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放下手上在读的书。
莹光流转的目光从浓密的睫羽下压过李素的身体,却在冬儿身上落下温柔和安慰。
他用眼神告诉冬儿:“不要害怕。”
第12章 芳心向日彰
冬儿没敢说话,站到了萧瑜身边,李素按照萧竞权的意思对萧瑜嘘寒问暖一番,萧瑜只在床上静静听着,随后艰难起身下床,由冬儿搀扶着跪谢皇恩。
“陛下的话,臣都带来了,臣告退。”
“李公公请留步。”
萧瑜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恳求说道:“不知李公公能否告知我母妃的近况一二……罪人在此,谢过李公公的大慈大悲之德。”
他扶着冬儿的手虚弱起身,好像寒风冰魄摧打窗槛一般不堪,仿佛得不到答案就要当即倒下。
李素虽然只忠心于陛下一人,可是对梅妃却十分尊敬,见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苦苦哀求,曾经风流倜傥的九皇子落得如此境遇,也心生怜悯。
“娘娘如今安好……殿下就不要多问了,你且好好养着身体吧。”
“罪人还有一句话,李公公可以不告诉父王,我却不得不说——谋逆之事仅为罪人一人所为,与梅妃娘娘无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殿下早些歇息吧。”
目送李素离开,冬儿扶着萧瑜,却看他嘴角不经露出一抹笑意,仿佛是预知了李素要说什么话似的。
“殿下,您身子怎么了,是不是出去外面受了寒?”
冬儿关切地问,但是想起萧瑜那样可恶,偏生要大半夜的离开宜兰园,差点害死两人,觉得自己应该把他丢到地上去,冻上他一晚上,让他学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
“冬儿不必担心,我只是演戏给他看的,最重要的,是演戏给父皇看。”
“李素公公会告诉陛下吗?”
“会的,这皇宫里有的人身体残缺,却比有些忘恩负义之辈,更像血性男儿。
上一世夺位成功入主皇城,正是两鬓斑白病体颓唐的李素告诉萧瑜,梅妃的尸首被萧竞权下旨葬入自己和先皇后的墓穴中,无名无姓,无人知晓。
若非如此,萧瑜都不知道要到何处去悼唁母亲,后询问当年旧人,才得知李素曾是萧竞权的亲信,也曾受过班兹部的优待。
这个请求,他一定会好好转达。
见冬儿好像不太开心,萧瑜以为是萧竞权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要拉冬儿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就是冬儿在门边站着发呆的时候呀。”萧瑜盯着她桃红泛起的面颊说。
他托起冬儿的面颊,替她拂去鼻尖上细小冰晶融化后留下的水珠。
萧瑜问道:“我听到冬儿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话,但是没有听得太清,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今我们这样相亲,无话不谈,你不会隐瞒我吧?”
“不会,不会的,就是自言自语,奴婢没事干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
萧瑜挑眉问道:“是真的吗?我听说小娘子若是骗人,可是会变得又丑又老的。”
那些话无非是“殿下快回来吧”,“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这些可不能告诉萧瑜,冬儿搪塞过去,也不好再气他离开一事。
“冬儿放心吧,”萧瑜握住她有些被冻红的手小心揉搓焐热,“我是先探明了父皇的行踪,然后才离开的,不会出事。”
前世的记忆清晰在目,萧瑜记得这天父皇回来到宜兰园看那株南方进贡的梅花树,还会让李素假借太后之名来看望自己。
萧竞权爱梅妃,却恨班兹部,他知道最得意的儿子除了先皇后嫡子萧琳外便是萧瑜,却又嫌恶他身上流着异族的血液。
自始至终,他不肯再见萧瑜一面,十年后萧瑜夺位成功,入主京城,萧竞权早已薨逝多年。
他的陵寝中有母亲的骨灰,萧瑜不顾世人非议,刨其棺椁,毁其宗庙,下令将他的尸骨和其他王室贵族的石首一同镇于高塔之下,意在使诸人永世不得超度。
纵然史笔无情,萧瑜从也不后悔。
这便是上一世的萧瑜,冷血无情,薄情寡义,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食人的恶鬼。
冬儿见他眼中带有一丝寒意,眉眼间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也不问他出去做了什么,摇了摇他的袖子,问他现在要不要休息。
萧瑜只想把自己的温柔留给冬儿,便应允了她,转身看到了那件狐裘,来了兴致,将它披在冬儿身上试了试。
她身材娇小,披着这狐裘倒也很是可爱,只是衣物比起她的个子还略有些长,压在冬儿身上也重的很。
