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妧勾笑,之前偶遇的一只野狸奴,也是这样的好玩。
随后她揉了揉被钝箭打中的右腿,只见她并未有贵女的娇气,而是从路边择了根笔直的木棍,杵着木头,徒步走下了山。
待到山口处,相府的马车如她所说一致,在山下等她。
她并没有谢谦口中那样的城府,不过是凡事多考虑了一层,如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又怎么能活到今日呢?
沈喻妧笑笑,上了马车。长月问:“小姐,是回府还是继续进宫探望二小姐?”
女子瞧着落山的时辰,拍拍衣裙之上的污泥:“回府吧。”
长月看了小姐一眼,见她平日是丝毫不容仪态有失,今日却是能忍受脚边的污泥,不禁问道:
“山上可是有什么值得小姐劳累一趟的事情吗?”
沈喻妧收敛表情,回到了端庄如常的闺秀仪态,只是余光依旧暼向窗外,看着被微风吹起的车帘,淡淡道:
“山间每一股风都是自由的。”
长月听及小姐转变的语气,没再继续问了。
第74章 074
◎激怒◎
谢谦回宫后, 将那只白狐交给了身边人,吩咐拿到内务府制成上好的领围。
凤鸢殿中,一双染着豆蔻的指缝间, 是谢谦送来的白狐毛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谢谦禀报着近日所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商侑安已身处狱中,那红唇轻勾, 才道出句难得的夸赞:“谦儿做得不错。”
就是这简单的几字,让谢谦紧绷的身子一松, 露出了笑容,却又因需时刻在母后面前注意太子形象而收敛起笑容。
“为免日长梦多,尽快了结此事,决不能让他有再来的机会。”
傅仪说得平淡,仿佛杀的只是蝼蚁,不是人命,而那双眸子里更是无尽的狠恶。
谢谦抬起头, 看向母亲:“母后的意思是杀了他?”
闻及这句带着疑问的语气, 傅仪眼带笑意地反问少年:“谦儿难不成是想在宗正寺里再关他个十几二十年?待他拾兵重来要你命时, 才觉醒悟?”
谢谦见母后眼里可见冷意,忙低头, 不敢再接话。
傅仪冷哼一声, 态度冷漠了下来。她将白狐毛领放于一边,微微将身子往前俯, 直直地凝着谢谦:
“谦儿怎就是学不会如何坐稳太子之位呢?这般的犹豫不断, 以后如何是好?真是叫母后担忧啊。”
谢谦余光落在那被人冷落的白狐毛领之上,有一瞬的失落, 他垂眸道:“母后放心, 儿臣明白了。”
见他还算听话, 傅仪才仰起身子,依在榻上,拨弄着新涂的指甲:
“闻及太傅昨日求见了圣上,想必是为了商侑安入狱一事吧?瞧瞧这老东西,都半百之人了,还不安分。”
听出了此话背后的意思,谢谦脸色变得僵硬几分,带着怔愣的视线投去母后。
见此,傅仪笑道:“太傅说到底也是谦儿的老师,母后怎会让你如此?不过是觉得谦儿你这好一阵子未曾拜访过老师了,也该去关心他一二了。”
闻及母后的话,谢谦心里落下几分悬石,他低头道:“是,母后。”
傅仪该吩咐的都已经说完,接着便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她的视线默然地随着谢谦退下而收回,轻轻摇摇头:“永远都教不会。”
身旁嬷嬷揉着傅仪的软肩,轻声道:“太子殿下心善,也是好事。”
“呵。”傅仪嗤笑,眼里带着嘲讽:“明明是他的孩子,怎会如此不像他?”
嬷嬷安慰道:“如今的殿下不过还在娘娘的庇护之下,自是做不到万事周全,待往后置于高位,自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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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殿内,少女正在用膳,门口响起步子,靴子缓缓而抬。
沈知珉见来人,手中的筷子一顿,随后起身,垂眉行了礼。
谢谦先是扫了眼桌前的饭菜,才瞧了沈知珉一眼:“吃得可开心?”
语气透着阴阳怪气,好似从凤鸢殿出来的气将要发泄到少女身上。
“吃饭哪有开不开心的。”沈知珉敷衍回道。
见她始终未曾抬眼瞧他,谢谦淡化了嘴角的笑意,走近几步,气势压迫于她:
“那见到商侑安可开心?”
这回,女子对上了他的视线,是错愕。随后往门外瞧去,没见到姐姐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担心。她给了阿集一个眼神,想要她去打探一下消息。
见到沈知珉终于有了反应,谢谦阴森森地笑出了声:“早说太子妃这么惦记我的兄长,我就亲自带你去了,何必要你们姐妹二人演这样一出好戏?”
谢谦下了山后才知道沈知珉去了宗正寺,再然后便出了宫去。至于后面出宫去了哪里,因街上有人故意扰乱眼线,竟是跟丢了这位没有任何武功的女子?
