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两名侍卫将商侑安松开,又野横地将他按置于刑凳之上。用麻绳绑直双腿,再将其身子按住,往少年腿下加砖块。
上头有令,此人腿脚留不得,此刑法最为常见,届时有人追问起来,也好有个正当借口。
“老夫怎记得,圣上并未准许对他用刑?”
顾原出声,看向李百道,所言之意明显。
李百道确实未曾接到圣上的口谕或是旨意,可此事据说是全权交于太子,应是不会有错。
“圣上虽全权交于太子,却也只是咐其关押此地。你在此当差数年,难还不清楚此处虽是有看押之责,更多为皇室贵族管教而设。此处不同大理寺牢狱,他们亦不同于常人。历来从宗正寺再出来之人,不计其数。李大人,老夫点你于此。”
顾原背手而站,连连摇头。
李百道听了顾原的一番话,心下一惊!太傅乃圣上身边老人,此言无不道理。朝廷之事,他不懂,可波云诡谲的局势谁又能说得准?
就在里面少年闷哼一声时,李百道进去阻止了这场用刑。
他斗胆去瞧了眼刑凳上的少年,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这般疼痛难忍的刑法,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竟一声不吭!
他宁是咬破了嘴唇,将血腥往喉咙里咽,也绝不往外吐一个求饶。
见人松开了他,商侑安抬起目光,出了声:“李大人这是不审了?”
少年一说话,嘴角的血顺着嘴边而流,将那苍白的面孔衬得如从地狱爬出来的鬼人般,让李百道不由得惶恐地退了两步。
他咽了咽口水,佯装镇静:“盛安王得罪了,小人只是奉命对您审问,还请盛安王体谅小人一二。”
少年低头笑,没有说话。
李百道摸不透这位王爷此刻的笑是什么意思,只得赶紧吩咐人将他抬回牢房。
待守卫们自觉地退出了牢房后,顾原才缓缓坐在床对面,看着床上微喘的少年许久,伸手倒起了桌上的茶。
少年头未偏,却是冲着他说:“茶太凉,太傅一把年纪,可经不起折腾。”
顾原手一顿,视线落于茶水上,似听出了他的言中之意。脸色微愣,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眉间有些紧皱。
少年不看他,好似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怎么,太傅教学他十载,还不了解他么?”
顾原眉宇间浮上一抹心痛,和淡淡的失望。
商侑安嘴角的笑拌合着血腥,双眼盯着灰暗牢顶的木梁:“凉茶也好,喝了能暂时忘记好多事情呢。”
慢性的毒药麻痹着少年身上的痛感,也将他大脑的神经逐渐压制,让那些疯魔般的、不受控的想法因药物的因素,纷纷往外涌出。
霎时,他抬手,紧捏两侧额间的穴位,平息着胸腔起伏的情绪。
牢房陷入无声之中。
“太傅既已在我这看到了答案,就早些回去吧,外面下雨了,小心路滑。”
商侑安沉默许久,放下了举酸的手,淡淡赶客。
“也在此一并谢过太傅今日的所言相助。”少年垂落在双腿两侧的手,蜷触着粗糙的裤料,语气听着温和。
这双腿,因为顾原而少遭了些罪,是他没有想到的。
对于少年礼貌赶客的行为,顾原也没有生气。他缓缓起身,望向床上躺着的少年,视线落在他受刑的双腿,犹豫开口道:
“既如此,老夫可否腆着老脸,求王爷以后的一句诺。”
少年未接话。
“若日后王爷攀登云霄那刻,还望能留他一条性命。他成今时之日,归众人之因,噬上辈之果,本不该于此啊。”
顾原低头,沉沉一道,眼里皆是无奈与心痛。
商侑安扭头,黑瞳如墨,凝视着顾原,他敛着仅剩的一点温和,问他:
“太傅怎知我会有那一日?又怎觉得我一定会承诺于你?”
顾原面对商侑安的反问,无言以对,也无面再求。唯一声叹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牢房。
第76章 076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
翌日, 太傅府上,谢谦见其府上下人忙碌,问道:“老师府上为何很忙?”
为谢谦引路的仆人低头为他解释道:“昨日大雨, 太傅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随后传了大夫,吩咐休养一段时日。”
谢谦问:“可有哪里摔伤的?”
见太子主动关心太傅, 仆人不免多嘴了些:“是腿,说是需得卧床, 悉心调养。”
谢谦穿过庭廊的脚步一顿,腿?他看向仆人:“可有说几日能好?”