“奴婢不要这个,殿下现在正在养身子,晚上睡觉时就披着它吧……奴婢个子不高,撑不起来这样好的衣服,而且奴婢的身份……披着这个也不像话。”
“只有衣服映衬人,哪里要人去配衣裳?更不必说什么像话不像话了。”
又在冬儿身上比量一番,萧瑜忽瞧着这裘皮有些眼熟,仔细回想,记起这件狐裘与自己的母亲梅妃有关。
当朝富人喜好冬日披戴皮毛出行,而在所有裘皮之中,以狐裘与豹裘最为昂贵。
对于狐裘而言,狐狸腋下的皮毛最为轻巧保暖,因而以此处绒毛制成的狐裘最为珍贵,狐腋纯白,所以又称狐白裘。
这件裘衣乃是当年萧竞权和萧瑜的母亲梅妃一同在围场狩猎,打下了九只狐狸后命宫内匠人制成狐白裘,耗时三月之久,亦是两人情之所鉴。
如今萧竞权居然轻易把它赏赐给了冬儿,倒也让人觉得可笑。
“殿下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萧瑜回到:“没有,只是觉得这裘皮是个好东西,也很合你身,何况冬儿现在只有十四岁,还会再长高的。”
“好吧,那奴婢今后就长高一点。”
萧瑜说完那句话,看着冬儿眼带笑意,眸光又是一黯。
十四岁,他这才觉得冬儿是这样命苦,上一世她离世之时,不过也是十八岁的年纪。
他解开狐裘,冬儿身上已经被捂的暖烘烘的了。
“不过陛下用的东西真是好啊,这么薄薄一层,却这样暖和,我都觉得后背有些出汗了。”
“‘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入秦更无他裘。献之昭王,再无他裘。’”萧瑜念了一段冬儿听不懂的话,将狐裘铺在床榻上,算是多叠了一层被子。
“这样的好东西还有很多,以后都是冬儿的,宫里所有的东西都任你挑选。”
萧瑜总算是说了些自己能听懂的话解释清楚,冬儿觉得自己以后还是要多看书的好。
一夜折腾,总算是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冬儿在偏殿用温水简单擦洗了身子回到寝殿。
萧瑜已经躺进了被衾中,安安静静的,冬儿很是满意。
“冬儿,你不觉得殿内有些冷吗?”
萧瑜像是生了病,略显迷茫的抬眼问道,冬儿仔细查看了一番窗子和棉帘,并没有发现什么透风的地方。
“殿下觉得殿内冷吗,那奴婢再为您多加一层被子吧。”
萧瑜制止了她,微垂眼帘,眼神在一瞬间变的灼人,问道:“记得以前听人讲过,天冷时穷苦人家的人都是睡在一起,用以互相温暖。”
“冬儿可以睡在我身边吗?”
冬儿傻了眼,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这怎么行?”。
萧瑜的目光如流云一般投向她,含着殷切的期待,又有一丝丝——引诱的意味。
“可是我觉得好冷,冬儿带着你的棉被过来,我们各自睡一个被子,再压上这件狐裘,就不会冷了。”
“如此一来,我们只是睡在同一张床榻上而已,要是你觉得这样冒犯了你,那就算了。”
他淡然的面上自唇角起勾上一丝很浅的笑意,像是笃定了冬儿会答应一样。
“可是殿下……男女授受不亲的。”
道理冬儿自然还是懂得的,虽然如今萧瑜也不算是一整个男子,可是她却还是个不曾出阁的姑娘。
话既出口,冬儿有些后悔,这样说难免会让萧瑜伤心,眼见他长眉微蹙,神情好似夜雪寒霁,目光垂垂,本来亮晶晶的眼眸蒙了一层灰。
“冬儿这样说,我好伤心啊。”
萧瑜蓦然失了亮光,毫无生气、呢喃着说道。
冬儿慌忙去到他身边,向他赔不是。
“对不起……殿下,奴婢不该那样说的,您不要生气也不要多想,我——”
“你既然都答应做我的皇后了,为什么现在说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了,莫不是,你说的话不作数了?”
萧瑜静静望着她,温声说着自己的委屈,抬手抚上冬儿刚解开的发髻,指尖漫不经心划过,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眼角。
他是宫中数位皇子中容貌最俊朗的,因为母亲梅妃娘娘是西域斡卓国的公主,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却并不突兀凌厉,一双黑亮的眼睛在等下凑近瞧可以看到亮茶色的纹理。
虽然萧瑜看起来是不苟言笑不容侵犯的样子,常冷着脸,却又对宫人很好,也因此迷得好一些小宫女不知所以,冬儿也曾偷偷看过他,虽然只有侧脸和背影,却也喜欢得日思夜想。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事,爱和成亲又是不一样的事,冬儿明白她想要的,只是淡淡的喜欢,就足够了。
“没,没有的事,奴婢才没有说话不作数。”
第13章 雪里梅花发
“若是你没有答应我,我还这样问你,便是我行事不端,你可以骂我不知礼数,但既然今后一日你是我的皇后,那我们便不是普通的男女了,虽然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却是合乎礼节的,对不对?”
