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羡元没承认也没否认,很坦然地坐了起来,漫不经心道:“宦官又如何?你怎知我想做什么?”
明窈娇哼一声。
司羡元嗓音有点沉,又道:“若我是想要呢?”
明窈脆生生道:“幺幺才不要伺候你!”
司羡元幽幽道:“伺候?”
明窈理所当然地嗯了声。要蹲着给一个宦官排解,在她看来那与伺候无疑。她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
司羡元伸出手,像是惩罚,用了点力道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
明窈的小鼻尖立刻变得红通通的,她不高兴地说:“你又要干嘛!”
“让你整日胡思乱想。”司羡元躺了下来,双臂枕在脑后,淡淡道:“本官没那心思。更何况你不愿意,本官不会做强迫人的事情。”
明窈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她没察觉司羡元情绪变化,躺下来乖乖把锦被盖好,想了想又背对着他,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她道:“那幺幺也要睡了。”
没等来司羡元的回话,明窈也没在意,闭着眼睛渐渐沉入梦乡里。
司羡元阖上眼睛。黑夜中,身侧的人很快就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微微侧头,看到锦被里鼓起的一团小小的人,墨发散了一床,睡得正香。
几捋墨发绕着散在这边,司羡元随手勾起一缕在手指尖缠啊缠。
抬眼看向她,小姑娘毫无所觉。
她对他其实没什么防备。
但她学会了尊重内心去抗拒他。
突然之间了无睡意,司羡元掀开锦被起了身,来到净室里用凉水冲洗后,穿上衣袍离开了内室。
下了一场雨后空气急剧降温,秋冬突然就来了。
明窈猝不及防换上厚厚的袄裙,险些冻着,打了几日的喷嚏。这样的天气里,整个京城都很沉闷,明窈也没了什么乐趣,整日窝在贝阙阁不出来。
这些日子司羡元也有些奇怪。他总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明窈总是不适应,有时候会被他惹生气,质问他想做什么,他也不说。有时懒懒给个答案——本官看你觉得好玩。
明窈气坏了,干脆躲着他走。
司羡元喜欢逗她,堵着她的路,道:“为何又避着本官走?”
明窈简直说不出来话。
司羡元有意无意地瞥着她,道:“你没有以前爱黏本官了。”
明窈也答不上来为什么,想了半天,道:“因为幺幺长大了呀。”
司羡元没追问什么,像是随口一问。
但明窈无端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心上。她走到哪里就想到哪里——为什么她不怎么黏着他了?
她感到有些茫然。
她长大的过程中总是会遇到很多问题,慢慢的都解答克服了。而这个问题就是她近日阶段遇到的新的疑问,很长时间都让她想不明白。
明窈偷偷去问了姜婆婆,姜婆婆想了想,答道:“因为明姑娘是个大姑娘了,所以不黏着司大人了。”
明窈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她还是没想明白,又去问了蒲叔公。蒲叔公却露出老丈人般欣慰的神色,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道:
“因为明姑娘心中有顾虑,所以排斥逾越。”
在明窈耳里这话颇有些高深,她更加似懂非懂,哦了声自己回去琢磨了。
她有顾虑?她顾虑什么?明窈思考不明白,她又想了想,逾越是什么?是指……帮司大人按摩吗?
明窈总感觉惴惴,在她心里,那件事情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应当是很亲近的人才能那般做。
她跟司大人很亲近,现在似乎越来越亲近了。
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她总认为他们还不到那个程度。
虽然司大人说他不会与她那样做、不会强迫她。
但明窈仍然担心。她觉得,哪怕司大人开了口,非要强迫她的话,她不该、也不能与司大人那样做。
明窈思及此,心里怔怔地一跳。
方才——她好像突然懂了点什么。
萧瑟秋日来临不久,沉闷的京城就再次活跃起来。
原因无他,嘉和帝宣布了一件大事——秋狩。
秋狩是大梁三年一次的大型皇家活动,会持续七日,场地在城北的宁远山举行,此处有山有水还有广阔的森林,最适合狩猎。
举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参加,这是京城儿郎展示自己、被帝王相中博得前程的好时机,当年司家老将军在遭逢意外之前也是通过秋狩才名声大噪。
同时这也是各家官员夫人给女儿相看夫婿的场合。有时候看对眼了帝王会当场赐婚,形成一道佳缘。
甚至有些表现卓越的平民百姓也会被邀请来参加秋狩,实现一步登天。
举京都开始观望期待,司羡元又忙了起来,整日脚不沾地。
终于,在京城百姓的翘首以盼中,嘉和帝道,秋狩于十五日之后开始,各位官员及家眷可以开始积极准备了。
明窈也期待起来。三年前的秋狩举行时她还小,当时只有司羡元去了宁远山,她在司府憋闷了好几日。今年她十六了,到达可以参加的年纪了。
等司羡元一下朝,明窈就黏黏糊糊地贴了上去,抱着他的袖子不撒手,眼巴巴地瞧着他。
司羡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是不开口。
明窈讨好地央求道:“司大人,你带幺幺去秋狩玩好不好?”
