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抿嘴笑了,就连梅音都说她做的饭还不如喂猪的泔水,萧瑜居然说这很好吃,不禁开心的多塞了几口。
可是转念冬儿忧愁起来,说不定萧瑜是为了向自己报恩,连这种违心的话都要说。
想到这里,冬儿决意要和萧瑜好好谈一谈,她不要什么报恩。
冬儿放下饭碗,鼓起勇气用猫叫一般的声音说道:“殿下,其实,奴婢对您好是应该的,这毕竟是奴婢职责所在,您千万不要想着报答奴婢什么的。”
说罢,冬儿就继续扒饭,一口也不停,悄悄用余光看着萧瑜的反应。
“嗯,报恩?”
被她这样一说,萧瑜猝不及防,抬眼看向冬儿,却因这些年一心复仇,一时收不住眼神中狠厉的神色,把冬儿吓得再也吃不下饭。
“那个,若是奴婢说错了话,殿下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会伤身子。”
萧瑜温柔地看着她,虽然目光依旧幽幽深不可测,却让冬儿好受了些。
萧瑜道:“冬儿怎么会这样说呢?你和我讲话不用害怕,也不必低声下气,大点声说话,不必顾虑什么尊卑规矩。”
“因为殿下说了让奴婢做皇后的事……”
冬儿好不容易提高了些声音,却还是声如蚊蚋,萧瑜看着她的羞怯的模样,冷硬多年的心都变得柔软了几分。
“若是,若是以后殿下做了当朝天子,应该选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做皇后,奴婢不曾读过书,字也不会写几个,更不要说是什么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这些奴婢都是没有的,到时候,您只要让奴婢出宫谋生就好了。”
冬儿说完有些后悔,这些话讲的难免太仗义,总应该给自己些银钱,让自己去买上几亩良田耕种……
“出宫?”
与已故爱人重逢之喜填上的几分明媚瞬息褪色,他仿佛又成了那个隐忍负重,踏着鲜血与天下人畏惧登上皇位的萧瑜。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冬儿她今后会离自己而去吗?
虽然和冬儿只隔了一张矮桌,萧瑜却觉得她有可能随时离开,自己一生一世再也无法追上。
“冬儿知道皇后是什么人吗?”
冬儿觉得这是个傻问题,皇后不就是皇后,还能是什么,她又当不上,想这个做什么。
“对不起殿下,奴婢愚笨,不知道。”
萧瑜正色道:“我不是说了,你不要自称‘奴婢’了,还有,冬儿并不愚笨,冬儿是我见过最聪颖的女子,蕙质兰心,谁说你愚笨,那就是他不识明珠,目光短浅。”
一套夸奖的话让冬儿更抬不起头了,萧瑜再这样夸,冬儿可就真的信了。
不过冬儿下定决心,不要信。
“冬儿不知道,对不起,殿下。”
冬儿按照萧瑜满意的说法又乖乖重复了一遍。
“现在的萧瑜真可怕,自己前几日那么对他,他竟然没有记仇呢……”
冬儿看不透自己的心,便胡思乱想起来。
萧瑜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皇后便是天子的发妻,是天子亲封的唯一之人,谁也不能对皇后非议,不能对皇后不尊敬。”
“好,奴……我记住了。”冬儿咬着筷子点头,不知道萧瑜要说什么。
“我要立你为皇后,不要你有什么懿德恭行,不需要你有什么高贵出身,这些是写在宝册里留给后人读览的,要我写上一整册,写上几天几夜我都愿意,我只要冬儿那时留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冬儿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是没懂,只是看着萧瑜深深沉沉的眸光,情难自禁的点头。
“冬儿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可我要你做皇后,不是要报恩,是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就在皇城之巅,天下百姓面前,我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皇后,我的发妻,我要和你结为鸳侣,后世百代的人提起我们,都是一段佳话。”
他说着,将自己碗中的饭呈起一口,递到冬儿唇边。
“冬儿以后要做我的皇后,我每日也会和冬儿一起用膳,也会像这样,亲自喂你吃饭。”
第9章 天河冰初解
他的手生的很好看,手指像是上好的嫩水葱一样,握着那柄粗陋的木勺,熠熠生辉。
都这样说了,冬儿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她细细回想了自己这些年,喂过她吃饭的人只有祖母和梅音,现在萧瑜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是不是也合情合理呢?
她含羞带怯,红着脸把那口饭咽下。
果然啊,是和她碗里的一样滋味,寡淡的东西做出寡淡的滋味,填饱肚子罢了。
也不知道萧瑜这是干什么,是觉得自己太过没有吃相了,让他不舒服了吧,冬儿心想。
“所以,殿下不是要报恩,是吗?”冬儿怯声问道,向萧瑜确认。
如果不是报恩,那不就成了以身相许?
