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见宋聿诚发大火,有点惊讶。
印象里,他是情绪十分稳定的人,对着人间鸡毛蒜皮之事,有一种置身于外的包容性。
一瓶酒被倒得一滴不剩,宋聿诚才缓缓收手,眼里又恢复了温度,笑着解释道:“白葡萄酒可以帮忙去除红葡萄酒,林总你看,连你的嘴都变干净了。”
“举手之劳,不用感谢我。”
“......”林骏摸了摸发麻的嘴唇。
宋聿诚松开了她的手,将林骏方才对她说的肮脏话和事全部丢了回去。
黑色锃亮的皮鞋踩在一地白葡萄酒里,一片寂静中,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用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最平和的语气,最锋利的温柔刀。
姜怡妃愣愣地看着他,不顾场合,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受欺负的人是她吗?
背后传来人群的脚步,正厅再次骚动。
有人轻喊:“沈总来了。”
她慌忙转身,眼前闪光灯一眨一眨,众星拱月间,沈洵祗身姿颀长,西装革履,单手持一根金丝楠木手杖,泛着与主人一样冰冷的光泽。
他缓步前行,视线像是锁在了她身上。
心中拉响警报。
他淡说:“周鼎。”
“明白了,沈总。”周鼎木着脸,挥了挥手。
身后快步走来两个戴着墨镜的保镖,走到林骏身边将他架起来,毫不留情地说:“林先生,请您移步。”
“你们......”他自知理亏,只能咽下这口气,老实被赶出晚宴,“啧,我自己走!”
他深知,已经惹怒了一批不不该惹的人,若再不就范,会死得更难看。
几家媒体涌过来,姜怡妃心理不适,也有些怪罪自己没有沉住气,今晚这件事不该被闹大,沈洵祗要是在大庭广众对她示好,自己会再次陷入舆论中。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那儿,赶紧往后退步。
沈洵祗看穿了她的企图,人还未到,在她张开步子的同时,喊住她:“莺莺......”
姜怡妃定住脚步,对面的摄影机向她袭来,大难临头,麻烦正在与她挥手。
焦虑的视线恍然被挡住,宽厚的肩膀在面前支起一面屏障。
耳畔响起宋聿诚从容不迫的声音:“沈总真客气,还特意出来迎我。”
“......”沈洵祗沉默半晌,扬起没有什么感情的笑,伸手,“宋先生,欢迎。”
“谢谢。”
两手交握,双方谦逊有礼。
记者的注意力刹那间焦聚于这位翩翩君子,宋氏与沈氏的正面交锋不容错过。
姜怡妃垂眸,冰凉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捏。
溜走时,指腹仍印着他的温度。
第43章 带雨
走进会场, 门边的设备区有人在争吵,
“陈姿燕,你存心去告状的吧。”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是褚康时和陈姿燕。
姜怡妃扶额, 走过去, 在褚康时频繁咳嗽打信号的状态下,她拍了怕女孩的背。
陈姿燕一转身,瞪着她,一脸惊恐,压住帽檐试图躲闪。
上手掀开她的帽子, 姜怡妃严肃地说:“怎么来的?”