他很难不怀疑沈知珉去见商侑安后,他交给她了什么任务或者是什么线索。
“很好,昔日两人装作不熟,现下终是按耐不住了?”谢谦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孔一点点倒映在沈知珉瞳孔之中。
少女反感地退了两步,再没有往日那般表面规矩,语气生硬了几分:“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谦挑眉,笑得很恐怖,他扯过沈知珉的手,二话不说将她带出了殿门,看方向似是要往宗正寺去。
“放开我!”沈知珉挣扎不脱谢谦的钳制。
阿集一惊,忙跟上前面被拽走的少女,对着发火的太子道:“小姐!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对小姐!”
谢谦狠恶回头,吓得阿集顿在原地,“她如今是圣上赐给本殿的太子妃,你喊她什么?来人,此贱奴,藐视圣令,以下犯上,当斩!”
阿集一愣,跪于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沈知珉也慌了,他这是在哪里受了刺激,来她这发疯?
“谢谦,关她何事?我是太子妃这件事你自己承认吗?我不过是你拿来同商侑安争斗的工具罢了,你又何必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来我这发疯?”
谢谦那双赤红的眸子转向沈知珉,字字从咬牙之中挤出:“你说什么?”
沈知珉想往后退,奈何手腕被人钳制住,她只得斗着胆子将谢谦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商侑安是你兄长,你本该敬爱兄长,却处处争他高下,可有一处比得过他?”
沈知珉看向那张似人畜无害的脸,这般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如何陷害自己的哥哥!到底是戾气太重,两世都改变不了。
“兄长两字他也配?”谢谦凑近她,语气带着疑问,视线直勾勾盯着她,好似下一秒就能看到那张扭曲的脸。
“你既是太子,又何惧无权势的他?你们个个怕他,说到底是做了亏心之事,殿下您这位子坐得也煎熬吧?”
谢谦身形一顿,似被人一语戳中,气氛凝固在此刻。然,就在沈知珉以为他会气急败坏时,谢谦却是笑出了声来。
“怕他?可笑!可笑至极!他不过区区蝼蚁,妄想与本殿对抗?本殿有母后,有父皇,有太子该有的一切尊荣,他有什么?本殿又怕他什么?!哈哈哈!”
那笑声如上一世的他一样,逐渐诡异恐怖地盘旋于她耳边,让沈知珉心里打了个寒颤:真是个疯子!
果然,气极败坏地谢谦无暇顾及地上不起眼的阿集,一心将沈知珉扯进了马车,带她进了宗正寺内。
而随后就有领卫,带着一众人将朝云殿翻了个底朝天,并未找到下令之人所要的东西,便将朝云殿中看守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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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商侑安的时候,不过一日,他身上就已然是伤痕累累,虚弱地靠在墙边。
沈知珉想上前去,却被谢谦粗鲁地扯住。她挣扎几番,并未能将手腕抽出那只魔手,只得怒意地将袖子盖住了两人拉扯的手腕。
她抬头看去,牢房之中的视线此刻正往她身上落来,她缓和了脸上的情绪,对他笑了笑。
心里却是有些担心方才的举动被他看见。
好在商侑安的视线并未停留很久,只是扫了眼她极力想遮挡的袖间。
随后依旧沉默起来,而在男人低垂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寒意。
谢谦命人打开牢房,挑衅般高视着此刻沦为阶下囚的商侑安:
“商侑安,你如今无任何官职与爵位,身为罪囚,见到本殿为何不跪?”
商侑安抬眼,语气淡淡,并未动身:“我仅可尊你一声殿下。长幼辈分尚在,不管殿下承不承认,我也都是你的兄长,殿下的书读哪里去了?”
整个牢房都僵得凝固,沈知珉悬着心,望去平时寡言的少年,此刻说出这番话,让她觉得,商侑安似故意在激怒谢谦。
果然,这番话精准踩在谢谦的火上,他紧捏着拳头,那副兄长的口吻是他最厌恶的。母后可以任意对他打骂,父皇也可不看好他,可凭什么连商侑安这样的人都可对他评头论足?
他这个太子,做得太失败了。
黑暗里,那悄然生长的妒忌、不甘在这一刻,肆意窜长,即将要破出多年来的教礼,让他不顾一切地想杀了商侑安,杀了这引起一切的源头。
他快要掐断少女的手腕,青白交织的脸上显露戾气。
一触即发的气氛间,“殿下的白狐可猎着了?”商侑安对上谢谦吃人的眼神,云淡风轻地问了句。
这句话无形是在反向挑衅谢谦,一个深陷牢房之人,竟还能知晓宫外之事!
谢谦眉间寒霜,他眼前浮现出那看似温婉的少女,商侑安既然监视了他,保不齐会拉拢沈喻妧作为此案件的证人,来反指他!
很好,谢谦看向身边的沈知珉,看不出这两姐妹竟是藏得够深!
他扯过旁边无辜的沈知珉,将她搂在怀中,“本殿的好哥哥,你消息这么灵通,那可知晓我们几日后大婚呀?”
