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竺犹豫了,她确实不该擅自行动,若是先前禀报殿下,由殿下定夺此人去处,或许还有挽回,可如今……
兰竺瞥向贺聿唯受伤的肩膀,现在有些进退两难。
像是察觉到兰竺眼里的犹豫,贺聿唯作势“哎呦”一声喊疼,捂着右肩,缓缓靠在了椅子上。
“疼,兰竺姑娘可否先给我止止血,合作之事先不着急,慢慢考虑,可成?”
男子说得委屈,带着皱起的眉头,显得又可怜又无辜。
兰竺沉默,她见贺聿唯脸色表情丰富,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殿下一贯淡漠的容颜,不禁对此人多了几分嫌弃。
她收起手中的剑,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想分辨他到底是真疼还是装的,那张算得上俊朗的脸上紧皱着眉头,此刻看去,无辜又可怜。
她终是动身去将匣子里的金疮药找了出来,递给他。
贺聿唯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痛苦地眨眨眼睛,望向兰竺冷漠的脸:“我伤的右肩,没法给自己上药。”
透着温和嗓音的他,还带着一丝可怜巴巴,企图唤起兰竺的善心。
兰竺转身,打算让旁人进来帮他换,可还没走到门口,便被后面传来的话止住了脚步:
“你确定要出门喊人,那你可想好理由了,这往日的娇弱美人竟还会提剑杀人?”
身后的贺聿唯静静地看着门口的少女,脸上带着丝丝笑意,却是在兰竺转身之际,撇下嘴角,一副无害之样。
只见她暗下眸子,走近贺聿唯,拿起金疮药便往伤口上倒,下手果断,不带一点感情。
贺聿唯笑了笑,似是察觉到兰竺的视线,故而在兰竺看他之际,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轻喊道:
“疼。”
这样直白的撒娇意味,让兰竺手间一顿,带着怀疑的眸子瞥向他:
“贺公子,你武功不在我之下,这般做戏,会不会太假了?”
贺聿唯努努嘴,委屈巴巴回了句:“兰竺姑娘刀刀致命,我哪会是兰竺姑娘的对手?”
见兰竺还要再问,贺聿唯抢先开口:“我父亲是武将,纵然我不喜平日舞刀弄枪,却也少不了要练武来应付父亲,这点武功也只是用来经商之际的防身手段罢了。倒是兰竺姑娘,竟是如此无情,要致我于死地!”
兰竺将手中的药瓶一放,冷冷打断了他的怨男之言:
“贺公子若是一心只经商,自是性命无虞,若是查些不该你查的事情,那兰竺,定是要与贺公子算得清楚。”
贺聿唯温柔一笑:“放心,贺某是商人,只经商,旁的绝不干涉。”
闻及此,兰竺脸色才缓和,随后打开门,看向还坐着不曾起身之人,下了逐客令。
贺聿唯瞬间明白,他淡笑,只得起身离开:“兰竺姑娘,有消息了记得告诉我。”
兰竺关上门,将房内暗格打开,一面墙上裂开一条暗道,随着女子踏入而缓缓合上。
出了百楚阁,贺聿唯展开折扇,挡着伤口,上了马车。
随驾的程束嗅到了贺聿唯身上一丝血腥味,将视线转向百楚阁,眯眼探究着。
“程束,回府。”贺聿唯出声,打断了程束那敏感的警惕心。
将军府--
“公子,将军让你过去一趟。”
贺聿唯脱下那身带有血迹的衣服,在程束为他包扎伤口后,换上了一身黑色锦袍,理了理衣袖,有些叹道:
“有些老气。”
他向来不喜黑色,为了遮盖伤口,却又不得不穿黑色。
程束道:“公子,你有伤在身,等下还是不要顶撞将军为好。”
贺聿唯淡定一笑:“这话说的,他若不强压于我,何故要顶撞他?”
程束低头,沉默,跟着贺聿唯往大厅走去。
贺聿唯一踏进厅中,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高位之上是那德高望重,又浑身透着浓重军队气息的老将军--贺锋。
贺聿唯收起随身的折扇,朝着父亲恭敬道:“见过父亲。”
贺锋一瞥进来的贺聿唯,没有多余的寒暄之话,询问道:“今日去了哪里?”
语气威严厚重,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之感,虽是询问,却用着审问口吻。
贺聿唯抿着唇,如实回答:“百楚阁。”
闻及是一声冷哼,紧接着带着浓浓不满:“整日混迹于花楼,像什么样子?”
贺聿唯沉默不语。
贺锋没有听到他的认错,重重拍桌,随即便是一句:“逆子!”
在门外的程束知晓,公子沉默,已是不想同将军起冲突。
可将军领军惯了,一声令,百军从,所以在将军眼里,这样的沉默便是与他对着干。
这样公然挑战将军的权威,自是会引来滔天大怒。
自小公子便不爱习武,在贺锋老将军百般强迫打压之下,习武进营。
而在弱冠之际,公子全力反抗,脱离了贺锋的管控,弃戎从商。
自此,父子关系犹如寒冰维艰。
“我贺锋的儿子怎就如此混账!同那些世家纨绔一样!成日不务正业,枉为贺家之子!”
