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冬儿真的不知道,以她的脑瓜,想清楚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让人苦恼又委屈。
“奴婢愚笨,殿下可以告诉奴婢是为什么吗?”
萧瑜大概是被她的笨气到了,又不说话了。
冬儿也累了,就对他说:“那奴婢真的要去休息了,奴婢告退。”
说是退,其实也没退出去几步,宜兰园被搬得空空如也,两个人睡在一处也就不用生两堆火。
她就睡在一旁,离萧瑜很近,似乎还能听到他因为疼痛而略显沉重的呼吸。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萧瑜忽然说,似乎还转了个身看着她。
冬儿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的没道理,难道她不能睡觉了吗?
她却还是起身回复:“奴婢不会长留的,宸妃娘娘说,奴婢开春后就能回玉芳苑去,那时候陛下就把奴婢忘了,也就不生气了。”
“没事的,还会有人来陪着殿下的。”冬儿补充道,或许萧瑜是担心没有人照看他了才会这么难过。
萧瑜骂道:“蠢货。”
冬儿很委屈,看他也不说别的话了,就说:“奴婢虽笨,但是能照顾好您的,殿下不要生气了。”
奇怪,自打给他擦了身子,冬儿一看他,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他的目光就躲躲闪闪的,再也不凶神恶煞,难道是自己把他弄羞了?
这不应该的,冬儿想,本就是他占了便宜的。
“她说你开春后就能回去,那你知道为什么是春天吗?”
萧瑜好像忘记了方才是怎么骂冬儿的,毫不客气地又和她说起话来。
冬儿想或许是最近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憋了好多话要说,真是可怜。
“或许是因为开春的时候,殿下的身子就养好了吧。”她回答道。
萧瑜抬起自己的手端详着,那本应当是一双漂亮白嫩的手,如今却被木枷夹得红肿不堪,擦破卷起的皮肉包裹肿胀的指节,冬儿想或许可以用雪隔着布巾给他消消肿。
他的语气淡淡的:“那是因为开春的时候,母亲就要被处死了,我也一样。”
他的音色有些沙哑,却格外清冷,“你若是想开春的时候活着离开,那就需先让我死掉,我死了,你才能离开这里,懂吗?”
冬儿被吓坏了,她以为萧瑜是很想活下来的,却不想他这般求死。
她急急忙忙地说:“怎么会呢,殿下不要多想,陛下……陛下他没有下过旨意说要处死您,无论如何,您都是当朝的九皇子,是奴婢的殿下。”
萧瑜又是幽怨的冷哼,苦笑着说:“殿下?我问你,你见过受过过宫刑的皇子吗?”
他生来眸色深沉,左眼眼尾有一颗鲜红的泪痣,烧着他狭长的风眼泛起血色。
“没有旨意?”
萧瑜大笑起来,怨恨与愤怒烧着癫狂:“若是有了旨意才叫我高兴呢!我的身上留着西域叛族的血,我是他最恨的女人的儿子,只有死,才是我的结局。”
“殿下……”
冬儿觉得他好可怕,虽然受宫刑的确折辱人,但是命还在不也还好吗。
萧瑜微挑了眉峰,又恢复了那将死将活的语气:“你少装样子,不必摆出一副可怜我的模样,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滚吧。”
他已经期待着冬儿会气急败坏离开了,既然她什么都不懂,那就不必留下浪费大好年华、
宸妃是个聪明人,却派了一个傻丫头过来,真是可笑。
冬儿气坏了,这个坏家伙,自己不惜命也就罢了,还这样羞辱自己,枉自己费力气照顾他,气死了!
“哼!殿下快休息吧,奴婢累了……”
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要做一个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恶奴婢。
从今时今刻起,萧瑜说什么她不会立刻回话了,要什么自己也不是有求必应了,得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好欺负的那种人。
“母亲……她现在在哪里?”
好像过了还没有半个时辰,萧瑜又“恬不知耻”的来问她话了,冬儿这次有意要他等一等,没有立即回话。
“看来是睡着了……”萧瑜喃喃说道,叹息着侧过了身。
只是就算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看着他这样可怜的模样,冬儿也有些不忍心了。
“殿下是想梅妃娘娘了吗?”
是啊,哪个孩子不会想母亲呢,冬儿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想到这里,冬儿还是决定不要做恶奴婢了。
“母亲她如今在哪里,是在永巷还是大牢?她有没有受人作践羞辱?那些嫔妃们有没有让内务局的人欺辱她?”
冬儿心头微震,告诉萧瑜:“梅妃娘娘一直被押在陛下那里,据说是在一个院中被严加看管,其他的娘娘们都见不到她的,殿下不必太过担心了……”
她其实也不明白,陛下还曾想过要立萧瑜为储君,为何萧瑜要在秋狩时密谋行刺陛下呢?