陈姿燕对她一顿装可怜,说今天布置场地的外包是她朋友, 她来打暑假工。
这种掺假的话, 她自然是不信的, 妹妹性格古灵精怪, 只要不出事,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是个爱管事的姐姐。
“姐姐,刚才洵祗哥去找你的时候也太有面儿了!”陈姿燕兴致勃勃地挽着她的手, 对旁边的男人轻瞥一眼, “我跟你说,宋老师在学校就是这么仗势欺我的,期末59都不捞我一下。”
“陈姿燕,你是我见过考59分里最理直气壮的....姜总别听她乱抹黑咱家宋哥。”褚康时为兄弟打抱不平,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 每次当主槌, 习惯梳背头,整齐利落, 梳理得油亮有光,伸手弹了弹陈姿燕的脑袋,“小孩瞎和什么稀泥。”
陈姿燕惊叫一声,捂住额头,举手与他打闹起来。
姜怡妃叹了口气,感觉头更大了。
从他们话里听出了苗头,大概是一个通知了宋聿诚她在正厅遇到了麻烦,一个也去找了沈洵祗。
有时候她对这样的热心举动无可奈何,就像她母亲热衷于给她办生日宴一样。
于是,旁敲侧击几句让他们以后别再多此一举,跟着迎她的礼仪生入座。
会场墙上的数台显示屏实时转播正厅的采访,宾客们议论纷纷。
-“哟吼,宋瞻藏了个大招啊。”
-“你看这两个年轻人的谈吐,感觉初次站在公开场合的宋家小辈完全不输沈总。”
-“啧啧啧,后生可畏,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灯光璀璨,周围的气氛紧张而兴奋,焦点里的他们身着西装革履,谈笑风生。
礼仪生走在前面引座,姜怡妃的视线注视着侧面大屏幕,从一块接上下一块,拿包的手收紧了,眉心轻蹙,心中总有股散不去的担忧。
仿佛重新踩进他的领地。
采访仍在继续,沈洵祗略过镜头,推眼镜时,淡眸一闪而过的凌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好像是特意与她对视,含着一缕危险的预警。
沪城这块故土,从下飞机起,到哪儿都令她有种在过走马灯的错觉。往事一宗宗路过,萧然难忘。
礼仪生拉开座位,她站在椅子边不动,等待着。
“宋先生,听说最近宋氏股票有所波动,请问是受到了前几天舆情的影响吗?”记者的话筒给到了宋聿诚,提出的问题颇有针对性。
姜怡妃脸上的清柔凝结在眼底。
向沈洵祗提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问题,现在突然来了个紧急转弯。
屏幕里,宋聿诚只是淡然一笑:“市场有涨有跌,这是正常的商业运作。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财务稳健性,这次的波动不过是市场的一时起伏。关于燕都城北一案的舆论,我司已经在公众平台上做了回应。”
“敏锐的记者小姐,”他的个子比女记者高了一个头,欠身配合着,状似半开玩笑,“赶飞机太急了,还没来得及看吗?”
语气是他特有的温和,却又有种浑然天成的傲气。
收话筒动作有些慌忙,记者应是有些被震慑到,后来的问题中规中矩。
姜怡妃缓缓落座,眼角荡漾开一缕笑。
那家伙一肚子墨水,怎么还用得着她来担心。
晚上八点,拍卖正式开始。
半公开的模式,摄影机照得是前排区域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然而,中区高台最大的一桌才是晚宴真正的C位,若说名利场是金字塔,那儿就是今晚的顶端。
拍卖台上,褚康时发挥稳定,场子热得快,大家举牌举得越来越踊跃。
姜怡妃不由地抬眼去看中央。
宋聿诚一直低着头,看姿势大约是在玩手机。
他不经意抬头,抓包了她的视线。
仅仅一瞬,又云淡风轻地收眼,继续垂眸。
姜怡妃不自觉拿出手机,抿了口红酒,打开微信,拉到顶端,等待一个小红点。
台上的连续喊价停止,褚康时落下轻轻一槌。
屏幕一动不动。
口腔回起一阵辛辣,她拧眉,关掉手机,盖在大腿上。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笃定了他会给她发消息。
这是什么无根据的推断。
如此想着,腿上倏地麻了麻。
立刻翻开手机。
被短暂的电流贯穿到头顶,她脑袋短路似的。
宋聿诚:【没等到我的消息很失望?】
配合他平日里喜欢调侃她的模样,脑海里给这句话自动配上了声音,默默掌控猎物所有动态的游刃有余。
姜怡妃不会让他得逞到戏弄人的快意,冷着脸,关掉手机,仿佛没有看到,跟着周边人一同鼓掌。
心跳蒙混掌声,不知骗过了谁。
舞台的大屏幕上跳出一副笔锋粗犷,风景壮丽的山水图。
青峦叠嶂,如巨龙蜿蜒而过。山峰苍翠,仿佛脱离尘世的烟云,高耸入云,巍峨挺拔。
姜怡妃不看落款一眼识出是谁的作品。
“接下来是当代书画家姜西竹先生选送的作品与收藏,一共三幅,喜爱姜老的藏友们千万不要....。”
有人急急忙忙举牌,高喊:“五十万!”