冬儿知道萧瑜说的话道理一点都没有,都是强词夺理。
但是看他乞求的可怜模样,冬儿还是心软了。
冬儿是这样想的,从前并非没有人同自己一起挤过床睡。
刚入宫的时候,梅音还有其他几个小姐妹和自己都是睡在一起的,宫外的大户人家里,若是男主人不在了,女主人也会和通房丫头在一起睡。
既然如此,自己就把萧瑜当成是九公主就好了。
不过不知道和九公主睡会不会脸红。
她抱着自己的被褥来到萧瑜身边,萧瑜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是那副差半口气就要死掉的样子了,起身帮她铺好被褥,一举一动都是很开心的模样。
萧瑜知道冬儿把最好的棉被都给了自己用,她的床铺那边又临近窗边,夜里寒凉,早就不是被子保暖,而是用人身上的热气暖了棉料。
记忆里冬儿一入冬就浑身是病,想来就是这段时间落下了病根。
他是想和冬儿亲近不假,但更多的是,是心疼她。
冬儿睡在床内侧,萧瑜睡在边上,说是怕她半夜掉下来吵到自己,冬儿不忿,却也拗不过他。
狐白裘成了两人的衾被,萧索清苦的宫殿里,两人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好像瞬间就抵御了所有的寒冷和苦痛。
想来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冬日里也是这样两相依偎,萧瑜在无边夜色里露出了又浅又淡的笑容。
“好暖和啊。”
冬儿没忍住这样的舒适,小声感叹道,虽然这样子睡觉有些奇怪,可是比起前几日,确实好多了。
睡在那张罗汉床上,她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每每早上醒来,就是剧烈的头痛,像是被人套上头箍一般。
萧瑜神色微怔。
他忽然格外恨前世的自己,明明知道冬儿受苦受累,却因为可悲的自尊,担心被她嫌弃,什么都不做。
如今,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心意了。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睡在这里吧,我们挨得近一些,还能省下一些炭火。”
“那好吧,奴婢多谢殿下。”
冬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听到萧瑜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身边,听到他转身时衣服和被子细细的摩擦声。
更让人羞怯的是,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真怕被萧瑜听去了,那样该有多丢人啊。
萧瑜轻声问道:“你喜欢侧身睡吗?若是侧身睡,便不要面朝这个方向,根据五脏五行之说,压到心口睡觉会不舒服的。”
冬儿本就紧张,被他这样一说更是有些手足无措,乖乖转过了身。
却发现幽幽夜里,一双含情美目望着自己,幽邃至极,像是要把夜色都吞吸进去一般。
就这样,冬儿和萧瑜面对面睡到了一起,彼此的呼吸扑在脸上。
“殿……殿下。”
冬儿许是紧张过头,不知道为何就在叫萧瑜。
“嗯,怎么了?”
冬儿顿时心如擂鼓,她回答不出口,摇着头把视线移到枕头上,萧瑜却从被中伸出了手,将她额角的一绺碎发理在耳后。
“你想不想握住我的手。”萧瑜问道。
冬儿迟疑地把手抽出,放在枕边,萧瑜要她闭上眼睛,冬儿也照做,耳边簌簌,还有他起身时带起的阵阵微风,手腕上似乎被套上了一个温润的事物。
“可以了,睁开眼睛吧。”
萧瑜说道,冬儿看到他举了油灯,半伏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指,手腕上已然戴上了一个白玉镯子。
那玉镯细腻精致、饱满光滑,上面刻着“福寿康宁”四个字。
冬儿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想要还给萧瑜。
“殿下,奴婢的手太糙了,配不上这镯子,您还是留给别人吧。”
这镯子是萧瑜向母亲要来的,他问道:“若是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那些官家小姐,王公贵族家的千金才适合戴,奴婢每日做粗活,手已经养不好了,何况还会弄坏了这样好的东西。”
“嗯,冬儿说的有道理,”萧瑜顿了顿,“那就先收起来,等着以后再戴,不过以后还有更好的给你。”
他将冬儿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挑起她一绺细软乌黑的秀发,温柔地笑了笑。
“我已经有了你,还要那些人做什么,王公贵族的千金是很好,可是不是冬儿。”
“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只要你。”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前世对冬儿日日夜夜的思念。
“就算天下最好的玉,在你面前也是黯淡无光。”
萧瑜最近总是说这样的胡话,冬儿知道他只是一时兴起,好像忽然对自己很有兴致,她并非不相信萧瑜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她是不相信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天子,一样也会是姬妾成群,会娶很多大臣家的千金,而她孟小冬,只是一个身份地位的宫女。
冬儿这样想着,心头却压着一颗有一颗没有熟的青梅子,咕哝咕哝,冒着清脆的酸涩苦闷。
虽然道理很明白,冬儿却没法说服自己,想到今后萧瑜也会对别的女人这样子说情话,她就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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