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霖看到谢沉气成了这样,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丝毫不敢说话。
谢沉觉得今日之事全是因为谢琼婴,若不是因为谢琼婴和杜家走得近,谢琼霖又怎么会惹出这些事情来?毕竟谢琼霖懂事,而谢琼婴呢?他除了惹麻烦又还会干什么!
他愈想愈生气,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道:“今日我非得好好管教他了!”说罢便已经拂袖而去。
没有了两人的争执吵闹声,狱牢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
目送谢沉离开,谢琼霖再没了方才委屈的神色,只是面色冷淡地坐回了椅上,自顾自地用起了饭,这菜十分的粗劣,但他吃着吃着却是笑了,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滴。
谢沉出去的时候没有想到徐彦舟还在,他站在檐下,些许风雪吹到了他的身上,他却像是不怕冷一样,就在那里一直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事情,就连谢沉走到了他的跟前也没有发觉。
谢沉这会怒火中烧,但还是在徐彦舟面前强压了脾气,他道:“这件事情督察院怎么定夺?”
两人并肩往外头去,徐彦舟道:“事关国策,还得先等过了年后,左右都御史大人回来了才好说。渎职之罪谢青良已经供认不讳,但念及南方福建那带的田地大多是杜家私产,想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到了最后还得去看首辅和皇上怎么办。”
谢沉点了点头,既然事情还没有定罪,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方才一路走来,也未见得都察院里面有什么人,他问道:“今除夕夜,贤侄不在家里?”
徐彦舟淡淡回道:“在家里在衙门于我都是一样的。”
谢沉见他这样说,瞬间明了,徐彦舟这人瞧着冷冷清清,想来是不喜欢热闹的。
二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徐彦舟说道:“国公爷,我想求你一事。”
谢沉听到这话觉得奇怪,现如今当是他去求着他们都察院才是,他要求自己什么?
徐彦舟的声音清悦,在此刻竟然听着空荡荡的,他道:“可以放表妹出国公府吗。”
第四十一章
谢沉惊诧, 徐彦舟这话是何意?放宋殊眠出了国公府,是说她不愿意在谢家待?也是,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宋殊眠嫁他, 又哪里会是心甘情愿。
徐彦舟继续说道:“当初表妹嫁去谢家全是无奈, 国公爷也晓得, 她是一个可怜人, 在谢家这样的大宅院里,她没有母族傍身,往后只能依仗夫君而活。当初全怪我一时鬼迷心窍, 推她出去替司巧挡了祸。若是国公能发善心,狱牢中我定善待青良兄。”
宋殊眠替徐司巧出嫁一事, 本来就是谢家的错,若非是谢琼婴无法无天, 长宁放纵无度, 又哪里会害得徐彦舟来开这个口。他纵容了他整整二十年, 往后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往后谢家迟早有一天要毁在了他的手里。
谢沉沉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件事情全都怨我, 怪我纵容那逆子至今。殊眠是个好孩子, 在谢家确实是耽误了她,这回我定要叫他们和离。但青良的事情, 你当如何?”
徐彦舟得了谢沉的允诺,嘴角才带了几分笑意, 他道:“谢朗中如果没有收受贿赂, 那一切便都还好说,皇上要的不过是个出头鸟, 既然是杜家不愿意配合国策,那打得自然就是他们了。”
谢沉点了点头,他只要保下他的儿子就够了,别人如何同他何干?二人到了都察院的门口,一身白衣的徐彦舟快要和这雪白的天地融成一体,徐彦舟目送谢家的马车离开,他知道今夜谢家注定不太平。
谢沉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长宁挨不住困先进屋歇下了。
品哥儿已经被抱回了春熙堂先哄着睡了,只有谢琼婴、宋殊眠、明氏三人还在堂屋等着。
谢琼婴坐在左边的位置,而宋殊眠这会正坐在右边安慰着明氏。
谢沉到了谢府便大步流星回了荣德堂,旁边的下人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竟惹得国公爷如此生气,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待见到了谢琼婴,谢沉便再也遏制不住了怒气。
那边三人见他出现在堂屋的门口都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他满脸怒容地走向了谢琼婴,他大步向前,揪起了谢琼婴的衣领,众人尚未来得及知晓发生了何事,却见谢沉竟然动手打了谢琼婴一巴掌。
谢沉虽然任职兵部尚书,是个文官,但其自幼便习武,这一掌力道之大,打得谢琼婴身形不稳晃了几步,白玉脸迅速涨红了一片,嘴角渗出了汩汩鲜血。
宋殊眠和明氏叫这一突然的变故吓到,都惊吓起了身。
谢琼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唇齿之间迅速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他被这一巴掌打弯了腰,回过神来了,才直起了身体,用手背擦拭着鲜血。他既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冷冷地看着谢沉。
那边明氏吓到,反应过来忙拉劝起了谢沉。长宁身边的杏嬷嬷一直在外头盯守着,见次情形忙进了里外唤醒了她去。
长宁急匆匆裹了件外衣从里屋出来,就看到谢琼婴被打红了半边脸,嘴角还有丝丝血迹,她心疼地快要落泪,扯着谢沉问道:“谢沉!我跟你没完!你大儿子被关起来了,拿我的儿子撒什么气啊!”
