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怡妃知道是挑衅。
她不为所动,抿着嘴,淡淡望着下面其他竞价人的情况,不急着让助理出价,伺机而动。
一分钟内,大厅里回荡的数字价格缓慢抬高。
“场内中区有客人出价十八万。”
“电话委托二十万。”
“二十五万,前区......电话三十三万可以吗。”
“三十三万!谢谢!再次回到电话委托。”
......
“六十万,场内中区出价。”
随着竞价的进行,厅内气氛达到了极度紧张的程度。
“电话委托还要考虑吗?清代嘉庆窑里非常难得的品相。”得到了对方摇头的回复,褚康时遗憾的表情有点假,“放弃是吗?好的。”
“那么六十万,中区的客人,是您的。”
明明只有拍卖师的报数声,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因子在躁动。
价格不断上涨,竞价人陆续放弃,只留下一人。
姜怡妃目光锁住,确定剩下拿到价格的男子是褚康时的帮手。
她微笑着再次旋开汽水瓶盖子,仰头喝一口可乐,一股甘甜的气味迎面而来。
楼下后区客座席的助理张雅君得到暗示立即加入竞价。
洪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徘徊。
“六十万第一次……六十万第……六十五万,后区新的买家!”
他说的正是她助理的方位。
屏幕里褚康时挑眉做小动作,紧接着那名中区的小伙儿立即跟上。
姜怡妃不甘示弱,依次下手势让助理跟价。
褚康时喊得情绪愈发高涨,节奏飞快:“......六十七万!......七十二万!......八十万!”
公司瓷器部门对龙凤碗的估价是一百万,意味着超过这个数,就要开始妥善加价。
褚康时:“九十五万,中区。”
下一口一百万,是她的。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有种提前庆祝的畅感。
姜怡妃靠在栏杆上,可乐瓶搁在外面,慢慢斜起点儿角度——
就在这时,清亮违和的开门声忽从对面传来,在耳边荡起音波。
有几道模糊身影闯入,瞳孔顿住。
摇瓶子的动作僵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听到底下褚康时高喊:“一百万!来自二层包厢新的买家!One million! From the new collector upstairs!Thanks!”
拍品突破一百万大关,底下观众被点燃情绪,掌声雷动。
“妃姐?超了!下一把咱加多少?还是二五八吗?”张雅君一个人在一楼台下有些不知所措,按住耳朵里的耳机,用麦呼唤她,“妃姐?喂?姜总?你在吗?”
她仰头查看姜怡妃的位置。
姿态端庄的女人笔直地站在扶栏旁,四周没有任何人,光撒在她黑裙的周身,恍如遗世独立,目视前方,表情凝重。
姜怡妃看清了对面一行人,目光久久落在中央。
眼熟的男人穿着卡其色长风衣,衣角飘动,从容又优雅。戴着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黑框眼镜,衬得模样有点比不戴时温和老实。
他与她对视着,没什么表情浮动,感觉已经坐在防窥玻璃后面观察她了许久,所以并不意外。
姜怡妃无声呼气,有些不爽。
无论是被窥探,还是被抢价。
他抬起手里的保温杯,贴近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做了个敬酒的手势,像是打招呼。
刚才喝下的冰凉汽水随着食道流入身体,脑子瞬间清醒。
姜怡妃稳住心态,颔首给了回应。
对面的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上翘,轻啜了一口杯沿。一瞬间,他的眼神更加明亮了,仿佛是在享受着保温杯里的液体带来的滋味。
亦或是在为这一刻超越她的愉悦和胜利而微笑。
手指止不住聚拢,塑料瓶受到挤压发出只有她听见的噼啪声,像冬日壁炉里火堆,时不时冒出火星。
助理在耳机里小声又激动地继续对她呼着:“姜总!姜总!超过一百万了,我们还跟吗?”
姜怡妃收回视线,扶住耳机,淡道:“雅君,跟上。”
拍卖师迅速喊出她们的价格:“一百零五万!回到后区的客人!”
对面男人也轻轻晃了晃保温杯,似乎是故意学她方才的手势,追上来。
底下拍卖师立刻改口:“一百一十万!来自二层的客人。”
姜怡妃蹙眉,冷着脸咬了咬唇。
角逐重新开始。
每次她出完价,他总是在拍卖师要落槌之前不紧不慢地做手势,压她一头。
这种感觉宛如被森林里的高等动物盯上,迅速逼近,但不急着向猎物使出致命一击。
他们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陷入虚实交错的角力中。
进行了几个回合,价格喊到了一百五十万,依然在他那儿。
商品已经溢价严重,可以看出对方的决心。
他要这只碗有何用?还是说故意耍她?
