询主人的意见,可若是提前问了他,惊喜二字哪还有什么意义。
葡萄般圆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又转,忽然想到了比他这个“主人”更大一级的靠山,没什么底气地呢喃道:“我问了魏伯父,伯父同意我挖地的。”
望着她诚惶诚恐的小表情,少年觉得甚是有趣,不由挑了下眉,嗤笑出声:“我又没说不能挖。”
一句话成功让小女孩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溢出来的汗珠,想着反正都被他撞破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干脆大大方方继续去挖她的地了。
小小年纪有毅力坚持一件事,却往往没那个力气继续下去,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就嘀咕着给自己打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她就累得不行,兴致冲冲往忙活半天的成果那一看,发现才进行了一半。
正当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后,就听到一道冷清的调笑声在头顶响起:“这就累了?”
太阳照在少年身上,在她脸上投落下来模糊的阴影,也让她一时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得轮廓清晰,下颌线分明,美好得宛若画中人。
可长得好看归好看,说的话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小女孩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气鼓鼓瞪他一眼,顾不得身上的酸累,腾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与他理论理论。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已经没刚来府上那般怕他了,偶尔也敢同他玩笑打闹,他也会尽最大可能顺着她,毕竟有魏伯父给她撑腰,他也不敢太嫌弃她。
小女孩气势汹汹叉着腰,腮帮子鼓得老高,但尚且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姑娘,气势不足也就罢了,还整整矮了正在发育的少年一个脑袋。
哪怕踮脚,也只高了一点点,气势不增反减,平添几分过家家般的可爱。
少年垂首,眸光动了动,蓦然弹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一个小女孩龇牙咧嘴一番。
在她真正生气之前,少年适可而止,主动接过她的铁锹:“就你这点儿力气得挖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帮你吧。”
小女孩气得嘴角颤动,正打算举起小拳头回击,就听到了他的话,愣了愣,突然想起今日是他生辰,他最大,她得让着他一点儿。
况且他都主动提出帮忙了,她也不能太小气,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的肚子圆鼓鼓的,定然能撑下他这艘大船。
少年负责挖剩下的坑,小女孩则在一旁整理多余的泥土,让其聚集在一处,等会儿好埋树。
少年力气比小女孩大多了,两三下就挖好了种树所需要的坑,放下铁锹,去搬一旁半人高的桂花树苗,细长细长的,并不重,他单手就能拎起来。
周围忽地变得安静异常,少年心思微动,余光一瞥,就瞧见小女孩正弯曲手臂,不断用手肘试图去蹭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
“远洲哥哥,帮我一下呗。”小女孩百般尝试均不行,情急之下,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很久没唤过的称呼,让两人都怔在了原地,停下了动作。
小时候叫叫无所谓,可随着年纪增长,没血缘的两人之间便不再适用,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去年他就提过,让她以后都不要再叫这个称呼。
小女孩懂事又听话,许久未曾叫过了。
蓦然听到这个称呼,少年颤颤睫毛,心跳不自觉加快。
小女孩自知犯了错,委屈嘟嘴:“我手上全是泥。”
都叫哥哥了,还能拿她怎么办?
少年盯她半响,只能认命般伸出手,替她将汗湿的鬓发给别到耳后。
骤然靠近的身躯,让小女孩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白皙的脸颊热了热,直勾勾盯着他,明明印象里他鲜少做这样的动作,可他看起来却极为熟稔,半分尴尬都没有。
虽觉得奇怪,但现在种树最重要,因此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小女孩不知道的是,往日她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碎发便时常不听指挥地散落在脸颊扰她清梦,都是这双手替她拂去的。
小插曲过后,少年就不再搭话了,二人之间莫名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为缓解尴尬,小女孩自言自语般介绍起她所送生辰礼的意义。
桂花的花语象征着崇高、吉祥、美好与忠贞;桂花的枝条寓意仕途平顺,拔萃翰林……
*
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过,窗棂震动,发出不小的声响。
看来是她用药后昏睡了过去,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旧梦。
小时候的魏远洲唯一与现在不同的地方,便是他还带着小孩子的臭屁傲慢,出奇的可爱……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惊得宋卿时动手掐了掐脸,见了鬼了,她竟会觉得小时候嘴硬心软的魏远洲很可爱。
怕不是还没睡醒。
可她的一只手一动,另一只手忽地被人用力扯了扯。
宋卿时这才注意到,她的床榻边趴着一个人,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第98章 照顾