陛下那么宠爱梅妃娘娘,为什么忽然就说梅妃娘娘是妖妃,将她囚禁在紫宸殿中,还听了大臣的话,要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将她处死呢?
冬儿也睡不着了,她收拾好床铺,认真地和萧瑜讲了一下自己下午的打算,她打算多摞几层桌子,摞到能够到殿门顶上,她想给萧瑜多加一层棉帘子。
萧瑜真就是一个懒猫,还是赖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只有眼睛随着她看来看去。
冬儿想他这样一直坐着,开春或许就要变成小瘸子了,转而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果是这样,陛下是想要他不知不觉死掉?她是不是要注意着些平时送来的饭菜呢?
正想着这些,冬儿似乎听到了些脚步声,有人来了,是太子殿下萧琪和五皇子萧瑰。
她急忙跪地请见,不过没人当她是个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进门时踢开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烛台,她感到远处身后的萧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众人没有让她平身,她自然也不敢乱动。
“九弟这几日身子养得如何了,这几日朝中事务繁杂,又到了年关,皇兄实在是抽不得空来看你呢。”
萧瑜没有回话,随后冬儿听到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太子殿下身边的侍臣长乐公公骂道:“你这贱种,见到太子殿下为何不行礼,还敢在这里倨傲不言一副要死的模样,我看呀,你的皮肉是又痒了!”
冬儿她知道萧瑜挨打了,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死活,还是起身跪到几人身边,埋下了头,并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她的举动引起了五皇子的注意,只见两条腿拔向她,到冬儿面前,随后萧瑰一脚踢在她的下巴上,强让她把头抬起来。
冬儿痛得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却还是回禀说:“启禀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奴婢贱名冬儿,是,是宸妃娘娘要奴婢前来伺候五皇子的。”
“你是母妃的人?”
五皇子有些疑惑:“是你给他换了干净的床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的?”
第3章 幂云垂地阔
“是……是奴婢——”
“是我让她换的。”
冬儿的话还没说完,萧瑜为她解了围。
五皇子萧瑰以为冬儿是自己母亲宸妃派来的人,也不再为难她,告诉她不必对萧瑜很好,也不许为他更换衣物和被褥,渴了不许给他喝水,饿了也不许给他饭吃。
好恶心,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冬儿的头都快压到砖石板下面去了,可是并不能让她不讨厌这些人。
“九弟这时候怎么还如此讲究,是不是还做梦能靠你那妖孽母亲入主东宫?想着自己今后做了中原的皇帝,九五之尊?”
五皇子萧瑰走到他身边,将萧瑜被长乐掌掴后一动不动的脸扳回原位,拂去他嘴角的血迹。
萧瑜却睁开了眼,极为凶恶地瞪着他,眸底是一闪而过的狠戾。
“你!”
萧瑰被吓了一跳,随后恶狠狠地掀开了覆在他身上的棉被。
他嫌恶又刻意地捂住了口鼻,还侧身给太子和长乐,以及随行来的其他两位侍臣,方便他们看到毫无阻碍地看到萧瑜破碎不堪的身体。
几人放声大笑了起来。
冬儿跪在地上,衣袖遮着手,袖子下暗暗将青石板抓出白色的扭曲的刻痕,她知道几人在对萧瑜做什么,这比踢在她下巴上的那一脚还要痛。
萧瑰嘘寒问暖着,却分明是在羞辱他。
“我记得九弟很喜欢骑马到围场去玩,这下子可惜了,不知道要养多少日才能重新跨到马上呢!相比如今不是骑马的命,而是被人骑的命了。”
冬儿知道,在梅妃娘娘出事前,九皇子萧瑜是最得宠的,这些皇子们早就恨毒了他。
想起方才萧瑜发抖的身体,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次,萧瑜又这样受辱多少次。
他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什么动作,目光向殿门外平视着,就那么被众人嘲笑摆弄。
或许他心里早已经万念俱灰了,冬儿很难受,很想哭,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对萧瑜很好,心里还总想着他受了宫刑的事。
“长乐,带九弟下床走走。”
太子殿下发话了,长乐和另一位侍臣将萧瑜拖下了床丢在地上,他总算吃痛轻声抽吸了一口气,反而更是让众人笑闹不止。
“太子殿下!”
冬儿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叫出声,爬到萧瑜面前,将几人高大身影落下的影子拦在自己的身上。
“太子殿下息怒,宸妃娘娘,宸妃娘娘交代过奴婢,要,要照料好九殿下,还请太子殿下、五殿下息怒……”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她挨了好几掌,五皇子萧瑰一脚踢在她心口窝上,她两眼一黑,闷出一口鲜血,几乎要昏死过去。
“真是个贱婢!你是真不怕死吗?”
萧瑰打的自己的手都有些痛,一脚踢在冬儿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太子阻止了他,问冬儿:“你方才说,是宸娘娘让你好生照料他的?可是她亲口说的?”
