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之跪下来, 腰背笔挺, 道:“陛下,臣不敢妄言。”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道:“陛下,这是当初景泰帝驾崩前留下的圣旨, 还请您过目。”
高潜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走到陆庭之身侧, 将那匣子接过, 呈给了陛下。
陛下将那匣子打开, 将那圣旨取出来, 仔细瞧着。
突然,他瞳孔微缩,连带着手指都有些颤抖起来,道:“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陆庭之道:“是谢少保被杀前交给臣的。他曾叮嘱臣, 不到万不得已时, 不可拿出来示人。”
“为何?”陛下的声音有些哑然。
陆庭之道:“因为谢少保说,陛下已发动夺门之变,若不杀他,此举无名。若他拿出这圣旨, 只怕……”
“他是怕朕, 坐不稳这江山吧?”
陛下红了眼眶, 道:“朕早知道……朕早该想到的……”
“陛下?”高潜轻声问道。
可陛下只是摆了摆手,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似的, 连眼神都沧桑了许多,他望着那圣旨,道:“相逢数载,朕不该,不该啊!”
陆庭之道:“后来,臣与襄王谈过此事,襄王说,景泰帝的确动过将皇位传给他的心思,可谢少保力劝景泰帝,说景泰帝的皇位是从陛下处来,当初也曾答应过孙太后会将皇位还给陛下,若他改立储君,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将乱。”
他说着,抬眸看向陛下,字字泣血,掷地有声,道:“若非杨敬等人挑唆陛下发动夺门之变,陛下本不必受世人非议,更不必……于万般无奈之下,杀谢少保!”
陛下只觉头晕目眩,他脚下一个趔趄,高潜赶忙上前扶住他,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噗!”
只见陛下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众人一惊,赶忙命多宝去传太医,其余人则抬着陛下匆匆赶往乾清宫了。
*
半个时辰之后,陛下才悠悠转醒。
皇后守在他身边,哭红了眼睛。
陛下抬起手来,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别哭,别哭……”
皇后吸了吸鼻子,道:“臣妾不哭,臣妾还等着陛下身子好了,陪臣妾去赏花呢。”
陛下面色苍白,道:“朕大约是不成了。油尽灯枯,熬了这么多日子,也该到这种时候了。”
皇后道:“陛下不要说这样的话,太医们替陛下诊治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气急攻心罢了。”
陛下浅浅一笑,道:“若当真只是这样,你怎么会哭呢?朕的映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皇后听得陛下唤她的闺名,只觉感慨万千,眼泪如帘子般顺着眼角滑下来,道:“若是可以选,臣妾倒宁愿一辈子做深闺妇人,与陛下一道,在深宫之中做一对恩爱夫妻,再不相疑。”
陛下道:“是啊。下辈子,下辈子朕一定陪你。”
他说着,转头看着四周,道:“菱歌那丫头怎么不在?”
皇后擦着眼泪,道:“陛下还说呢,陛下要将她押到宫正司去,她怎么敢来?”
陛下道:“让她进来吧,朕有话对她说。”
皇后点点头,道:“是。”
*
不多时候,菱歌便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很认真地看着她,道:“像,真像。你的眼睛真像你父亲啊。”
菱歌微怔,转而行礼道:“臣女谢瑶,见过陛下。”
陛下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菱歌道:“臣女还活着,便不算委屈。可谢家那些亡魂,那些被谢家无辜牵累的人,却等着陛下还他们一个清白。”
陛下叹了口气,道:“朕此生是无法为你父亲平反了,朕做不到的事,朕会交给太子去做的。”
他说着,又看向她,道:“恨朕吗?”
菱歌的眼眸微微闪烁着,道:“恨,也不恨。”
陛下道:“怎么说?”
“臣女恨陛下受人蒙蔽,害得忠臣惨死,却也感念陛下待这天下百姓的赤诚之心,陛下虽负了臣女的父亲,却没有负他的愿望。父亲这一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罢了。”
陛下感慨道:“是啊……朕本来,可以和你父亲一同看这太平盛世的……”
他说着,又呕出一口血来。
菱歌不敢耽误,赶忙唤了皇后、太子等人进来。
陛下此时已奄奄一息,他强自握住皇后的手,道:“映婳,到底是朕做错了……太子,为谢玉景平反……杨敬,杀!霍时,杀!”
皇后哭着道:“陛下,您不要说了,再造杀孽,只怕不吉啊!”
陛下道:“朕此生造孽太多,后宫妃嫔、奴婢就不必从死了。”
言罢,他便断了气息,手重重地垂下来,再无生机。
皇后恸哭起来,太子、菱歌、高潜等人都跪了下来,重重叩拜。
*
夜半,霍初宁听到皇宫中响起的钟声,不觉一震。
她大声道:“兜兰,兜兰!”
兜兰匆匆推门进来,道:“娘娘,怎么了?”
霍初宁道:“方才是什么声音?陛下驾崩了,是不是?”
兜兰道:“似是有些声音,奴婢方才睡着了,没有听到。”
霍初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外看着,突然嗤嗤一笑,道:“他死了,我闻得到死亡的味道。”
兜兰道:“娘娘,您对陛下做什么了?”
霍初宁道:“本宫能做什么?本宫不过是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她说着,眯了眯眼睛,道:“你说,少衡可把本宫的信送去瓦剌了?”
兜兰快哭了,道:“娘娘,您到底做了什么啊?陛下若是驾崩了,您是要殉葬的啊!”
霍初宁道:“不会,赛班会来救本宫的。”
兜兰道:“娘娘……”
正说着,便听得永宁殿的大门被“吱呀”推开了。
兜兰只觉浑身打了一个冷颤,道:“娘娘,会不会是宫正司的人来寻娘娘殉葬的?”
霍初宁心头一窒,道:“没有那么快,不该有那么快的!”
她忍不住全身都团了起来,兜兰赶忙过去抱住她,道:“娘娘别怕,纵使是死,也总有奴婢陪着您呢。”
霍初宁突然推开她,道:“本宫不会死,不要,本宫不要!”
“娘娘。”耳边响起菱歌清冷的声音。
霍初宁霍然抬头,道:“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看本宫的好戏的吗?”
菱歌手中执了宫灯,道:“奴婢没有这个兴致。”
霍初宁冷声道:“那你来做什么?”
菱歌淡淡道:“陛下驾崩了。”
霍初宁听着,忍不住颤抖起来,道:“那,那又如何……”
菱歌俯下身来,凑近了她,道:“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带您走的。”
“去哪里?本宫不要殉葬,本宫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本宫……”
“娘娘放心,陛下临终前说了,不必让妃嫔殉葬。”
“那你来做什么?”霍初宁心思稍定。
菱歌幽幽道:“可娘娘弑君,是要杀头的。”
“不,不……本宫没有……”
霍初宁尤自挣扎着,菱歌却款款站起身来,只朝着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宫正司的人来将她拖走了。
菱歌听着她的惨叫声,望着这空落落的大殿,只觉与她初来之时仿佛隔了三生似的。
兜兰站起身来,怯怯望着菱歌,道:“姑娘……”
菱歌挤出一抹笑意来,握着她的手,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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