谢沉狠狠拂开了长宁,力道之大差点让她摔倒,他指着长宁骂道:“全是你把他惯成了这样,成日里头一点苦都吃不得不说,就是教训一两句都不行!往后是不是要整个谢家叫他害得抄家灭族你才满意!”
长宁也憋不住泪了,她何时叫人这样骂过。那边明氏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沉话里头的一丝不对劲,急忙问道:“郎君这是怎么了?父亲你快说啊。”
谢沉看着谢琼婴骂道:“霖哥儿为了你那狐朋狗友渎职了!”
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众人也听明白了个大概,原是谢琼霖为了谢琼婴的朋友竟然敢在丈量土地一事上面弄虚作假。
但这件事情谢琼婴一点都不知晓,谢沉却是将火全发到了他的身上。
话毕,谢沉说道:“从前我纵容你,是想着你也捅不出什么天大的篓子,现如今,我再不去教训你,迟早有一天是叫你毁了这个家!”
他冷声说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长宁厉声说道:“我看谁敢!”一时之间没有一人敢动。
长宁算是明白了,明明事情是谢琼霖做的,就因为这么一个说法便把错全都推到谢琼婴的身上去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对谢沉说道:“你倒是好说,你好大儿犯了错,便全推到婴哥儿的身上。有你这样偏心的吗?!”
谢沉觉得长宁直到现在还痴迷不悟,“我偏心?!霖哥儿他娘去的早,你成日里头苛责他,我不疼他谁疼他?!婴哥儿他什么都有了,你怎么还不满足!这些年里你一直护着他,我也不曾打过他几回,结果呢!你把人弄成了什么样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子!再放任他继续下去都能弑君杀父了,能不管吗!”
长宁听了这话也是来了火气,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我把人弄成了这样?你怎么不去编排我的母后和皇兄呢?!况说,你有管过他吗?你的一双眼睛全黏在了霖哥儿身上,你倒是好意思说这话!从小到大,你有把他当作的你儿子吗?你就是把心思分给了正栢,也不曾分给他。若你的心思有一点点在他的身上,我当初就是去逼着徐家人嫁女儿你又会不知道吗?!”
两人争吵的声音十分刺耳,宋殊眠听得耳朵都疼,她看着对面站着的谢琼婴,他身形分明是挺拔的,然而他们的争吵似乎带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的脊背一点点压弯。
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唯那红掌印十分显眼,宋殊眠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谢琼婴是无比的可怜。
宋殊眠的父母是恩爱的,虽然离世早,但却给宋殊眠留下了一个美好的童年。不幸的家庭有各种不幸,她有些不敢想谢琼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面上似是对谢沉的偏心表现的毫不在意,但谁晓得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谢琼婴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争吵声,只觉得头痛欲裂。谢琼霖为什么要去帮杜家隐瞒呢?现在到处都是盯着杜家的人,他做这些只会是害了杜家啊。纵使如实上报田产,无非多纳税,但如今又值风口浪尖,谎报加之勾结朝廷官员,杜家最终说不定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皇上和首辅一党对新政看得紧迫,就连谢琼婴都知道。
谢琼霖不可能不知道。
况他若是真的想要为杜家好,应当小心再小心才是,又怎么会让人这么轻易就抓到了把柄,就连户科那一关都没有过,可想而知手段是多么的拙劣。
一切都说不通,除非......谢琼霖是故意的。
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了一声似闷雷炸开的声音,接着一道道火花似银蛇一般升入空中,绽放出了炫彩的光芒。耳边是他们的喋喋不休的争吵声,谢琼婴已经听了十几年了,他将目光向了屋外,然他这个角度,视线被外头的屋檐遮挡得死死的,什么也窥探不见。
烟花爆竹炸开的声音听得谢琼婴愈加心烦,他的眼中带着极淡的嘲讽,看着谢沉淡淡说道:“若父亲是因为我和鹤安交好便要打我,那便打吧,我认了,母亲不必再拦了。”
谢琼婴做错了什么啊?他分明什么也不曾做。或许只是因为和杜鹤安交好?