但是他不是被净了身,这要怎么许自己,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呢。
脑子里越是想要问个明白,想到的事情就越是令人羞臊不已,冬儿摇摇头,这简直是白日宣淫。
她又仔细看了看萧瑜,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就好像是传闻中被邪祟上了身,被妖物夺了心,这幅好看的皮囊还是萧瑜的,内里却不知道是换了什么可怕的妖魔,会把自己偷偷吃掉。
萧瑜没有说话,因为他早就给了冬儿答案。
冬儿只好自问自答:“好,那冬儿就先谢过殿下了。”
试想一个自己偷偷喜欢的心悦之人忽然说对自己有情,还许诺自己这个,许诺自己那个,冬儿从自己读过的杂书中推测,这一定是妖物作祟。
妖物想要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借机把自己吃干抹净。
只是脑袋里想的这样清楚,毅然决然不要上妖物的当,冬儿嘴上却还是傻傻答应了,甚至痴痴傻笑。
“还有些事情以后我会慢慢向冬儿解释,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先休养生息,等这个冬天过去。”
“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要太过操劳,有些重活累活可以交给我来做。”
“啊,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殿下干活呢?”
冬儿连忙拒绝。
“如今的我和你一样,我们二人不分尊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疑惑地偷看着萧瑜,心想这伤怎么好的这样快,前日给他换褥子时还有些血迹,如今就能干重活了?
她想着事情,却不知萧瑜想着她,却不知自己想事情的时候有多么可爱。
萧瑜从前不喜欢她这样娇憨长相的女子,身边的侍女大多是艳丽逼人,芙蓉香腮,杏眼点漆,惹得一时宫中年轻的侍女都喜欢浓妆艳抹。
上一世遇到冬儿之后,他才知道从前的喜欢有多么俗丽浮浅。
“好,多谢殿下,但是殿下不要逞强,若是累了痛了,还要和冬儿说。”
萧瑜看着她也不说话,眸光如电,冬儿左右坐不住,问他为什么总也看自己。
得她提醒,萧瑜才把视线投向窗外落雪纷纷,温声解释道:“这里只有你我,多看你一些也是难免的,难道若是你不想让我看,那我就只好看着这些灰扑扑的桌子架子了。”
冬儿想这倒也是,自己总也偷看萧瑜,总不能这样霸道,不让人家看自己。
“哦,那殿下还是看我吧。”
冬儿嘟哝着,想着梅音和她说过,九皇子萧瑜最喜欢娇艳美人,她的这幅长相和娇艳差了十万八千里,也是难为他了。
记得好像带了一盒胭脂来,她打算午后睡起好好拾掇拾掇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样子。
各怀心事,总算是把吃完了这顿饭,冬儿的脸在冷飕飕的殿内烧红如霞。
看着她离开,萧瑜敛了眼中笑意,睫羽轻垂,换回他历经多年血泪,眼中寒冷的底色。
十一月初一冬至,他身受宫刑,留着一口气被丢到宜兰园。
方才问过冬儿,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七,三日后,腊月初一腊祭大典当夜,母亲梅妃会吞下父皇赐予她的定情信物鸳鸯玉佩触柱自尽。
母亲梅妃用她的性命换回萧瑜一命,换来那位冷血的帝王难以启齿的愧疚,换来萧瑜保全性命终身被囚禁宜兰园中。
上一世,是冬儿和母亲给了他活下去的性命,可是这两个人,他一个都留不住。
若是能救下母亲,萧瑜就能做很多事,弥补很多前世的遗憾,如果他能做出改变,那么未来也就能救下冬儿。
回忆前世苦楚,萧瑜眉目愈冷,玉白搬的手指敲打着掉漆的床栏,指尖渗出狰狞的血红。
“殿下,刚才内务局的人又送来了些东西,说是过几年宫中腊祭,按照旧时礼俗,各个宫苑都要有一份,我做不了主,就拿来给您看看,行吗?”
冬儿在一旁看了萧瑜许久,见他的眼神越看越可怕,忍不住小声唤他。
“好,冬儿辛苦了。”
转头看冬儿的瞬间,萧瑜原本冷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眼眸深处倒映着冬儿来来回回搬东西的小小身影。
他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是一些冬衣和一些耐储藏的吃食,下床从中挑出了一个发旧的锦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两双换洗用的鞋袜,都是宫中侍臣穿的。
“冬儿,”萧瑜沉思片刻说道,“把你劈柴用的斧头给我。”
这样的事在冬儿眼中看来是不适合让萧瑜做的,于是主动承担起责任,为他把锦盒劈开。
锦盒夹层中露出些金银细软散落在地,萧瑜面向西窗默默念道:“多谢二哥记怀,虽隔两世,二哥对瑜儿的惦念却不减。”
“哦,这是二殿下给殿下的?”冬儿好奇地问,她记得二皇子和萧瑜鲜少来往,也不对,应当是说,这二人和其他所有人都很少来往。
两个人都是冷冰冰的性子,只不过二皇子是常常面带笑意的冷,萧瑜却用眉梢看人罢了。
“嗯,是二哥给的,幼时二哥对我很好,只是长大后因为母亲和先皇后娘娘的缘故疏远了。”
萧瑜看着盒子中的东西道:“这些东西我们不留了,送给门口的两个守卫吧。”
如今他身份低微,皇宫里但凡是个有名字的,都能踩到他头上来,二哥的心意他领了,这些留不住的东西,散给小人也罢。
上一世那两个守卫没少欺辱冬儿和自己,如今就让他们先得意几天,以免多生事端。
冬儿看着那些东西,倒是觉得可惜,要是拿给梅音或者干爷爷帮忙,或许能给萧瑜换一些补身体的药。
她找了个新盒子,打算把这些给守卫拿去,萧瑜却又叫住了她。
“等一等。”
冬儿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双腿轻轻缓缓的迈向自己,直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头顶上。
白皙的手指让一盒珠宝金银黯然失色,萧瑜在其中挑拣出了一根银蝶步摇,用手指抬起冬儿的下巴。
“你总低着头做什么?”