“千万不要着急嘞您!”褚康时看着出价方假装戏谑,“得给别人机会认识认识您偶像。”
偶尔幽默控场,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弛了许多,开始有序举牌,电话报价也不曾断过。
竞拍进入新的高.潮,前两幅画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夺得落槌。
屏幕换到第三幅姜西竹先生藏品。
一副对联,相对与前两幅的笔锋,这一幅有明显不同,如潺潺流水,在山间蜿蜒流淌,很柔和。
可内容格格不入。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左侧落款印章是篆书:【姜怡妃】
全场仿佛坠落了激情,集体犯楞。
褚康时找到她的方向,灿然微笑:“姜西竹老先生的特殊藏品。”他又扭头看向中央区,手指到大屏幕,话里有话,“泰山挚爱啊,各位亲。”
“.....”姜怡妃如鲠在喉,拿起手机起身,和周边憋笑的高杰丢下一句:“我去回个客户电话。”
全程低着头走到暗处的设备区,穿着黑色工作T恤陈姿燕捂住嘴,眉眼弯弯。
她在狂笑。
姜怡妃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再笑!”
陈姿燕稳定情绪,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姐,老姜头真是高级黑啊。”
姜西竹有自己的风骨,他不太喜欢一些道貌岸然的人拥有他的作品,特别是铜臭味特重,自私自利的资本家。
这也是当时沈洵祗拜访了他们家三次,他才接下字画委托的原因。
本以为无人问津的拍品会迅速流拍,看到沈洵祗和宋聿诚同时举牌的那一刻,姜怡妃整个后背都石化了。
刹那间,灯光聚集在中央,全场只有两位品味独特的男人,一前一后有序跟价举牌,甚至都没让各自的助理代举。
一副对联喊道一百万,姜怡妃深吸一口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热闹的陈姿燕像只疯兔:“啊!姐姐!他们为你打起来了!”
“......”
另一个兴奋的人是褚康时,他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不像在喊价,像在为一场激烈的比赛进行解说。
“中区沈总,二百万。”
“中区宋先生,直接出价二百八十万!”
“沈总好气魄!三百万!”
“宋先生您要继续加价吗?”
“直接加到四百万!好!”
他猛地带头鼓掌,场下不明所以的观众紧跟上他的节奏,掌声雷动。
有人交头接耳,被姜怡妃听了去。
“姜怡妃是很有名的书法家吗?”
“应该是吧,可能是圈子里冷门的那种,啧啧啧。”
“我细细一看这幅字写得确实不错,笔锋辗转有力,风格迥异啊。”
“要不我们也举一举?”
“......”话风跟得比台风快,差点没把她吹死。
眼看两家拍子要举到天边去,姜怡妃忍无可忍,拿过褚康时留在妹妹手里的88号拍,走上前几步——
“五百万!”
“好!新的买家!8...”褚康时哽住,凶狠的眼神瞪她,仿佛在说【疯了吗你!那是我的牌!】
姜怡妃冷冷皱眉,示意他马上落槌。
褚康时爱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溢价极度严重,他也不阻止,越喊越兴奋。
她早该出来了,现在倒好,全在看他们笑话。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看到有不明所以的人正在手机上百度百科【姜怡妃书法家】
吐血。
职业生涯里最丢脸的时刻。
怕褚康时顽劣不听话,她有意无意在收牌时敲向手边空座的椅背。
“咚!”
台上吊儿郎当的男人抖了下肩,随即对她咧嘴。
姜怡妃一身黑,阴森的脸,像深夜闹鬼四合院里坐在木桌上的漂亮厉鬼。
褚康时见好就收,速速落槌——
笑嘻嘻和台下观众打哈哈:“88号!五百万!谢谢姜总成全!”
这件过完后,褚康时结束一轮任务,下来喝水。
姜怡妃双手抱胸,一脸不悦,他从礼仪生手上拿来单子顺路送过去,抵笔:“你自己买自己的东西,哪来五百万?”
女人无所谓地朝主桌抬抬下巴,轻讽:“喏,去让那两个人分别匀给你二百五。”
“好嘞!”褚康时又有乐子看,搓搓手,“我一定原封不动把话给您带到。”
陈姿燕在一边为她鼓掌,感叹道:“姜总很会端水欸!一对二百五。”
“......”
第44章 带雨
这场只有当事人们明白的闹剧终于落幕, 其他宾客转而在珍稀昂贵的元代青花跳出大屏幕时,忘记方才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场面。
姜怡妃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理解两个男人的举动,只觉得头重脚轻, 华丽的灯光聚集舞台中央的青花瓶, 场下昏暗,一张张号码牌仿佛在月光粼粼海面上下起伏,生起一股令人痴迷的铜臭味,抬起头,偌大的天花板笼罩着一面看不到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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