贺锋指着底下贺聿唯怒道:“从明日起,给我进军营去!”
贺家世代建功守边,为岱延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
而贺锋这一辈子驻守边关,赫赫战功,是敌国闻之丧胆的振国大将军,也是百姓心中的定国神针。
而唯一遗憾之事,便是贺锋的妻子在生贺聿唯之际,难产离世。
将军府虽庞大华丽,却因贺锋常年不在京,而独留幼子贺聿唯一人在京,自小便交由府中管家及众武侍教学兵法及武艺。
许是厉父爱如山,又或是从不曾维持父子之间的关系,从而两人只是表面的平和。
贺聿唯抬起眸子,看着贺锋,冷淡开口:
“您心怀天下,生死戍于边关,值世人敬佩,忠君王之命,那除此之外,你可还对得起谁?母亲十年苦等,幼子盼父归家,你那颗赤胆忠心之下,可有半点亲人的位置?”
贺聿唯红了眼尾,平复着满腔的不满,对自己父亲的不满:
“聿唯不才,心中无您这般伟大的抱负,只愿留身于家宅,为爱人和那几斗米折腰。父亲何必逼迫,多的是像父亲这样的人远赴沙场,聿唯惭愧。”
贺聿唯的话让贺锋一愣,他指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儿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在贺锋心里,他无愧于国家,心悯百姓,忧君之忧,患国之患,下了黄泉也有颜交于列祖列宗。
贺锋退坐在椅子上,两鬓之发微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藏于几分愧疚,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他年少成家,藏于心底之爱的妻子。
贺锋成家后,一直戍守边疆,鲜少回京,每次奉旨归京,停留不足半月,就是妻子怀了身孕,他也只得狠心赴疆。
待他结束了边境敌军纷扰之战,再回京之际,已失所爱。
贺锋隐隐红了眼眶,多年来的愧疚使他退让了一步:“你若不愿随我进营,那便随你吧。”
这一步的退让包含了许多无奈,无奈于父子相处之道,无奈于家与国之抉择。
贺聿唯低头,听了这话,眼里却没有高兴,父亲的这一步退让,是选择了后者,是贺聿唯这生都无法体会到的家宅亲情。
未曾给予母亲的爱,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第41章 041
◎交易◎
贺聿唯接过父亲的话。道了声:“谢过父亲, 还有件事情想同父亲提及。”
贺锋见贺聿唯认真的脸色,猜到了几分:“若是要说娶那什么楼中女子之话,便不要开口。”
京城中, 早已将此事传开了,饶是贺锋不曾关注过这些,却也传到了他的耳朵, 可见是在外面荒唐成什么样子!
贺聿唯眸中微暗,低声反驳:“她身世清白, 并非什么青楼女子。”
“家世清白?那你道来,此女子家乃何处?哪里人?双亲之名,皆报来。若算得上家世清白,我会考虑。”
“她并非京城之人,双亲......”贺聿唯顿住,兰竺的身世他尽管已经查得明白,可仍旧觉得不该以家族背景为前提, 来判断她的好坏。
贺锋早在京城有此女子传言之际, 便已派人去查其身世, 而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得往上烧:
“这般来历不明的女子,你倒是不嫌弃?就是娶了也断不会让她进贺家的门, 简直丢人!”
贺锋深知, 这只是儿子的一厢情愿,故而不愿同意。
他一直想让贺聿唯娶一个能管得住他之人, 像兰竺那样无心于他身上的女子, 日后吃苦的只会是自己的儿子。
“呵。”贺聿唯笑了:“父亲不也嫌我丢人吗?何不将我也赶出贺府去?”
“混账东西!”
贺锋横扫起靠在身边的佩剑,未出鞘, 只将其往贺聿唯肩上重重打去。
少年不闪不躲, 沉沉接下这一记, 见之,贺峰怒火更甚,将他狠狠压跪于地,手中剑柄往其胸膛一击,撞退在了门上。
“滚!”贺锋将剑重重沉在靴边,背对着门口受伤的少年。
贺聿唯挨了打,狼狈爬起来,依旧恭敬退下出:“父亲告退。”
在出门之际被程束扶住,回了房间。
在人走后,贺锋皱眉,手脱剑,有些不稳地扶撑于桌前。
管家陈叔立马上前扶着贺锋坐于椅上:“将军,别动怒,您这浑身的旧伤,再情绪激动,恐会复发。”
贺锋舒缓着眉头,沉沉闭眼,叹气:“陈叔啊,你说该如何是好?”
陈叔也是脸上犯难,公子幼时同将军分离,渐渐父子生疏,如今公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不愿走将军所安排之路。
而如今,将军年事已高,这偌大的贺府与家族荣耀,日后没有个人来继承,该如何是好?
