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不赶巧,婶子,您知道他家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婶子不在意笑笑,“没有的事,老陈说她家老大添了小妮儿,一直没见过,现在不忙,过去瞧瞧。那看了老大不能偏心不看老三吧,回来也顺道都去看看孩子。”
女同志像是放心一样,笑着向大婶子道谢,还拿出自己的饼干给那小孙子吃。又问了两句关于杨家的话,才离去。
走远了,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心中默默沉思,回头遥遥看了一眼杨家的方向,才彻底离去。
杨月打完电话后,垂着眼眸呆愣许久,直到其他知青来找她,才重新迈步回去。
“月月,你看给你捎的这块香胰子行吗?”陈园把东西给她,刚才供销社有两种胰子,月月只说帮她买一块,没说要哪种,她就自作主张挑了一块。
杨月接过,“可以,我用哪个都行。”
又等其他人都到了,他们才一块回去。如今女知青就剩下她们五个,莫风铃走了,贝青青因为对她太愧疚,日日精神折磨,加上如今知青院里的压抑生活,变得精神恍惚,有一次掉进大水坑,差点溺死。
后来,她们费了好大力气,跑到隔壁县去给她家里寄信,她家里父亲过来,找人又花钱,为她办病退走了。
另一个女知青也受不了,她家就在本地市里,家里虽然没有门路可走,但在镇上找了一个男同志,两人结婚,跟村里大队长送点礼后,搬到镇上住了。
男知青也尽可能想办法,能换的换,能走的走,现在就剩下三个了。整个知青院现在就住八个人。
“你们也打算回去了?行,那我先走一步了。”另一个女知青坐在自行车上,从她们身边掠过,挥手。
她和隔壁村的男青年谈对象,这次来县里是买结婚的东西。等过几天,这位女知青办酒搬出去,知青院就剩七个人了。
大家看着那个女知青的自行车越走越远,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从被监视开始,他们想了很多反抗的办法,去知青办反应,去公安报警,甚至去政府投举报信,然而却都石沉大海一般,只有公安上门回了句话,莫风铃一案是秉公办理,让知青不要小题大做,再闹下去。
公安走后,大队长和会计又上门,嫌他们整天不干活,就会折腾找事,罚知青去挑粪水上肥。
效果确实显著,杨月摸了摸自己现在好似还隐隐作痛的肩膀,当时日日挑扁担,肩膀都磨流血了,每天累得,走路上摔一跤都能闭眼睡一觉,再没有一丁点力气想别的了。
想到电话里说的回城,呵,谁不想回去,大家都发了疯的想回去,她做梦都是回城。
可是,她胸口就是憋了那口气咽不下去,他们让她走,她就得走,他们想让她回,她就得回,当她杨月是什么?
她是没能力,她没杨兰那样的运道,长副好容貌,也没她那样的本事,能攀上孟泉又富且贵的人家,她不如杨文平,从小会读书,甚至连杨元都比不了,人家还能自个找工作。
可再没能力,没本事,她也想做自己,她就想过自己的人生,哪怕过得穷过得苦,她也想自己做主。
本来她在这里当知青过得还可以,只是莫风铃一事让她看清了村人的本质,横亘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知青和当地人矛盾都已无法调和,这个村,已经不适合待了。
除了有关系和病退,目前她知道的,就只有自愿请调更偏远艰苦地方,这一条可以离开的方法。
现在,她已经和陈园陈平还有另一个女知青,都有了去北大荒的意向。
那里,离大哥近,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而且陈园有一个转业复员的远房表哥,也在北大荒某个农场,要是能分配的离得近些,以后他们安全也更有保障。
杨媛一行坐火车两天一夜,下车是晚上九点,只能先找了招待所歇息。
第二天根据地址找到县里,杨文平先去找了个熟人。
他曾经写信告诉杨月煤场能打电话,而他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在民政局一位大姐,在煤场有个拐了好几道弯的亲戚,在煤场上班。杨文平要找的就是他。
对方也姓杨,中午请杨同志一块到饭店吃饭,杨文平和孟泉还陪着喝了两杯。下午杨同志又带着他们去村里。
到村口,孟泉放慢脚步陪杨妈走在后头,杨同志带着两人先去找大队长,得知现在正在上工,一行人又去了后地。
最近地里不大忙,等个把月,国庆节前后,就该割稻子了,现在让人先喘口气,杨月跟大家一块正在捋稻种,捡那种沉甸甸的稻穗,只捋稻穗尖儿前半部分。
杨月心里想着事,没听见声响,直到杨文平下地,走到她身边,杨月抬头,猛然大惊,“你,你怎么来了?”
