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只摇头,不说话,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像极了一个乖孩子。
沈喻妧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她隔着桌沿,附身看他,想从他眼中寻求答案:“这样看殿下,竟是有几分可爱。”
听到可爱这个词,谢谦的脸色一下变了,沈喻妧也本能地收回腰身,偷窥着对面人的脸色,没有倾覆而下的怒意,她才再度打量去,见他说了第一句话:“不喜欢。”
沈喻妧没懂,她又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可爱。”谢谦拼命地摇头,嘴里还说着含糊不清的词:不喜欢可爱,母后不喜欢,不喜欢!”
听清楚后,沈喻妧愣了半响,有些不能反应过来,只得顺着他的话哄道:“好好好,不说不说,那殿下最棒了?殿下是最棒的,好不好?”
她移开他那卷未曾抄完的《地藏经》,思绪一会,从袖中将那颗菩提果摊开在手心,递于他面前:
“都说这菩提果可以解忧平安,明心见性,望殿下往后福德无量,此生无忧。”
此后,应是无缘再见,她已然过得糟糕,既命运无解,就将这包含众生的菩提善果送给他吧。
沈喻妧将那菩提果放于他手中,千言万语皆化作一笑。
恍惚对视间,她觉得两人视线有些其他意味在内,她忽然有些心悸,眨动了几下睫毛,侧目将台案上一盘糕点拿过,依旧带着哄小孩的口吻,骗道:“我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殿下,不如就拿这盘糕点当做回礼吧?”
她歪头看着他,带着些许炽热目光,投向他。
不知何时,谢谦已然恢复了神智,他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个不怕死的女子,冷抿着唇,眼里再没有如孩童般的清澈,他盯着她:“回礼?”
他将视线落于掌心那颗黄棕色的果子,皱起眉,眼里可见嫌弃。
“对呀,回礼...…”沈喻妧接道,话说了一半,她察觉到对面之人的那道严厉视线,带着审视。她只觉周身寒意四起,手中糕点抖落之际,被谢谦接住了。
他就那样坐于椅上,一只手接着掉落的糕点,而那只握着菩提果的手始终未动,就那样放于桌前。
谢谦将糕点盘冷冷推于少女面前,语气生疏又冷漠:“拿走,出去。”
简言意骇的几字,下了逐客令,沈喻妧不敢再看他一眼,低头端起那糕点,出了禅室。
外面的寒冷温差让她冷冷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往后看,只往自己的客堂走去。
禅室内,谢谦的视线久久落于那颗菩提果上,冷冷一笑,这种东西也就只有无用之人才信,他向来不将希望寄于这些之上。
他手掌聚拢,紧握,随后将它丢弃于篓里,当做废弃之物。
待沈喻妧到了客堂,长月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见她来,便上前两步迎道:“小姐,这么冷的天,您去哪里了?”
沈喻妧拢拢衣领,遮盖着脖间发红的痕迹,将那盘糕点递上:“去寻了些吃的。”
长月接过,替她收拾了起来:“小姐,眼下风雪暂停,可要借此下山去?”
沈喻妧点点头,也该下山了。
两人收拾好包袱后,知客僧人为她们引路,在山门之际,她唤住了欲要离去的知客僧人,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知客大师,小女在客堂内看经文之际,发现一本叫地藏经的经文,能否告知此经文有何作用?”
知客僧人一愣,为她解释道:“此经文可清心静气、戒除心中邪念,也可助忏悔业障。”
说完,他有些疑惑,一般的客堂间,不曾放置《地藏经》及《往生咒》此等超度经文啊?