室内光线昏暗, 瞧着已近黄昏,她竟是昏睡了一整天。
男人的眉眼冷峻,睫毛纤长浓密, 高挺鼻梁下的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眼角时不时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宋卿时盯着他身上尚未换下的官服,立马反应过来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这般有心,让她心中顿觉暖呼呼的。
少顷,宋卿时忍不住伸出手探向他的眉间,指腹小心翼翼轻轻扫过,试图抚平其上凹凸不平的褶皱。
忽然,作乱的手指被人猛地抓住。
男人的睫毛扑朔,被她的小动作吵醒, 缓缓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俊脸越来越清晰,梦里的少年逐渐变成现实。
魏远洲迷蒙地看着眼前人, 缓了少顷, 松了几分力道, 揉捏着她软乎乎的小手,似在无声替刚才突然抓了她的手而道歉。
“什么时候醒的?身体可还有不适?”他的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全然没有少年时期的凉薄桀骜。
宋卿时怔了两秒, 用了些力道从他的掌心挣脱开, 摸上他凌厉的下颌线条, 上上下下描刻着他的脸庞,等占够了便宜, 才在他略带侵略的眼神中收回了手。
“刚醒,还好。”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回答也有些漫不经心。
宋卿时浓黑的发丝松散落在身后,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挂着,微闭的眼神却是懒洋洋的,像一只渴望安慰的小猫,倾诉着她此刻所有的情感,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他面前。
魏远洲微微弯下腰,拂开她垂落在脸颊的秀发,手背探了探额心,紧皱的眉头才变得平整,低沉的话语如同喃喃自语:“烧退下去了。”
宋卿时有些惊讶,难怪她睡了那么久却不自知,还觉得暖和至极,原来竟是发烧了导致的神志不清。
许是见她的表情太过愁闷,魏远洲就着尚未收回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宽慰:“幸好没发高烧。”
早间他离开时就觉得不太放心,等一下朝就特意赶回来看看,事实果真如他想得那般,于是便告了假留在了家中,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到现在。
多亏了魏远洲的细心照料,宋卿时身子已经爽利了不少,仅是喉咙还有些不舒服。
宋卿时余光又瞥到他身上已有几分褶皱的官服,心思微动,不由起身往他怀里凑了凑,主动伸手抱住男人的劲腰,蹭了蹭,随即笑眯眯讨乖:“辛苦我家魏大人了。”
魏远洲修长如玉的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饿了吗?我让人备膳。”
睡了那么久,还做了个小时候的梦,宋卿时此时多少也有些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魏远洲走后没多久,绿荷便带人进来替她更衣,睡时流的热汗都被魏远洲亲历亲为给擦拭掉了,并未有黏腻的感觉,只简单换了身里衣。
“对了,今个儿五少夫人终于能下地走了,第一时间就去请罪了。”
宋卿时静静听着绿荷给她交代今日府内发生的事,对此并不意外。
虽然王舒冉是受害者,但是事情起因与她儿子脱不了干系,她会去亲自请罪并不意外,而夏氏那般占强的人在阖府丢了面子,换了平日里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此时王舒冉胎气不稳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在年节内,夏氏估计会做做样子,训斥两句,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算了,毕竟家丑不宜再三提起。
“午间舒禾小姐来看望过娘子您,姑爷见您还睡着,便叫她进来看过一眼后就让她走了。”绿荷利索地扣着外裳最上面的两个纽结,衣服领子很高,堪堪露出了宋卿时漂亮紧致的脖颈。
宋卿时唇角带笑道:“她有心了。”
“苏表公子也唤人来送了补品。”外眷不宜进入内院,苏席玉自然也不会越界来看望。
宋卿时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道:“说来,我还未亲自去祝贺表哥升官呢。”
绿荷注意到她脸上隐隐的喜色,想到苏家也算是自家小姐的娘家亲戚,如果苏家飞黄腾达了,也能助力自家小姐在魏家的底气深一些,算是件好事。
绿荷替她穿好衣物,跟在她后面往外走,走着走着,想到了偶然听到的一嘴谈话。
压低了嗓音:“奴婢早间在膳房听到了一桩传言,说是太后似乎有意将平康公主许给苏表公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闻言,宋卿时心里一咯噔,属实没料到苏席玉这一世居然要做驸马了?
借此机会,若是苏席玉留任京城的话,往后必然少不了走动,不过令她稍有不解的地方是,上辈子接待楚饶使臣的明明是……
宋卿时心有疑虑,却无法细究,兴许是这辈子苏家的走向不同了,才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些什么。
脑子里装着事,用膳时不免心不在焉,夹了两筷子菜能戳上老半天。
魏远洲已经换下了那身官服,着一件藏青色袍子,不动声色盯了她半响,扫向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食,默了默,以为是她病了一场不怎么有胃口,关心道:“可要再另做两个菜?有什么你想吃的?”
宋卿时猛地回神,对上魏远洲探究的眼神,动作一顿,忙摆摆头:“不用了,我只是在想……”
顿了顿,她忽地想到,既是宫里传出的传言,那么前段时日一直往宫里跑的魏远洲自然最清楚其中的真假。
思及此,宋卿时放下了碗筷,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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