这个问题仆人吞吐了起来,今早瞧着太傅大人的双腿,恐需一些时日了:“大......大夫不曾说个具体的时日,只说如今太傅年事已高,身子愈合得慢,还需悉养一段时间再判断。”
昨日会诊的大夫虽说得委婉, 可字里意思却明显。
谢谦望了望微敞的房门, 神色莫测, 推开房门。
待至床旁,顾原见来人, 想起身, 却被谢谦按住:“老师身体不舒服,不必起身。”
顾原看向少年面孔, 只得点点头, 不再挣扎起来。他靠在榻头,自己的这幅身子骨确实在此刻也起不了身。
谢谦关心道:“老师, 您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
顾原闻及谢谦的关心, 摆手道:“无碍, 雨天路滑,休养段时日便好。”
好似因卧榻缘故,那张向来严谨认真的脸上,此刻透着几分憔悴,身子也变得虚弱起来。
谢谦看向老师,随后眼神有些怔愣,盯着被褥遮盖下那双不能动弹的双腿,喃喃问:“老师,您昨日为何出门?去了哪里?”
面对谢谦接连的问题,顾原道:“太子殿下不必操心老夫的腿,只是这些天,应无法再教习殿下了,殿下也不要忘记每日温习。”
“老师,我在问您为何要去宗正寺?”谢谦打断顾原的话,又问了一遍,面上依旧是来时的温和,却是透着几分强势。
顾原抬头,对上谢谦的眸子,那眸中点点笑意都是谢谦最后的耐心。
顾原了解眼前这位少年太子,知晓他看似温和的外表下,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尽管听过不少少年顽劣的事迹,可因从未曾在他面前出现过,故而,对于少年的所作所为,顾原都可包容。
眼下带有强制性的质问,让顾原眼里只纵逝而过的波动,回归平静:“盛安王。”
果然,是为了商侑安!
“老师冒着父皇发怒的风险也要为他求情,又因他,让自己这样狼狈。老师,我才是您的学生啊。”谢谦面露不解,不禁弯腰看向床上一身清廉正气的老师。
在谢谦心里,最敬重的就是教习自己多年的太傅。这些年,不论是在父皇的殿前,还是母后的询问下,皆因顾原的那句“璞玉堪雕、蒙以养正”,而让谢谦走至今日。
是以使他们让他走至今时。
所以,谢谦是感谢顾原的,可是从何时起?老师不再教导他一人了?太傅不再是他一人的太傅了。
“殿下。”顾原咳嗽着身子,语气有些语重心长:“殿下应当明辨是非,志存高远,不可心浮气躁。你们皆为手足,怎可视为寇仇相对?”
谢谦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他瞳孔漆黑,不悦情绪浮上眉间:“老师,他如何使得你如此偏心?”
若不是他非要去宗正寺,何以会坏了双腿?谢谦万分不解,可这份偏执问题得到是顾原的一阵叹息,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无言。
顾原知晓,他的话,少年是听不进去了。
谢谦没听到回答,不甘心地抬头看向老师,眼里早已没了所谓的敬重。
在看到多年教导的恩师眼里尽是失望时,少年霎怔之后,浓烈的不甘心与妒忌,如大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是他承诺了老师什么吗?我也可以的,老师!我有的他没有,他有的......我可以学!可他有什么?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嗯?老师您能告诉我吗?”
谢谦几乎疯狂地贴在顾原的脸上,逼迫地问他,双目赤红,撑着被褥,将身子前倾,将昔日恩师之情抛之脑后。
那份变异的执着让顾原沉沉闭眼,好似大局已定,再无他挽澜之余地。他道出心中所想,也给谢谦做了最后一份解释:
“穷困且益坚,仍不坠青云之志。”
谢谦怔愣半秒,看着顾原平直荡然的视线,双手紧捏,扭头冲去茶桌处,将桌上的茶具、瓷器扫于一旦,狂怒地踹翻了凳子,齿间咬得咔咔作响:
“好一个青云之志!”
门外的仆人闻及声响,纷纷不敢进去。
床上之人只手掩咳起来,两鬓夹杂着银丝,沧桑面颜上只剩无尽惋惜。
谢谦砸完东西,突然收起暴躁的情绪,直立而站,淡漠地看着床榻上之人,不发一言,负手离去。
对于那抹失望,不再挽留。
大步出门的谢谦,冷着一张脸,一个个的都站在商侑安那边!
很好。
谢谦挥手,招来心腹,贴耳密语,脸上透着冷血,他手轻挥,侍卫顿时散去。
在那条瓦舍之中,一队侍卫翻于狭小的房间,最后在一无所获时,将那床矮塌砸得稀烂,一把火点了这所破堪的小屋,随后无情撤去。
而在繁华闹街,那座将军府前,围了一圈守卫,来者正是谢谦。
守门的仆人还未曾通报,大门就已经被谢谦的守卫占领,“太,太子殿下,还容小人通报……”
“滚。”旁边领队守卫一脚踹开阻拦的仆人,给后面的谢谦铺开一条路。
谢谦一身藏青色,冷眼跨进将军府的门槛,随后一众守卫纷纷跟进,个个带刀。
将军府中的防守军见此,顿时形成一队阻墙,与之对峙。
谢谦扫过阻拦的贺家军,眼里升起寒意,更是一种太子威严被踩踏之感。
“大胆,贺峰何在?!竟敢出兵与太子殿下对峙,是要造反不成?”谢谦身旁的领队怒眼瞪斥。
闻及此话,那堵人墙之后,一声“撤”响起,防守军瞬间撤开至两侧,从中走出一人。
管家程康扶着老将军出面。
贺峰一身寻常家服,尽管褪去战场的盔甲,依旧不减锐气。
贺峰缓缓朝着谢谦行礼:“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
谢谦扫过退到两侧严阵以待的贺家军,冷眼道:“本殿看将军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贺峰听出来年轻太子的不悦,解释道:“太子殿下莫怪,他们乃府中之卫,因常年警惕,故而在方才,冲撞了殿下,殿下息怒,还请上座。”
面对贺峰的恭维,谢谦嗤之以鼻:“坐就免了,本殿是来行搜查之职,还请贺老将军不要阻挠。”
贺峰神色未变,镇定自若:“太子秉公办案,老臣自是不敢阻拦,只是老臣不曾接到任何旨意,能否问殿下,是查何案?”