第57章 村里看法
杨同志在邻村有个沾点亲的农家,那家人口不多,收拾两间空房子够他们住。原本还不好意思打算去镇上招待所落脚,杨同志却让他们放心住下。
再三谢过杨同志,孟泉还想借个自行车把人送县里,但看他个外地人,人家不大情愿借,最后只能让那家亲戚去送。
孟泉利索地在农家收拾房子,替人干活,杨妈却提了个布兜,朝这边村来。
看见谁家开着门,有说话声,她三言两语就能搭上话,把布兜里的香瓜子分出去吃,很快便打进情报内部。
一年轻媳妇问,“大嫂子,你是谁家亲戚啊,怎么没见谁家有亲戚来。”杨妈看着比村里人年轻,年轻媳妇觉得她年龄不会大很多,就叫了一声大嫂子。
杨妈嗑完一个瓜子,张口就来,“我是来西边村走亲戚的。这也是烦的慌,我儿子在煤场上班,大小不说也是个干部呢,非得看上个知青,你说外地来的女知青,不知根不知底,哪能找这样的媳妇,我可得来看看。”
“可不是,那知青女娃娃一个个都娇气的很,来了以后,连做饭烧个火都不会,娶回家,当婆婆的还得给她做吃做喝,能干得了啥。”一个戴头巾的妇女说,她儿子就曾相中个女知青,让她很不愿意。“跟你儿子好的是哪个知青,叫啥?”
杨妈状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叫啥,儿子捂得严实,不跟我说,大概知道就这一片的,要不我来住几天,好好打听打听呢。”
“这可得打听清了,我跟你说,就我们这的知青,去年还有个杀人的呢,女知青。”
杨妈心底一骇,忙拉了拉屁股下的小板凳,“人都敢杀?咋回事啊?”
黑脸妇女绘声绘色给杨妈讲了莫风铃杀人案,“那女娃子真狠呐,摸块砖就朝头上砸,哎呀,脑袋砸的稀烂,下葬往棺材里抬,都抬不起来。就现在,后山坡的土还是带血的呢。”
周围一圈人连带着回忆了一遍当时场景,个个撇嘴摇头咿呀咂摸嘴。
“后来呢?这个女知青现在在哪?”杨妈瓜子已经吃不下去了。
“还能在哪,判刑崩了呗。”
“哎,没没死,让公安带走了,现在大牢里呢吧。”
“我见过,我看见了,女知青放出来了,说送去改造。”
“不可能吧,杀人就得偿命,那流口水死多惨啊,女知青能让她活?得赔命。”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杨妈插了一句,“这个女知青到底有没有被……要是真的,那男的也有流氓罪,女知青罪不至于判刑吧。”
却不想一下子引起大家群起攻之,
“我说大妹子,你咋能这么说,那是一条人命啊,流口水耍流氓,打一下踢一脚都行,凭啥把人杀了哇。”
“那流口水活着的时候,一天能挣八九个工分,下地、养老娘,啥活都能干,现在好好一个人没了,什么不至于判刑,就得一命赔一命。”
“就是,流口水再脑子不好使,那也是村里看着长大的,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当我们村好欺负啊。”
“哼,你觉得那女知青就是好的?大冬天下着雪,谁不好好在家,就那帮子知青到处跑,还专捡没人的后山坡去,谁知道是不是原本就想着找情郎呢,哼,能干啥事,我看也是活该!”
杨妈心里不舒服,还是耐着性子说话,“那其他知青怎么样,来的年数长的,是不是性子好点?”
“唉,大妹子,我跟你说吧,凡是知青来的,一个也不能娶。”还是刚才那个戴围巾妇女,“你是没见他们能多闹腾。那个女知青被带走后,知青院抗议,罢工,不干了,还跑到公社告状,去县里举报,乌央乌央的,整天吵闹得人头疼。”
“对,烦人得很,一天到晚闹闹闹,以前的大队长会计都被他们闹下去了,看多能找事,本来我们村还能有表扬,还要省里来大人物弄啥啥种新的好东西呢,被知青搅闹的,全没了。”
“不但全没了,还被公社大会批评,往后有啥好事,咱们村里一律不用想了。”
“我看啊,这帮知青娃娃就是缺治,以前还心疼他们城里来的,别分太重的活,结果让这帮小孩子骑到咱村里人脖子上拉屎。看现在多干了两天活,老实了吧,就得治治这帮小孩,看紧了才行。”
地里有泥,杨媛不想下去,站在小土道上看杨文平帮杨月干活。
四周地里的人纷纷朝她看,杨媛弯着嘴角,友好笑笑,看他们干活,可以,让她干,干不了。
如今太阳西斜,黄色的光直直照过来,还会觉得灼热,她撑着杨文平的外套,找了个大树靠着,站着累。
等杨月的活干完,记分员检查记好公分,两人才从地里上来,跺跺脚上的泥,杨月看着杨媛一脑门汗,还有些心疼,“渴不渴,喝点水。这里没有冰棍卖,等一会回去,我给你泡点白糖水,也很甜。”
杨媛本来摇头,还是接过杨月手里的罐头瓶,喝了一大口水。虽然水不凉,但总比没有强。
杨月带他们回了知青院,先倒了两碗水,放好的凉白开,又加了白糖。
杨月得去做饭,知青院该她做饭了。杨文平直接从缸里舀瓢水喝,看见里边水快见底,又提桶问了井的位置,去打水。
半路上遇到杨妈从村里出来,
“妈?你跟姐夫去哪了?”