因为他的品行不好,杜鹤安的品行亦不好,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怪罪到他们的身上了。
谢沉见他嘴硬,更是气极,他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什么打,今日非得叫他挨上一顿才行。
谢沉的眼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火焰,他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更比一声高,到了后头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你当真是以为我不敢打你?我今日倒是要打到你认了错!”
谢琼婴已经在地上跪好,旁边的下人已经拿来了一根长又粗的刑杖。刑杖宽扁粗壮,砸在人的身上哪能落得什么好。长宁知道今时今日事态严重,谢琼婴这一顿打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这会正被杏嬷嬷扶着在一旁痛哭。
谢沉手执棍棒,为了能叫谢琼婴吃上苦头,手上也是下了十足的气力。棒子落在身上的声音沉闷,然而在这一刻却宛若屋外的爆竹一样,无比响亮,听得人心惊胆战。
不一会,谢琼婴就挨了十几来下的棍棒,谢沉亲自进行惩戒,他也没有手下留情,棍棒挥起又落下,很快谢琼婴的后背就已鲜血淋淋,虽他今日身着深色长袍,鲜血渗出了一大块的血迹落在衣上看不真切,这等场景却还是十分刺眼。
长宁已经哭昏了过去,也没有人能再去救谢琼婴了。
谢琼婴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他挨了这么多下的打也始终没有喊出一声,已经有鲜血不断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淌到了地上,他的额间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身形却还是十分地笔直,不肯弯曲一点。
宋殊眠被这副场景刺痛了眼,分明方才还在过着团圆夜,但转头就成了这副场景,这副落差打得人措不及防,以致于她现在还怔愣在原地。
这件事情错真不在谢琼婴,到头来怎么他被打得满身是伤了?见微知著,今日这件事情谢沉如此处理,那么可想而知往日谢沉是如何对待谢琼婴。她虽在国公府没待多久,却也能看得出来谢沉偏袒谢琼霖。
可是谢琼霖幼年丧母,这绝不是谢琼婴的错。
但到头来,谢沉的眼中只有长子,而无次子。他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因为长宁才管不了谢琼婴,但事实呢?是他自己从来就不曾管顾过他。
刑杖打在了人的身上,一杖更比一杖痛。
第三十棒再要落下的时候,谢琼婴的身形明显颤抖了一下,宋殊眠终有了触动,不再一旁干看着,跪到了谢琼婴的身旁,她道:“父亲,这事真的不怪少允......先前杜鹤安是来了谢府寻他,但那一日我也在场,并未听得他去求郎君什么,此事郎君真的并不知情。”
宋殊眠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其坚定,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是谢家的家务事,按理来说,她确实还不够格插嘴,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谢琼婴就被谢沉这样打死。
谢沉也不是真想要把人如何,只是没有想到,谢琼婴从始至终也没有哭喊过一声,他这样娇生惯养的人,竟然硬生生扛了这么多下。若是谢琼婴这会求饶,谢沉兴许会收手,可他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受着,不肯认错。
他一直在气头上,也没有人敢来求情,这会见到了宋殊眠出来跪下,只是面带阴沉地看着谢琼婴说道:“你可知错?”
谢琼婴低垂着头,谢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过了竟然听得了一声笑,起先还是一声,后来笑声断断续续从他的喉咙中溢了出来,就像是掺了血一样,听着比往日更加的低沉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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