沈喻妧一愣,眼前浮现那堆积成山的经文,只觉得他应不是嗜杀成性之人。
她冲知客僧人一笑,“谢谢了。”随后便下山去了。
第33章 033
◎“我们之间还没有到能赠礼的地步”◎
又是一年岁除际, 天下同乐,京城各户皆在祭灶神、裁新衣,赏灯。
尤其是赏灯会, 各地商人和工匠在京城聚集,各色各样的灯笼,在这时的摊贩百姓都会借此来谋个新年的好兆头。
宫中也是一片祥瑞之景, 庄严又盛重的祭祖仪式,还有那团圆宴。
谢康禛明黄色龙袍, 通身以金线和彩线绣九条金龙和十二祥云,身躯凛凛,语话轩昂,有千丈凌云之气,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谢康禛望去大殿,在开宴前,问道:“盛安王何故不出席?”
大殿有些微静, 同坐于旁边的傅仪温柔地笑着:“圣上,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先开宴吧。”
“是啊,父皇, 儿臣都饿极了!他或许是不想来呢?”四皇子谢仁道。
谢康禛脸色一寒, 傅仪见此,忙训斥着老四:“仁儿, 休要对你这哥哥不敬, 应是有事耽搁了,圣上莫生气, 臣妾这就差人去请。”
傅仪说得很是认真, 表情看不出一点对此子的介怀, 可谢康禛还是挥手让自己身边的李省去一趟盛行殿。
李省领了旨,匆匆出了大殿。
傅仪的脸色一僵,随后又柔和地笑了起来,替谢康禛斟着酒,带着几分讨好又温柔的语气:“圣上,又是一年已过,妾身愿与圣上朝朝暮暮,白头相守,也愿圣上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男子抬手,接过酒杯,看向傅仪,今日的她不吵不闹,一身牡丹繁服,金钗玉簪挽插于髻间,晃着人视线,让谢康禛觉得,此刻的傅仪竟是有几分一国之后的风范。
傅仪淡淡一笑,百媚众生间,她缓缓攀上谢康禛的手臂,见他没有拒绝,便小心翼翼地挽了起来,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朕的皇后,美貌竟是年胜一年。”
谢康禛喝了那杯酒,意外地回了句赞言,这让傅仪怔愣了许久,眼眶微红。谢康禛向来厌恶女子哭泣,只觉心烦,便拿过桌上一块糕点,递去给她,见她如愿地笑了,才收回手。
皇宫中无一处不是灯火通明,连那春风殿也被人早早地掌了烛,亮堂着整个宫殿。只有盛行殿,却在此刻一片黑暗笼罩,寂寥荒凉的殿外只听见萧萧风雪,还有那匆忙赶来的脚步声。
李帜见来人,忙恭迎:“省公公,您怎么来了?”
他帮李省擦拭着衣服上的飘雪,李省叹了口气,不敢耽误开宴时辰,“盛安王呢?前得几日便已经知会你了,务必让你家殿下出席,这团圆宴一年一次,何故能不去?”
李帜吞吐着,余光瞥向殿内:“省公公,小人同王爷禀报过了,王爷并非是不想去,实在是不巧,昨日王爷身体不适,今早祭祖也是强撑之举,回来便病得更严重了。”
李省皱眉,细问:“可查明原因?可是有何人作使?这不是小事,必须严查!”
李帜低头,答得认真:“回省公公,传过御医了,御医说许是近日严寒,殿下身子孱弱,寒气入体引发的旧疾,已调了几副方子服用,此刻殿下已是歇下了。”
闻及是旧疾,李省才点点头,看了眼一片黑暗的殿内,说了句:“老奴会如实回禀圣上的,即便如此,殿内都需点盏灯,弄得喜庆一点,王爷纵使不喜,你也该极力劝导,岂能这般冷清了?”
李帜低头,心里也愧疚起来,王爷平常待他不薄,虽性子冷了些,可衣食月银不比其他殿中的差。
“是奴才错了,谨公公教诲。”
言至此,李省动身离开盛行殿,回到大殿,向谢康禛禀明了盛安王未出席的原因,见龙袍之人默许,才宣布开宴。
宴会上,谢康禛将一盘热乎的水饺递给一旁的奴才,吩咐着:“送去盛行殿。”
岁除吃水饺,是习俗,更岁交子,预示着吉祥如意,辞旧迎新。
一名小奴才小心翼翼端着那碗热腾的水饺,出了殿门,李省见状,不免看向那张龙颜,圣上心中还是有盛安王爷的吧?