“我在村里转了转。”杨妈脸色沉沉,说了杨同志为他们安排住处的事,得知杨文平去打水,陪他一块去,“你三姐跟你说什么没有?”
杨文平摇头,“三姐才下工回来,今天轮到她给其他知青做饭,正在生火。一会吃过饭再问问。”
杨妈把刚才听到的莫风铃知青的事,告诉了杨文平,“村子离得远,有什么也管不着,世俗就当法律用。”
杨文平同样脸色沉沉,没想到村里人对知青有这么大成见。
提水快走到知青院,杨妈停步,“离开自己家,到哪倒是外地人,势单力薄,都得受欺负。好好劝劝你三姐,回家吧。”
“真要去北大荒,北大荒当地人就不欺负了?北大荒就都是好人?她在这过糟心日子,去北大荒就能过好?”
第58章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
知青院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每人一顿吃多少都得定量分配,杨月多做了杨媛和杨文平的饭,相应的以后也就少了两份粮食。
所有知青下工回来后,当着大家的面,杨文平拿出两块钱和四两粮票,算是今天的饭钱。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一直到天擦黑,杨月端盆在后院菜地前洗衣服,兄妹三个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姐,我给你洗吧。”杨媛伸手帮忙。
被杨月阻止了,“没事,就今天穿的两件衣服而已,搓一遍就行,不费事。”她的衣服在家恐怕还是杨妈洗的吧,杨月不劳烦她。
“姐,我今天听村里大队长说,你们有个女知青杀了村里的人?”杨文平假借大队长,又问杨月。
杨媛惊得一下子张大嘴巴,“杀人??”
杨月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又将莫风铃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是站在知青立场上,跟杨文平听杨妈从村里人说出来的话又有点不一样。
“大概那一个月,莫风铃在里边过得也不好,我看见她身上……”杨月回想最后一次见到莫风铃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杨媛噌站起来,义愤填膺,“女知青顶多就是防卫过当,再说女知青还被侮辱了呢,那男的要是活着,判流氓罪也会抢毙。”
“是啊,也会抢毙。”杨月淡淡一笑,只是这笑里,包含太多。
只是,有罪也不是私人动刑的理由,除了公权组织,任何人伤害他人性命,都不足以令人信服。
更别说,莫风铃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杀了人家村里的人。
没有人考虑如何量刑,在这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地方,民情民意就是尺度,地方势力就是天。
杨月和杨文平的沉默,让杨媛第一次这么深切的读懂了那句话,“天高皇帝远”。
“姐,回家吧。我想办法给你办手续,咱们回去,媛媛厂里即将开始招工,只要单位接收,一切都可以。”杨文平看着杨月。
她把拧好的衣服搭到晾衣绳上,“回去做什么?像以前生活,当做这三年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
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是问杨文平,还是问自己。
“自然是回去过更好的日子啊,”杨媛认真看着她,“你在这里提心吊胆,连吃饭睡觉都不敢放松。即便是想去北大荒,或是大西北,会更人烟稀少,到时候,要食物,食物没有,想喝水,水源没有,连活不活的下来,都是问题。”
“三姐,你赌一口气有什么用呢,你恨二姐,二姐越过越好,你怨妈,妈以后身边有我们其他儿女孝顺照顾,可你得到了什么呢?为什么要作践自己折磨别人,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有意思吗??”
杨媛说到最后,显然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她现在越发不理解杨月在想什么了,就算有时候人在感情上容易迷失偏执,可总该算算自己手里真真切切得了什么利,占了几分好吧?
难道杨月还能觉得自己不回去,能在农村大有作为不成?
别逗了,别说你不是气运之子,天道主角,就算是女主角宋灿,那也是考上大学,从农村飞出去才开辟新天地。
杨月把自己圈死这里,难道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杨文平扯了扯杨媛胳膊,让她别说了。
“呵,在你们眼里,我这一切都是没意思,都是幼稚的胡闹,是吗?”天逐渐变黑,杨月每一句话都那么凉,伤心的凉,可笑的凉,悲哀的凉。
“可是……”杨媛一张嘴,就被杨文平拉住,摇头示意。
她看了两眼,静默两秒,还是扒拉开他的手,不行,即使上回想过尊重别人命运,别太多管闲事,但话到嘴边,不让她说,她忍不住。
“可是家里兄弟姐妹多,哪家当爸妈的不都是这样,总归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心疼的,妈上回跟你打电话,回去哭一路呢。”杨媛摆出爱的证明。
“呵呵,呵呵。”杨月笑了,那笑有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落寞,她眼中一滴眼泪猝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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