司羡元双手环胸,目光带着一两分审视,道:“你去秋狩做什么?”
明窈嗯嗯哼哼地撒娇:“幺幺想去玩。幺幺没去过城北宁远山,也没见过这么多京城官员和家眷……”
说白了就是想去玩。
司羡元轻哂一声:“你会骑马么?”
明窈呆了呆:“……不会。”
司羡元拜拜手,越过她往前走,道:“除非半个月内你学会骑马,否则免谈。”
明窈顿时皱成苦瓜脸。
她知道骑马很难,她在书上看到过:女子体力差,哪怕有马鞍保护也会磨破大腿内侧的皮肤,更甚者会跌落马背,摔伤骨头,终身无法行走。
明窈有一瞬间起了退却的心思,但思及书上描述的城北之美景,她又开始心动了,立刻加快脚步追上司羡元,道:
“司大人,幺幺愿意学骑马。”
司羡元眉梢微微挑了挑:“然后呢?”
明窈晃了晃他的手:“你来教幺幺,求求你了。”
司羡元抽出手,淡声道:“骑马会受伤,若是跌落下马,伤口会出现在身体任何地方,且最初学时需要有人时刻保护,极耗心力。”
明窈小鸡啄米地点头,嘴甜道:“大人一定可以教会幺幺!”
司羡元险些被气笑,拒绝得相当直接:“秋狩即始,你身子孱弱又娇气,本官这阵子很忙,没空陪你过家家。”
明窈瘪了瘪嘴,又些泄气。看到司羡元欲走,她黏上来一把抱住他,仰着脑袋像猫儿一般乖顺道:“昭昭,昭昭。”
馨香柔软扑了满身,司羡元脚步顿住。
他低眸,定定地瞧她。
她仰着小脸专注地望着他,乌眸清澈明朗,小钩子一样的眼尾满是天真娇瑰,前几日对他的那些隐约排斥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句话像是起了作用。少顷,他缓缓点了下头,开口:“明早去乌螣堂后院等我。秋狩非儿戏,本官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若你喊累,本官可不会给你休息。”
明窈眼睛微微一亮,满口答应:“好!”
满足了心事,她笑容都雀跃起来,踮起脚尖跟他摆手:“大人先去忙,幺幺等你呀。”
司羡元唇角微扯,每次有想做的事情就这么黏糊地求来求去的,怎么成了这样的磨人精。
明窈欢喜地回贝阙阁了,晚上睡觉都是她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此时她还不知道,从明早开始,等待她的都有些什么。
第50章
乌螣堂后院, 训练场。
明窈抓紧缰绳,不知道第几次试着骑上马背。
这是一匹乌色的骏马,通体皮毛乌黑油亮, 四肢矫健, 脚踏雪白, 因此得名“凌云”。凌云早已在京郊由司府养了数年, 明窈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
它喷着响鼻,不断踏动着四肢。
明窈深吸口气,再次踩上马镫上马,凌云轻飘飘一转身子, 她脚下就踩滑打转。
司羡元娴熟地捞起她来放在地上,无甚波澜道:“再来。”
明窈有些泄气, 她光是上马就学了一上午了。以前她学什么都很快, 唯独这一次屡受挫折。
明窈叹了口气:“幺幺是不是很笨。”
司羡元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明窈不想理他了。
司羡元翻身上马,身形比起明窈的笨拙来可谓是轻盈矫健,他伸手把她捞起来, 放在身前微微附身道:
“坐好了。”
说罢,他猛一扬鞭, 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 在宽阔的后院奔跑起来。
明窈只觉身上剧烈颠簸起来,随即身边风景倒退, 呼呼的风声刮到脸上, 把她长长的头发吹起来。
司府本就极大,这个训练场更是占地颇广, 马儿绕着跑圈也不觉得局促。凌云撒了欢,明窈有些紧张, 但更多的是新奇,从一开始的紧紧抓住马鞍,渐渐地直起身子向周围眺望起来。
骑马真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她知道后面有司羡元不会让自己颠下去。
像是在教明窈怎么兜风,司羡元开始有意无意地控制着马速,甚至训练着凌云躲避障碍物。凌云本就跟随他出城多次,应付这些简单灌丛障碍简直轻而易举。
明窈慢慢的看呆了,在她手上总是喷响鼻不听话的马儿此刻却如云雾般奔驰矫健,她第一次察觉到司羡元的厉害之处。
司羡元猛一勒住缰绳,凌云停了下来。他从马背上垮下来,等明窈也慢慢地下了马背后,道:“看懂了?”
