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回位子,神色强装淡定,褚康时在手机里输字。
【老宋,听见了吗?】
【她一晚上都在想我。】
宋聿诚听着旁边人刻意清嗓得瑟的声音,低头手指动了动:【要点猪脸。】
发完他便双手抱胸,闭眼,想在起飞前酝酿出睡意,减少晕机的伤害。
他晕机症状严重,行程期间,几乎不能开口说话。
冷不防,隔壁褚康时嘿嘿一笑,故意提嗓,像是反击:“老宋,我听到昨晚你房间里很热闹啊,见熟人见床上去了?”
“……”宋聿诚睁眼,眉间微蹙。
余光里,发现另一端窗边闷头睡的人动了动。
姜怡妃是在褚康时坐下的时候醒的,只是懒得说话,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得都听了。
所以,褚康时昨晚睡在宋聿诚隔壁?
上半张脸好像误入热锅,蒸得发烫。
怪不得他中途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姜怡妃咽了咽干涸的嗓,双眼紧闭,肢体有些僵硬。
过了一会儿,听到宋聿诚沉声静气地狡辩:“小电影的声音。”
“……”
理所当然地,他被朋友狠狠嘲笑了一番。
姜怡妃松口气,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扬,又拉低帽檐,遮住。
自损名誉的麋鹿先生,不好意思了。
第6章 春潮
“呵,少给我装正经。”褚康时打死了都不信,脑子灵光一闪,坐到宋聿诚旁边的空位,眼睛弯成两条缝,“我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当了十几年发小,熟知他的惯用伎俩。
宋聿诚冷眼无视,扯出一截被坐压到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小药盒,斜眼瞥向对面。
窗旁的姜怡妃醒了,讷讷地睁着眼,手里攥着摘下来的帽子,在发愣。
她可能没听出褚康时在诈他。
宋聿诚持续不语,自顾自吞晕机药。
褚康时见他脸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耗光兴致:“真没劲儿,你从大学起,什么都瞒着我,是不是哥们儿?”
宋聿诚:“以前村口老太太都没您有好奇心,瓜子要不要?”
“你!”
彼时,空姐在商务舱前头播报:“尊敬的旅客朋友们,后面有名腿部骨折的小姐行动不便,有没有商务舱的客人愿意调换座位?”
经济舱位子狭小,估计是打着石膏的腿不方便摆弄。
可坐前头的位子都是花钱买的,迟迟没有人站出来当志愿者。
褚康时想起宋聿诚一个人占了两个坑位,正想热情举荐,旁边的男人先开了口,委以重任:“褚总,到你表现的时刻了。”
“?”褚康时怔了怔,下意识回头望姜怡妃。
四目惊喜相对。
清澈的瞳孔半含困意,与平常带着疏离感讲话的状态很不一样。
此时宕机的大脑印出三个字。
好·可·爱。
褚康时疯狂心动,脑补出某日清晨,睡醒的姜怡妃坐在床上也这么看他。
眼前,阳光透过舷窗在她身上,耳垂洇出淡淡的粉红,给漂亮清冷的脸蛋儿增添几丝柔情。
松弛的神情紧绷一下,她突然对他咧开嘴笑了笑,然后挪开视线,低头看手机。
褚康时掐了掐大腿,以为在做梦。
姜怡妃刚才的反应是害羞吗?!
挺直背拉了拉衬衫,整理整理领口,褚康时清嗓,茅塞顿开。
对兄弟小声密谋几句,起身,他光荣举手:“我换吧!”
一瞬间,成为舱内的焦点。
空姐笑容灿烂:“谢谢您!”
“哇,褚总,没想到你这么有爱心。”姜怡妃的助理回头拿下耳机,做着鼓掌的小动作,夸他,“很加分哦!”
褚康时兴高采烈,欠身拍宋聿诚的肩膀,只用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谢谢兄弟提醒,我结婚你当证婚人。”
宋聿诚淡淡说了句别客气。
临走前,他特意对邻座的女人眨了眨眼,精神抖擞地信步离去。
接收到一个油腻无比的wink,姜怡妃开始难捱。
自听到褚康时说他看到了起,便惴惴不安。
崇瑞和信丰是竞争关系,他要是知道她的绯闻,会不会借此压她一头?