谢谦旁边的领队道:“是盛安王一案,闻及出现了新的罪证,有人举报与将军府有疑,前来查证!”
贺峰眉峰一皱,此案他倒是听闻过,只是他从边关回来后,鲜少上朝,对于这位盛安王也是了解甚少。
贺峰心中清楚,这样的案件多起于皇室争斗,贺家在朝中,已做到尽量不参与。
如今这般突兀的搜查府上,可是府上何人有过接触?贺峰虽心有疑,却是侧开了身子,让出了路,让他们搜查起来。
谢谦坐于上座,只手叩打着椅子,等待着搜查结果。
没过多久,就有一侍卫来报,在谢谦耳边说了几句,谢谦起身,随去后院。
贺峰跟上,在众人欲要踏进后院之门时,他开口阻止道:“殿下,还请止步,此乃后院女眷之处,众为男子,多有不便。”
谢谦一只脚踩在院槛上,扭头视着贺峰那张老脸:“贺老将军,您府上何时有女眷之辈了?”
众人皆知,贺峰年轻之际就已亡妻,多年不曾纳妾,只留一子于府。
说起贺峰的儿子,众人想起了前段时间的贺府喜事,旁边的领队守卫提醒了句。
谢谦挑眉,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前段时间,贺小公子刚抱得美人归。”
贺峰深邃眼里平静,“殿□□谅。”
“有新妇不能见人的规矩吗?”谢谦笑着扭头问旁边的人,“就是有,还能大于宗正寺办案不成?”
他抬头瞧去后院静谧之路,眼底可见冷意。
“女眷之所确有不便之处,但查案之事实不容耽搁,不如容下人前方引路,也好不冒犯了新妇的清誉。”
谢谦凝视着不卑不亢的老将军,冷哼一声,昂首冷眉。
闻此,一名女仆畏颤地前面带头,往那条静谧的路上走去。
院子里的小潇见来人,神色一屏,打扫动作一顿,朝来人行礼后,在众视睽睽下,轻叩几声自家主子的房门。
“夫人,将军与太子殿下在外面。”
过了几秒,房门打开,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她看向贺峰及旁边之人:“见过父亲,拜见太子殿下。”
随后便问道:“父亲,发生了何事?”
贺峰对于这位新媳妇态度良好,毕竟因为她,自家儿子已经不去外面鬼混了。
“太子殿下例行办案,府上皆要搜查,你不用怕。”
兰竺点头,站在了一侧。
谢谦看着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的女子,眯眼道:“兰竺姑娘,好久不见,上次见还在盛行殿,这么快就嫁入贺府了?”
兰竺僵起笑容,回道:“贺公子待我很好,能入贺府,是兰竺之幸。”
谢谦满是怀疑,淡淡挥手,一队侍卫迅速进去搜查着房间,他观察着女子的表情,只见她很淡定。
“那贺少夫人,近日可有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从宫中出来的人。”谢谦语气淡淡,好似在询问,那双墨瞳却在无形的审视着她。
兰竺端庄昂站,眼神淡定,回道:“近日因民女大婚,所触之人众多,皆有登记在册。小潇。”
她唤去小潇,将礼册拿来,呈于谢谦。
谢谦抬了眼前临危不乱的女子一眼,接过册子,翻动起来。
兰竺盯着那被翻动的册子,又回了句:“昨日太子妃也来过,送了民女一些贵重的新婚之礼,这算吗?”
第77章 077
◎当关键证据落在了一个随缘的老将军手中◎
她视落在那拿着册子的手, 将谢谦停顿的动作收入眼底。
正是知晓沈知珉昨日来了将军府,谢谦才带人来搜,他不信商侑安会这样在牢中等死, 他一定是在暗划着什么。
“自然算。”谢谦视线划过兰竺脸上,很快,搜查之人去了库房, 将那精致的盒子拿了出来。
谢谦看着盒中的玲珑簪和玉镯,动手检查了这个盒子, 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盒,脸色逐渐不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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