首先否决了第二种猜测,他不像是喜欢恶作剧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足够自持绅士,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姜怡妃开始犹豫。
让或不让。
“一百五十万一次!”
台上的褚康时面色也不佳,他的帮手提前退出“角斗场”,拿不到东西,估计心里气得很。
她还有机会竞争,但取决于这笔交易值不值一百多万。
正逢摇摆之际,手机震动。
低头划开短信:
【妃,要不要考虑让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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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竹叶灵芝团云龙穿花龙凤碗最终以200万的价格落槌,整整两倍溢价。
“姜总,我们晚了一步。”助理张雅君在会展门口的樱花树下找到她,两手空空,“拍走东西的宋先生已经私下转给褚康时了。”
姜怡妃气定神闲,安慰她说不要气馁。
张雅君越想越不甘心:“可恶,我找人时看到他们在吸烟室谈笑风生就有点后怕,果然被摆了一道。前期和我们竞价的134号小伙儿不是褚总的代理,后来楼上那名戴眼镜的帅哥才是。”
气成这样了,还不忘叫人家帅哥。
姜怡妃轻微勾起嘴角,拧开新买的饮料递过去:“喝口可乐,消消气。”
她眼底仿佛有一片宁静的湖泊,不会被外界的涟漪所惊扰。
张雅君接过瓶子,诧异地问:“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让褚康时以两倍溢价买走一个瓷碗,为什么不能高兴。
这说明她最后没有听那男人的话,赌对了。
她猜到了他们是一伙的,所以后面是故意抬价。
新奇的是,他也愿意陪她玩。
“雅君,心态要稳,船还没到桥头。”姜怡妃挑眉,“戴眼镜的帅哥姓宋?”
“对,千真万确,我听到褚康时喊他老宋。”
宋...诚....
已经知道两个字了。
褚康时善于瓷器鉴定,所以他有可能也是瓷器相关的人。
瓷器协会里三十岁左右姓宋的专家......
脑子闪过海关室文件上行云流水的签名。
【宋聿诚】
春风袭来,樱花飞舞,落下一片花瓣,掉在肩膀发出细细的声音,姜怡妃侧头拂去。
胸膛里好像藏着一只蓬勃的小鸟。
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
第4章 春潮
安静的烟雾在半空中弥散,宋聿诚臂上挽着外套,单穿着一件墨蓝的亚麻衬衫,清闲地倚在墙上。
指缝的烟燃了半段,他侧眼望着窗外,眼眸透漏一丝思索。
“宋聿诚你丫的,今天瞎了?”
褚康时坐在沙发上,越想越气,欠身把烟摁进烟灰缸,他现在对窗边那位男士的怨气颇大。
“一百五十五万之前,我让你停下!”褚康时说,“姜怡妃故意在抬价你看不出来?”
落槌前他的脸都快黑出转播屏幕了,楼上的兄弟愣是不正眼瞧他过一次。
整整一百万,说没就没。
沙发扶手搁这一副黑框眼镜,宋聿诚拿烟的手扬了扬指过去。
薄雾改变轨迹,在苍劲的腕上缥缈半圈,手链的玉貔貅仿佛腾云驾雾。
它的主人事不关己地说:“我近视,二十米开外只能看到你一坨色块。”
坨......
褚康时哑然,一时之间不知先吐槽哪儿。
“褚总不舍得陪心仪的女人多玩个一百万表现一下,”
他又听到宋聿诚轻蔑的笑声。
“是不是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罢了,一百万而已。”褚康时装模作样地收敛浑身暴躁,挠了挠耳朵,“听你的意思,我不仅没亏,姜怡妃还会觉得我很行?”
宋聿诚嘴角噙着笑,点点头。
凭空一道震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宋聿诚的手机在响。
他垂眸看来电显示,灭烟,拿起窗台上的手机。
背过身,清俊的眉眼映在干净的玻璃上,视线重新落在雕塑旁的樱花树下。
他刚才已经望了一阵儿。
姜怡妃坐在花坛边。
青石板地砖上的树影像游鱼摇荡,双腿交叠,裙摆底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仿佛浸在清凉的鱼池里。端庄的黑色长裙如美景里的一撇浓墨,往往是抒情述景的高雅诗句。
轻柔拂过耳畔:“今晚也住东京?”
“嗯。”宋聿诚预知对方的心思,盯着那抹倩影,语调微微上扬,“要见面吗?”