盛行殿中,在一片黑暗间,商侑安起身,已是掌了灯,待李帜端着那碗热腾腾的水饺进来时,发现王爷已经穿戴整齐了,看势是要出去。
“殿下,您这是,要出去吗?”
“嗯。”商侑安一身玄色长袍,金冠白玉束发,寒眉星目,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之人。
李帜微微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水饺递上,委婉地劝道:“殿下,今夜大雪,您身子还未曾愈全,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商侑安漠视着李帜的劝言,欲要出了殿门,李帜只好退几步,追上自家殿下,将那碗水饺递上,“殿,殿下,这是从大殿传来的,想必是圣上惦记您的身子,派人传来的水饺,还热乎呢,殿下要不要吃了这碗再出门?”
李帜自知是劝不动殿下的,便也只能希望殿下在出门前能吃完热乎的水饺,暖暖身子。
商侑安双眸漆黑,盯着那碗水饺好一会,才说道:“我身子无碍,你吃了吧,不必再跟。”
简言意骇的几句,让李帜立在原地,他望着从风雪里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看捧在手心瓷碗的热气,微微叹气,低头落寞地等着殿下回来。
因是岁除之夜,故而宫门未闭,那辆马车直直出宫门,迎着风雪,往郊外驶去,两侧密林被积雪压盖,官道一片车轮之印,在寒风的驱使下马车内的一抹微弱光明似是拯救了这黑夜,带来路途光明。
墓陵甬道里的身影,坐于小桌前,斟上一壶烈酒,在默默等待着,好似心有灵犀般,在那人抬头之际,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热泪盈眶地起身,上前迎接,“殿下,您来了?”
“徐伯。”那身风尘仆仆的玄衣男子点头,拍了拍徐伯的肩膀,随后进了陵墓内道,与那碑木之上的人说了好一会,少年虽是一身冷色,此刻眼里却是泛起了红,还有浓浓的思念。
烛火跳动,倒映两抹身影与石壁之上,还有那清脆酒杯的碰撞声,在这寂寥荒芜的夜间,竟是显出几分柔和的亲情之感,温暖了这个临末的寒冬。
“殿下如今在宫里,可还过得舒心?”徐伯看向他。
商侑安抿了口烈酒,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是被此酒的烈性所呛,喉中掀起一片刺辣,再接着,烧入腹中,将那寒冷的身子暖得舒服了不少。
“不错。”他说道。
徐伯一笑,就当这句称赞已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此酒烈性,殿下少喝点,届时回宫遥远,可需注意。”
商侑安挑眉,将徐伯酒杯斟满,举手之间皆是意气风发:“回宫做什么?今日就歇于此,陪你这个老家伙过岁除。”
许伯闻及摇头一笑:“殿下哪里话,我这糟老头子岂能让殿下陪着?真是折煞属下了。”
“徐伯若按辈分,应是唤你唤一声叔叔的。”商侑安低头,言语间拒绝了徐伯的自我贬低。徐伯是母妃在世,唯一一个对母妃无条件听从之人,如今更是终生于此处,困得心甘情愿。
“徐伯,讲讲同我母妃的故事吧。”他捏捏眉心,记忆有些恍惚,不觉赞叹这酒着实是烈的。
徐伯倒酒的手一愣,随后似有千言万语般,将那酒一饮而尽,“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启程回宫了。”
似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商侑安皱皱眉头,只得起身,这段陈年往事,就连徐伯都不愿提及,也罢,也罢。
那抹玄衣背影恍恍惚惚出了陵墓,徐伯刚想跟出去,只见那少年,肆意地挥挥手,告别身后人,不回头,驱使马车而去,在纷雪中留在了一抹少年轻狂之意味。
也只有在这寂寥无尽的长夜之中,少年才能肆意做自己,感受着黑夜带来的自由,极速与寒风,冰雹将他刀削的脸庞刺骨得生疼,却不阻少年心中因烈酒而炽热的灵魂。
马车直驱进宫,在一句微弱的呼唤声中喊停,车轮滑出地面一米之远才缓缓停下。
现下快到酉时,往日宫门申时关闭,因过节缘故,故而晚了一个时辰。
沈知珉撑着伞,缓缓上前,走至马车旁,望着只有一帘之隔的身影,问:“殿下今日,去哪里了?”