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不知打成了几串麻花,后悔当初不该为了寻刺激,落入自焚的境地。
“别慌。”
身边有人影落座,头顶轻轻地沉了一下,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宋聿诚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没看到。”
男人的声音仿佛镇定剂,让悬着疑神疑鬼的心稳定下来。
恍惚发觉,她对他有着高度信任。
过去三个月交缠的每个夜晚,他体贴入微,有分寸,最重要的是从未插足她的个人生活,或者背地里调查她。
不过这也许因为他们两人的生活富足到不需要对方提供情绪价值,才显得互相漠不关心。
如果不是工作冲突,宋聿诚是个完美的床友。
要说真感到可惜,姜怡妃觉得拔掉一根潜在危险的刺是必要的。
“你怎么坐过来了。”她沉下心,侧倚着脑袋,与他搭话。
宋聿诚把保温杯放进前坐背后的网袋里:“我那有两个位子,病人活动更宽敞。”
听他的意思,是一个人买了两个座位。
姜怡妃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占两个坐儿?”
话音刚落,飞机启动滑行。
“我晕机。”宋聿诚闭眼捏着睛明穴,嗓音无奈,“怕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会吐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听着挺狼狈的。
“姜怡妃。”
“嗯?”
“不准笑。”
他的眼皮略显疲惫,皱着眉头,好像已经开始难受了。
当一个平常看着一丝不苟的人突然露出脆弱面时,总会有种抓到他把柄的愉悦感。
姜怡妃收起嘴角,睨他:“那你怎么不怕麻烦我?”
“你不是别人,”宋聿诚眼皮微抬,视线衔过来,“是朋友。”
白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靠在椅背上凸显脆弱的美感,让人不忍伤害他。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无需坐下来以诗会友,知道个名字在外就能自称我认识的人,我朋友。
姜怡妃迟疑地回了个字:“......哦。”
至于之后他们的关系,姑且算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飞机加速,腾空而起,渺小的陆地尽收眼底,接壤无尽的大海。
穿越层层云,窗外只剩下碧蓝天,远处的阳光格外热烈。
姜怡妃眯起眼放下窗户。
视线瞬间幽暗,脸上热意退散,她忽然听到声粗重的呼气。
循声望去,男人脸色苍白衬得瘦削,蹙着眉,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好像入睡得很痛苦。
姜怡妃第一次见到人能晕机晕成这样。
她想了想,伸脖子把视线溜前座缝里,确认助理是不是戴着耳机看电影,然后小心地把身上的毛毯挪往右边,遮住宋聿诚搁在扶手上的手臂。
手背覆上温热,冰凉的大拇指被包裹住,虎口酸疼,宋聿诚睁眼睁得有些吃力。
视线从模糊转而清晰。
她垂着眸,一身设计单调的藏青色长裙,穿得很素,神色冰清。
“我晕的时候,我爸都这样做,应该能缓解点儿。”姜怡妃轻轻揉着他的虎口,动作认真。
掐着掐着,飞机颠簸了一下,宋聿诚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他嗓音低哑:“谢谢......”
欲言又止。
姜怡妃帮他找台阶下,悄声变柔了语调:“睡吧,别说话了。”
她像是那种从爱的温室里长成的女孩,家教良好,端庄大方,偶尔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活泼。
可听别人描述中的她总是沉稳清高,仿佛有意在克制不暴露这份活泼。
有幸见过姜总偷偷放仙女棒的场面。
宋聿诚静静望着,呼吸渐渐平稳,眩晕感被手上一股暖流带走了些。
他原厌恶天空中漫长的行程,今天却见识了不错的风景。
本能地闭眼,好似放心把自己交给了她。
随着飞机进入稳定的平流层,商务舱的客人安静下来,陆续进入梦乡。
姜怡妃打了个哈欠,空出手抬到男人眼前挥了挥,确认他是否睡着。
眉心仍然有点褶,呼吸很慢,长长的睫毛一根未动,终于睡了。
手缩回来,她活动了一下胳膊,百般无聊,又将目光落向身边,凝视他的睡脸。
舱内的灯关了,仿佛有条朦胧的黑线勾勒出他立体的侧颜,从额头顺下,深邃的眼,蜿蜒到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
人畜无害的睡相。
若是再继续下去,应该会忍不住和他过夜吧。
毕竟他每每将她伺候得服帖,无论事前事后,一身疲惫回家时偶尔会怀念那种滋味儿。
女人就是容易感性,姜怡妃很快从这种想法清醒过来。
几年前,有人曾说过这是优质男人最基本的品行,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然后,那位男士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映射了这句话。
姜怡妃在暗处苦笑。
该烂的地方还是烂。
不过与宋聿诚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好像缺点她喜欢的仪式感。