她没有发现他在楼上望她,肩膀有些松懈。
在话筒静默的几秒里,姜怡妃伸出另一只手撑在一侧,姿态惬意地往后靠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照亮了她的脸,远远望去,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
话筒里为这画面配上了笑音。
轻盈,如蜻蜓点水。
“好。”那头的口气不容置喙,“不许摘眼镜。”
刚刚说完,宋聿诚被挂断了电话。
“谁啊?”褚康时问。
宋聿诚走到他身边,弯腰拾起眼镜戴上,说晚上不去银座聚会。
褚康时更好奇了:“那你要去做什么?”
宋聿诚抿了口茶,镜片浮出一层薄雾遮掩眸中笑意:“见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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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浴室里响着潺潺水声。
他在洗澡。
姜怡妃在玄关换好拖鞋,走进房间,四处扫视。
城市的霓虹灯在黑夜中闪烁,光线撒向白色纱帘,映出斑驳的影子。
卧室里的床宽大舒适,铺着雪白的绒被,像蓬松的云朵。
姜怡妃随手摁了摁床垫,视线最后落在一处定格。
落地窗边的书桌上摆一盘新鲜荔枝,红绿相交。
这个季节能在东京见到荔枝可不容易。
应是他特意准备的。
她趿着拖鞋慢慢走过去,捏起一颗,清香滑过鼻尖。
余光有道白色,下意识侧眸。
玉貔貅手链下是张便签,钢笔字迹挺拔清隽。
【一骑红尘妃子笑。】
姜怡妃的嘴角止不住抬高。
算是道歉?
花言巧语的男人。
剥开一颗荔枝,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果汁溢开,姜怡妃向后靠,陷入柔软的椅背。
视线慢慢投向桌上的玉手链,闪着春日清泉般的水光,晃眼得令她想起了他们的开端。
今年年初跨年夜,刚上大学的妹妹硬拉她去参加燕都富人区酒吧举办的化装舞会。
室内香氛温黁,五彩的灯光偏幽暗,像深夜森林里的狂欢,各种动物面具在舞池浮动,他们穿着靓丽的衣服,充满奇异与年轻人钟爱的刺激。
可她大约是年纪上来了,喜静,对这样的场子提不起兴致,随便戴了一副顺眼的鸟类面具,倚在吧□□自喝酒。
至于说要陪她过节的好妹妹,早就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邂逅塑料真爱去了。
礼貌拒绝几位小男生的邀约,姜怡妃抿了口酒,打算在茫茫舞池里把妹妹择出来,她年纪还小,鱼龙混杂之地,总得盯着点。
视线一路逡巡,鬼使神差地,与人发生一次短暂的碰撞,瞬间偏离了轨道。
姜怡妃微微昂起下巴,颈线修长漂亮,鸟面具变得生动伶俐。
那男人戴着麋鹿面具,冷淡的视线隔着帘子在人群里粗粗掠过,宛若舞池里的动物们只是他的臣民。
半隐蔽的卡座里,觥筹交错。他拿起酒杯,衬衫袖口露出玉貔貅,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上等品。
与去年在HK拍出两千五百万的一条玉貔貅手链不相上下。
她觉得那会儿自己应该是犯了职业病,在拍卖行呆久了,看上什么好东西,就想掌掌眼。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行动。
姜怡妃走上前,掀开挂满水晶珠的帘子,深蓝色羽毛面具衬得眸光格外潋滟。
数道玩味的目光向她集中。
这处卡座的氛围明显与底下不同,香水的味道很高级,以男人为主,他们喝着酒谈笑风生,有几个穿着低调的高定衬衫,腕表个个不低于八位数。
而她像一只误闯名利场的小鸟。
“鹩莺小姐,找哪位?”是他先开口帮她解围,声音如腕上的玉一般干净清亮。
姜怡妃侧目,发现也只有戴着麋鹿面具的他身边没有女伴。
双方都戴面具的好处大概是这种时刻不会尴尬,反而壮大了胆子,或许还有酒精的加成。
她不顾别人的目光,径直在他身边坐下,问:“麋鹿先生,能借我看看你的玉吗?”
“只是看玉?”他抬眸,面具后的黑眸深邃有神,嗓音比之前低,有些蛊惑。
白兰地与木质香的味道飘来。
她忽然闻出了是penhaligon’s的鹿首,象征秩序的主宰者,也是著名的渣男香。
可与他的气质交融,仿佛出现了奇特的化学反应,显得更加有英伦绅士的克制。
就像方才,卡座里的所有男人都下意识往她微低的领口看了眼,而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她不禁再次试探: “您这是在和我提看玉的条件吗?”
男人的眼神里没有思索,把酒杯放在他们之间的桌板上,有股隔离的意味。
他笑了笑:“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私人物品。”
果然是自己会错了意,人家是怕她的心思太多。
主人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不应再打扰。
姜怡妃举杯起身:“麋鹿先生,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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