“是。”
冬儿缓缓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簪子,这是宸妃给她的,她也的确说过让自己照看好萧瑜。
她不喜欢说谎话。
萧琪思忖道:“近日来紫宸殿的口风把得也很紧,什么消息都探不出来,虽然梅妃势倒,可是毕竟老四他们还在,二哥说着自己无心朝政,可他毕竟是嫡子……”
“或许宸娘娘另有用意,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些好,若是父皇真的回心转意,只怕闹出了乱子,不好交代啊。”
常听说如今的太子萧琪是先皇后亲妹佳旻夫人之子,善妒又无能,与在他之上还有先皇后和陛下亲生的嫡子,二皇子萧琳。
萧瑰知道萧琪是软耳朵,难以相信这个小婢女说的话,今日他来,就是想整死萧瑜。
“皇兄言重了,就算是父皇怜悯,他也是个阉人了,还能爬回我们头上不成?这——”
萧琪听到“宸妃”二字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此言差矣,五弟有所不知,近日来东宫里不太平,前朝有大臣弹劾本宫,说本宫苛待宫人,沉迷声色,宠幸优伶,为兄不得不防啊。”
他让一旁的侍臣退出“五弟,今日我们来此,可有其他人知道?”
“并无他人,皇兄,您是担心四哥他们会从中作梗?”
“罢了,想我二人还是先去见宸娘娘,问问她是否另有安排,父皇仁慈,我们九弟这条命,早晚是我们取走的。”
几人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冬儿也懒得行礼恭送。
萧瑰生的粗壮,她再也撑不住了,捂着心口缓缓躺到了地上,劫后余生,冬儿感到后怕。
萧瑜还是僵直地坐在地上,冬儿怕他受寒,想去扶他,手臂带动前胸,心口一阵抽痛,根本使不上力气。
“等一下,你把布巾和水盆给我……”萧瑜忽然开口,“现在躺回去,会把那里弄脏。”
冬儿抹掉自己的眼泪,按萧瑜的吩咐来,等他擦净了下身,自己喘匀了气,才扶他坐回去。
“那里疼吗?”
他抬起红肿又枯槁的双手,指了指冬儿青紫的下巴,却不看她。
“不疼的,殿下。”
“胸口呢?”
“都不碍事的,殿下。”
冬儿注意到他眼角有些红肿,一定是萧瑜刚才偷偷哭过了,太子殿下和五皇子真的太过分了。
“哦。”他微垂眼帘,睫羽在他的颧骨上打出忧郁的阴影,随后漫长的时间里,萧瑜一动不动。
想不到萧瑜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还是明白事理的,自己照顾他没有白费。
冬儿笑了笑,红肿的脸蛋上挂起无畏的笑意。
寒冬里养身子难,她还得继续好好照顾萧瑜,让他赶快好起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就不怕死么?”
萧瑜似乎是看见了她没心没肺的笑脸,喉头一哽,却只能说出干冷的语句。
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是正视着冬儿说话了。
“因为……因为奴婢看不惯他们,不想殿下被欺负。”
还有一点冬儿没说,或许那就是——怜爱。
萧瑜被欺负的时候,冬儿感到自己的心也在痛。
听到冬儿的回答,他轻笑着,最后是放浪形骸的绝望的大笑。
“殿下……您,您若是难受,那便哭出来好了。”
他没回应,忽然拔下了冬儿头上的簪子,转动簪头部的花团,几颗血红色的丹丸滚落在他手心。
“这是宸妃给你的,这是毒药,你只要下在我的饭菜里,我死了,你就解脱了,何必这么麻烦?”
冬儿不敢接,她想等下还要给萧瑜擦擦手。
“冬儿不会害您的,您放——”
“本宫为何相信你!”
他忽然暴怒,大动肝火,吓得冬儿跪在地上。
“你的心思,本宫看不出来吗?本宫看你厌烦不已,滚,滚开!本宫不要你可怜,滚回你的玉芳苑去!拿着这些滚开!”
冬儿哭着摇头:“奴婢知道殿下生气,奴婢不会害您的,若是宸妃娘娘或是其他人问起,奴婢就说不知道这个簪子是做什么的,您也不要动怒。”
见他还是要赶自己走,冬儿倔强地说:“人人都说殿下活不过这个冬天,奴婢不信他们的话,殿下若是真的不想活了,何不刚才一口把那些药丸吞了下去,奴婢不会走的,奴婢要等到第二年开春了,殿下能照顾好自己了再走!”
萧瑜不说话,也不再理她,接下来的午后,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推阻时还险些将热水推洒在冬儿的手上。
冬儿忙了一天,上午劈柴做饭,下午又将整间大殿擦洗干净,为萧瑜收集还能用的灯烛,为他把大殿点亮,只想着他能高兴一点,却不想萧瑜还是那样满腔怨恨,几乎要对她动辄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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