萧瑜模仿着冬儿问他话时含糊的语调,拿着那根簪子在她头上左右摆弄。
殿下离自己……好近啊。
冬儿听到自己胸膛中的小兔子几乎要跳到萧瑜身上。
“这个就留着吧,冬儿藏好了,莫让门外那些人发现了抢走。”
“这是我送给冬儿的东西。”
虽然这里只有两个人,冬儿也不是耳朵不好,萧瑜却伏在她耳畔诱弄的说着悄悄话,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
第10章 人间雪未消
那根步摇似乎还带着萧瑜的体温,放在她的手心里,烫着冬儿难言说的心思,带着那个盒子去找守卫。
他们的脸和她一样红,不过却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故。
冬儿特意烧了一壶热水,里面还有些自己和萧瑜都舍不得吃的珍贵的红糖。
陛下来过,两人也知道天子对这里的人不薄,对冬儿的态度客气许多,她什么话都有认真听说。
“二位大哥辛苦了,眼看就到年节里了,这些是奴婢和九殿下的一些心意,还请二位收下这些劳什子,就当是辛苦看守大门应得的。”
她打开那盒子,雪落在金钗银珠上化成水滴,更像是她心疼东西掉的眼泪。
本来也不稀得这寡淡的糖水,看了这一箱子的财物,两个守卫两眼放光,喝得倒也起兴。
“还有就是……劳烦二位大哥大冷天守着这荒园子,平日里若是有事,还请二位宽宥些,这些东西留着都没有用,以后若是还有,也就都留给给二位。”
两人自然知道方才送了好东西进来,本还想着趁今夜无人时进院子搜刮一番,现在却不费力气得了手。
言语间,守卫脸上的横肉似乎也带了些和蔼,答应冬儿一切放心,还暗示她,虽说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却没说不能出来。
冬儿不想看他们,寒暄几句,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若是能出去,自己是不是可以找梅音帮忙,去给萧瑜换一些药和肉来,他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沾过荤腥了,不吃些肉,又怎么养得好身体。
心里有了这个计划,冬儿也就做起了打算,想着等哪天中午萧瑜睡着了,自己出宜兰园一趟。
只是,免不了又要便宜那两头东西了。
回到殿中回禀萧瑜,冬儿却得知他今夜要离开宜兰园。
萧瑜亦不忍离开冬儿身边,无故让她为自己担心,只是如今未曾取得先机,他不得不冒险一次。
前一世被囚禁一年后,端午佳节,宜兰园为人纵火走水,因荒废已久地处偏僻,一时无人救援。
萧瑜和冬儿不防,匆忙躲避火势时无意间发现了母亲梅妃从前挖通一半的地道,得以暂时藏匿其中躲避火势,随后混入前来救援的侍臣中逃离皇宫。
方才趁冬儿不察觉,萧瑜已经检查过了一番,梅妃当年挖通的地道还在。
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被动不堪任人宰割的日子,萧瑜不想带着冬儿再过一遍。
既然已经知晓后来之事,何必坐等刀剑,不如趁着如今太子萧琪和四皇子萧珍等人放松警惕,主动反击。
想要反击,离开皇宫是必经之路,可是在这之前,他的仇人们不能好过。
在仇人们得到报应前,无论做什么,萧瑜必须要要找到母亲梅妃。
萧瑜的母亲梅妃是西域斡卓国贵族班兹部的公主,昔日皇帝萧竞权未曾入主东宫,仅为中原的九皇子,护送兆佳公主前往北境碓拓国和亲,两人相识相恋。
萧竞权身陷碓拓,险些成为质子,万幸萧瑜的母亲梅妃相救,才保全了萧竞权的性命。
萧竞权依靠斡卓国班兹部的势力打败碓拓,结束了碓拓与中原近百年来的战争,一举入主东宫,称帝后迎娶萧瑜的母亲梅妃入宫,却恩将仇报,将斡卓国班兹部屠戮殆尽。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萧瑜,梅妃早就因为对萧竞权的恨与对族人的愧疚自尽于异国他乡。
萧瑜年少时尚是懵懂孩童,还不知道为何性情刚烈不屑于顾影自怜的的母亲日日满面愁若,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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