沈知珉脸色一僵,有些慌乱地想与谢谦拉开距离,却被谢谦强制得更紧,只见谢谦皮笑肉不笑地贴耳与她道:
“你若再反抗一下,本殿立即杀了他。”
沈知珉知道这是在威胁她,她虽不相信谢谦敢这样大胆的杀人,却难说他愈发疯批的性子。
牢房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少年满身的血迹牢服,清冷瘦峋的身影靠坐于墙壁旁,他低着头,一手搭在屈膝之上,一手撑于地面。
随后,他冷漠地抬起头,眸若寒冰,在谢谦那张脸上扫过,语气冷静得可怕:“若我没记错,十月初八。”
还有八天。
这样的日子,就连沈知珉都无心去记,在听到商侑安竟能说出她大婚的日子,霎时心下一漏,只觉胸口沉闷起来。
谢谦挑眉,搂上沈知珉腰间,眼底嘲讽:“到时候,你身为本殿的兄长,可定要喝杯喜酒才成。”
“酒当然要喝。”商侑安看向旁边的少女,眼底藏着一抹温柔,似在告诉她,别怕,等我。
少女想回应他什么,却被谢谦一把推搡出牢房,命人关上了牢门,阻隔了两人不曾开口的关心。
出了宗正寺,沈知珉挣脱出谢谦的钳制,冷色往前走去。
谢谦不悦的目光只冷冷暼向离开的身影一秒,便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对着身后宗正寺的守卫吩咐道:“去,将人提至刑房,断了他双腿。”
不大的少年,在说这样狠毒之话时,眼里透着阴森森地笑意,将他俊朗的面孔衬出几分阴白。
他既然不愿跪,便让他终身跪着。
“殿,殿下,这……”守卫面上一慌,虽然关在这宗正寺,可圣上并未下令处置这位王爷。
谢谦阴鹜目色渗着不耐,盯得守卫双腿直发抖,他低头唯诺道:“是,殿下。”
见守卫听话,顿时那张戾气的脸色转为晴朗,他缓缓一笑,踏着步子离去。
第75章 075
◎攀登云霄的那一刻◎
一身清廉长袍站于宗正寺处, 盯着那金匾看了许久,门口的守卫恭敬道:“太傅大人。”
那步靴之人点头,随即踏入寺内, 身后并未有人阻拦通报。
顾原看着这座历来关押皇室之人的宫殿,心中升起浓浓惆怅,忽觉自己活过了很多岁月。
内庭的侍卫见来人, 忙上前恭迎:“失迎太傅大人,不知太傅大人有何事吩咐?”
顾原:“盛安王在哪?”
闻及此, 那位侍卫脸色一僵,笑呵着问道:
“不知太傅大人找他何事?是这样的,太子殿下有令,此人关押期间不得人来视探。”
内庭的侍卫看了一眼顾原严肃的脸色,忙不迭地再补上一句:
“不如小人请示一下太子殿下?太傅稍作等候?”
顾原侧头,看了眼这位侍卫,还不曾说话, 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大胆!岂敢对太傅大人无礼?!太傅大人乃太子殿下老师, 这等事情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统领大人。”小侍卫忙低头应道, 退在了一旁。
看押统领李百道恭着身子,朝顾原作一请字, 指引顾原去了牢房。
“有劳。”顾原微微点头, 一礼,一手只于背后, 抬着轻淡的步子, 缓缓跟了上去。
牢房之中并未看见商侑安的身影,顾原平静地看向带他绕弯子的李百道, 目光不觉严厉起来。
李百道佯装一拍脑门, 恍然而道:“太傅大人恕罪, 是小人忙忘了。太子殿下吩咐我们要对此案件上心,不可冤枉了盛安王,故而此刻,他已被提至审讯室呢。”
顾原侧开身子,示意他前面带路。
可李百道却是推辞起来:“太傅大人清风之身,怎能踏足那等戾气之地,不若太傅明日再来?”
顾原此刻眼神缓缓一厉,到底是经历两朝之旧臣,所见所遇皆从容不迫,那身简朴的长袍透出一股令人惧怕的威严。
李百道表面一笑,只好前面带路,将这个老顽固带到了审讯室。
他奉的可是太子之命,这个老顽固虽承太子蒙师之衔,难不成还能命令起太子了?
想及此,李百道心里也不再惧怕顾原。
里面的少年被架在刑架之上,瘦骨嶙峋的身上无数处鞭痕。而那张清瘦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一丝痛楚的表情,过于平静地眸子中,却让顾原看出了一丝恨意。
顾原的视线停留在少年波澜无痕的眸间,那样一双隐忍的眸子之下,会藏着怎么的情绪?
他正想透过那双冷静的双眼,去分析瓦解那股隐藏的恨意之时,少年却是在此刻,对上了他剖析的视线。
黑瞳之中,将顾原的表情捕捉于眼底,如反侦的猎人,以自己为饵,诱敌深入。
顾原感觉到,这位少年的目标不是他,亦不是此刻在场的每一位。
那一刻,他忽觉一股阴风从甬道灌入,拌合着惊乍的雷声,让他周遭阴冷起来。
要变天了。
顾原想到了什么,却在那一刻,心中唯只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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