将军若倒了,贺家在朝廷、在武将之中,便会瓜分权势,落于不复存在。
程束将贺聿唯伤口掀开,那原本的伤口又裂开了,此刻肩头处的衣服被浸湿得发红。
见程束愣了一下,贺聿唯轻笑道:“不是已经预料到了吗?”
程束没说话,继续为他上药:“公子也不知道躲一下?”
贺聿唯摇摇头:“若不让他打,他又怎肯消气?”
接着,他又沉默半响:“也是我不对,不该说那些话。”
谁人不知,贺锋只有这唯一一个儿子,虽然父子不合,却依旧尽所能给了他最好的。
包括早年贺聿唯的从商决定。
初涉商业之际,生意起步艰难,虽是始终没有得到贺锋的支持,却依旧有整个贺家为其撑腰,才有了今日这偌大的产业。
而在边关吃紧之际,贺聿唯也以贺家名义捐赠了不可数计的粮食和马匹。
“怎样都是留不住父亲的。”
少年道了句,神情落寞,对父亲留京的期望,在片刻间隐去,藏于心里。
*
“娘娘,圣上来了。”
今日初一,傅仪早已经等候在桌前,满桌皆是谢康禛所爱吃的菜食,听着那沉稳的步子踏进殿时,她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圣上来了。”
那是如少女一般迫切等待丈夫归家的喜悦。
傅仪知晓,只要她顺从一些,不发脾气,谢康禛便会顾及她这个后宫止之主,顾及岱延国的面子,不会同她闹得难堪。
见谢康禛落座,她才坐于他对面,为他布菜。
谢康禛瞧着今日的傅仪,有些过于温柔:“这种小事交于他们,你为后宫之表率,怎可做这些事情?”
傅仪笑道:“我已然将他们都遣退,不会有人打扰,妾身虽为中宫之主,却也先是圣上之妻,服侍君主自是应该的。”
她今日没有穿那些大红大紫的凤服,只一身芙蓉色缎裙,玲珑凤冠点缀,将其肤色衬得如雪凝脂,那双妙目中露出脉脉柔情,让谢康禛眼中有些惊讶。
如是得到他的视线后,傅仪抿着笑容,拿过一颗红提,送于谢康禛的嘴边。
待他张口,她轻轻往里一递,指尖拂过柔软的唇,如猫儿般勾过他的唇边。
他一把抓住傅仪挑逗的手,而那只带着芳香的手如小蛇般缠绕于大掌之间,精致红颜上柔情绰约,尽显娇艳。
不得不说,这样一张倾国容颜是令任何一男子都无法拒绝的。
就这样,一桌的饭菜无人再去动,直到深夜,宫女们进出几回,凤鸢殿的灯才被熄灭。
待至天亮,傅仪起身,一行行宫女为她梳妆。
大好的悠闲时日,她把玩着手上的金钗,面前是刚刚由李省送来的圣上赏赐,玲琅满目的珍宝,也只让女子瞥了一眼。
这样的珠宝她确实见多了,可都不是她想要的:“陈嬷嬷,本宫吩咐的东西,可差人送了?”
“送了,今日是圣上去见那个女子的日子,特意在圣上临走前,将娘娘准备的东西给递上了。”
陈嬷嬷恭敬回道,“只是老奴有些不解,娘娘何故不亲自交于圣上?今日圣上接过那些娘娘亲手准备的供品时,眼里全是对娘娘的欣慰。”
傅仪闻及,笑了,可眸子里却没有笑意。她为了讨好圣上,压抑着她对商旖的恨,还要做出一副大气包容的模样。
这样一副可笑的模样如何能在心爱之人面前维持?
可这样做还是有效果的。
在谢康禛去了陵墓后便回了宫,在第二日便将太子封任了成州大都督,为积累百姓民心,将其历练。
还不等傅仪高兴一会,便听打探之人来报,圣上那边传了商侑安,多为安慰。
而从御书房出来的商侑安,神色宁和淡漠,好似对谢谦被重任一事并不关心,又或者是,在意料之中。
李智跟在后面,见王爷不仅没有生气,还出宫去了醉方楼,脸上有些不解,只觉王爷的心思莫测,令人猜不透。
醉方楼位于百楚阁对面,中间隔了一条京河,是观景之佳位。
三楼雅间,凭栏傍水而座。
贺聿唯观着京河之上,一对佳人相约,那艘画艇其外表华丽至极。
贺聿唯收回视线,这样的画艇,一般出自宫廷之匠,供皇室专用。
此时,雅间走进一男子,贺聿唯抬起视线望去,来人玄衣常服,玉冠束发,若是忽视那双清冷的眸子,像位俊朗面玉的少年郎。
“贺某见过盛安王。”
商侑安看着这位深藏不露的贺家公子,之前确实是没有将其考虑在计划内,倒是他疏忽了。
“王爷请坐。”贺聿唯脸色丝毫不惧,举手之间既淡定又优雅。
很难将其与京城商贾之首几字放在一起。
此人如今看来,不一定会比贺锋老将军逊色,不定更胜其父。
贺锋将军确值世人敬佩,可到底也只是一介武夫,眼里只有百姓苦难,不精却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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