少女紧握着冰凉的伞柄,她晚间从府上跑出来,在宫门口等了他两个时辰,城门的士兵皆说他是不到申时出的宫门,可她明明一直站在这里,为何没有看到他?
车中少年传出声音:“沈二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沈知珉咬着唇,“殿下申时出的宫门,可曾见到我在这里等你?”
马车内沉默一阵,那凉薄之音掺和着纷飞的寒雪,缓缓飘出:“看见了。”
少女红了眼眶,眸中不觉蓄满了泪水,嘴唇嗫嚅几下,竭力想控制泪水落下,怀中紧紧抱着送他的东西,就这般杵在原地。
商侑安有些隐隐头疼,不知是因烈酒的原因,还是听了少女呜咽的细声,他轻掀帘子,将少女那张冻得楚楚可怜的脸庞收入眼底,他虽神情淡漠,可掀开帘子的手间却是紧握几分。
他抬眼,看向她的泪眸,盯着那抹眼泪划过脸庞的痕迹,“沈二小姐在这足足等了在下两个时辰,就不怕明早儿,这京城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沈知珉没想过这个事情,她只知道,今日是岁除,是要与家人一同的日子,她猜到他不会去宫中的团圆宴,却也是没想到会快马加鞭前往墓陵。
她咬咬唇,决定理解他,尽管这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扬起泪痕的小脸,吸吸鼻子,紧着怀中的东西,对他说道:“商侑安,你能下来吗?我有东西要送你。”
少女委屈带着软糯的声音有些轻飘飘地传在商侑安的耳里,他眸间暗沉,收回视线,掀开帘子的手微紧,却是放下了车帘,回应她:“不必了,沈二小姐,我们之间还没有到能赠礼的地步。”
马车不等少女再说什么,被主人驾驶离去,走得很果断,留少女一人在风雪之中。
冻僵的小腿微微上前一小步,失落地垂眉,喃喃自语:“不求回应的,也不能收吗?”
夜色四起,空旷的宫门外,那守宫门的士兵瞧着远处那落寞的少女,劝道:“姑娘,还是快回去吧,宫门马上也要关了,别守在这了,这一看,那人就不喜欢你,再等也没用的!”
两名士兵因天黑,并未看清方才纠葛的两人,只觉,马车内的男子声音有几分耳熟,却是不曾想起是何人,只得好心地劝着眼前的姑娘。
沈知珉摇摇头,无声的反驳,有些倔强地站在原地,脚步生生不肯离开半步。
见状,士兵摇头,不再相劝。
作者有话说:
小虞:各位可爱读者们,端午节快乐/爱心~
第34章 034
◎他失控了◎
风雪愈大, 伞上已是堆积一层薄雪,伞下之人抿着发青的嘴唇,不停在寒冷之中颤抖着, 少女用那只攥着包袱的手覆盖于撑伞之手,微弱地取暖着。
此刻的她,很冷很冷, 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明明知道这样等下去, 是没有结果的,可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执念,在雪中苦等,外人眼中不免会说一句自讨苦吃。
就吃吃苦吧。
她想着,若是病一场也是无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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