明窈自信地点头:“懂了!”
司羡元松了缰绳,说:“试试。”
明窈深吸口气,一鼓作气从马镫上了马。大概是她这次动作很流畅,竟然顺利坐上马鞍。她欣喜极了,握住缰绳,还没摆好姿势,凌云就跃跃欲试地撒开蹄子,载着她往前狂奔。
明窈猝不及防被带动往前,努力控制缰绳,但她毕竟不是天赋异禀,刚一跑起来就被甩下马背,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
飞出去的那一秒明窈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她没摔到地上,司羡元及时赶来接住了她。确切的说不是接住,明窈直接脑袋朝下倒栽葱地被司羡元捞住,头发和裙子散的乱七八糟。
司羡元把她裙子折下来,把人放到地上。明窈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腿还是软的,她紧紧扒着司羡元的衣角不肯撒手了。
凌云踏着蹄子停下来,一张马脸上满是无辜。
司羡元扯了扯衣袍:“松手,我去把马牵回来。”
明窈立刻摇头,细声弱气:“不要。”
司羡元把衣角用力扯出来:“你站在这里就行了。”
明窈失去衣角就像失去了安全感,伸手抓住他的锦裤。
司羡元有些无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明窈听不进去,干脆不管她直接往前走。
明窈抓他抓得十分用力,司羡元走了半步停下来,要被她气笑:“你是想脱我外裤。”
明窈没仔细听他的话,怯生生地点点头。
司羡元:“……”
司羡元撤出锦裤,把腰封扯松了让明窈抓着,走向已经跑远的马儿。
明窈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甚久没有被明窈这般黏过,司羡元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把马匹牵回来,回头看明窈仍然跟在他后方,情绪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乖巧的模样甚像在等他发号施令。
他顺手捏了下她的脸。手感极好,他又捏了一下。
明窈没反抗,乖乖又呆呆的模样。
司羡元怀疑她是被吓傻了。
司羡元捏住她的鼻子,没松手。
明窈眨了眨眼睛望着他,过了会白皙的面颊憋成粉色,她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气鼓鼓道:“你在干嘛!”
司羡元缓缓点了下头:“没傻,还有救。”他拍了下她的脑袋:“该休息了,去用午膳。”
“哦。”明窈顿时把学骑马的挫败抛到脑后。
自从学骑马后,明窈就重新黏着司羡元了,而且她有了一项新的爱好:
抓他的腰封。
明窈这个时候才发现司大人的腰封真是个好东西,衣袍对她来说太松了,裤子又太有点低了,抓腰封简直正正好,他走哪她跟哪。
为此明窈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系他的腰封。
以前明窈没有研究过司羡元的衣裳,她只会穿自己的衣裳。自从再一次从马背上跌落而抓着司羡元的腰封抓开了之后,明窈就在他有脾气之前捣鼓会了他的腰封是怎么系的。
司羡元一开始拒绝给她抓,后来管不了也就懒得再说了。她骑马学得勉勉强强,系腰封倒是越来越熟练。
有一次蒲叔公去地里收菜路过此处,偷偷问明窈这是学到哪一步了,明窈正埋头给凌云梳鬃毛,闻言头也不回,脆生生答道:“幺幺学会给司大人系腰封了!”
蒲叔公吓得脚下趔趄,难不成司大人这段时间以学骑马的名义,对明窈进行了某些“马战”?他面上一派平静,内心惊涛骇浪地走了。
蒲叔公再也没敢来问,司羡元并不知道给蒲叔公留下了多深的误会。
不知不觉间十五日过去,明窈终于勉强学会骑马的时候,秋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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