半晌,小桌板被打开,姜怡妃拿出包里的笔和便签,想写点东西。
手下意识去扒拉手腕的发圈打算扎头发,却摸了个空。
心口绞痛,失落感从记忆边缘丛生。
这四年,她从未弄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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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安全落地,出关时,临近傍晚。
他们默契地当作不熟悉,一前一后淹没在熙攘流窜的人群中。
褚康时下来得晚,宋聿诚在廊桥口等着。
“今天脸色还行啊,以前下飞机不都先冲到厕所。”褚康时诧异地说。
宋聿诚声线淡漫,迈开步子:“新换的晕机药效果不错。”
边说边将视线远远地投向自动人行道,他个子高,一眼就寻到了她。
姜怡妃披着外套,轻盈的腰脊半倚在玻璃栏杆上,一截手臂露出来,接电话。
从雍容不迫的神态里不难猜出,姜总这单生意胜券在握。
突然间,她轻轻回首,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侧眼疏懒地望过来。
停机坪尽头的辉光透过玻璃,给嘈杂的过道平添橙红的烟火气。
女人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动作略微刻意地往外鼓了鼓,接着自然地收回视线,听着电话笑了笑。
“看到了吗?姜怡妃今天回头看了我两眼。”褚康时又开始犯病了,自作多情地嘚瑟,“我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宋聿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心识别姜怡妃的暗示,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口袋。
锋利轻薄的手感,里面有东西。
他顿时驻足,拿出来。
一张便签纸条,摊开,上头用标致的楷体写了一句诗。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赠别二首》。
十里扬州路的春风骀荡,珠帘翠幕中的佳人姝丽没有比得上她。
宋聿诚眉梢微抬。
若清楚这段故事,那写给他的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看来她不仅会活泼,还会打趣儿人。
“谁写的小纸条?”褚康时眼尖地抢走了他的纸条。
宋聿诚对野猴子发癫不太在意。
“宋聿诚!还跟我说昨晚没有妹妹!被我抓到证据了吧!你这个斯文败类,道貌岸然的禽兽!”褚康时拿着纸条,阴阳怪气地念了遍上头的诗,然后顽劣地分析道,“来来来,兄弟我帮您品品,嗯~杜牧写给官妓的赠别诗.....这是把你当鸭内涵呢?才一晚上就把你甩了!哈哈哈哈!文化人儿说话就是委婉幽默!什么意思啊她!”
宋聿诚把纸条抽回来,对折塞回口袋,施施然道:“五星好评的意思。”
“......”褚康时哽住,一个踉跄。
他没想到老友空窗期多年,到了三十一岁憋成没底线的变态了。
慢慢竖起大拇指,感慨:“能啊你,老宋,你超爱,我祝你成功。”
各处廊桥灌进通道的风吹起衣摆,地上的影子斜长。
宋聿诚只是嗤笑:“哦?你确定?”
“我怎么不能确定?”
“没什么。”眼底那抹倩影彻底从视野消失,宋聿诚淡道,“以后单着别哭。”
“切,您这话说给自己听吧。”
褚康时仍然打死都不信。
第7章 春潮
回国后,姜怡妃连轴转,一刻都没停过。
崇瑞春季大拍第一天,她负责当白天的书画专场主槌和晚上古瓷夜场的助拍。
玉兰花在毛毛细雨中缓慢开蕊,瓣上湿漉漉的,洁白无瑕。
八棵玉兰树是崇瑞拍卖行刚搬过来会展中心时栽下的,起初这儿像个大仓库,董事长富咏志觉得缺点颜色,便请园艺师利用周围的地设计一圈小公园出来,确保四季如春,能讨个好彩头。
上午,公司内部开了个早会。
散会时,姜怡妃被富永志叫住:“怡妃,高杰,你们俩随我去趟办公室。”
一同留下的高杰是崇瑞的总经理,也是她的拍卖导师。
两年前,内地拍卖行崛起,市场上涨,高杰在国外的克利斯画廊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做点有意义的事。
“比如说?”
“把流落在外的艺术品送回家。”高杰指着面前的一副从日本收藏家外借展出的宋徽宗 《桃鸠图》,“它现在被视为日本的国宝级文物,许多来这儿看展的人出去了只记得东墙上挂着的是日本画,连宋徽宗是哪国人都不清不楚。”
耳畔是一个直击心灵的问题:“你甘心吗?”
当时,已经看了太多中国书画辗转于外国人之手,老祖宗们的富丽精工,独到的绘画风采没有得到该有的归宿,心里总有股难以理清的愤懑。
去年,她冒险在夜场拍卖当众揭发老东家征集来的《山水禅意》是仿品,故意用来钓中国藏家的胃口。紧接着离职一条龙,虽离开了享誉国际盛名的大拍卖行,但为自己打响了在国内书画鉴定师的名号。
崇瑞待她很有诚意,将整个书画部托付给她大展拳脚,可被高杰培养成职业拍卖师后,她逐渐发现自己仅仅懂书画是不够的,需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尤其是古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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