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译驰觉得姜织可能对感情就没开窍,对待这个话题的态度跟探讨学术问题似的,感情是像一加一等于二这样情绪明了的问题吗?简直比π小数点后到底有多少位数还要难好吗?
姜织被沈译驰瞪了一眼,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放弃为难自己,换了个问题捋答案。
比如他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她琢磨半天没记起来,因为太冷不想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用手机查一查,正准备直接问眼前的乐队成员。
沈译驰快她一步开口:“姜织,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织:“……”
她盯着眼各式各样迈过的鞋子和裤脚看了会,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语调明显落寞真实些:“很明显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仿佛在作死。”
不止没在状态,没带脑子,感觉她现在这股疯劲儿有点叛逆过头了。
姜织东扯西扯,结果掩饰失败,插在口袋里捏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打了很多通。她应该是知道我来南京了。”
沈译驰正往群里发消息,把集合地点定在傍晚拍合照的地方,距离场馆远一点,人流应该会少,刚发送完,听见姜织的话,也不管其他人发表了什么意见,把手机收起来,脑海中闪过刚刚姜织站在人流中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有迹可循。
他问:“怕挨训?”
姜织点点头,又摇头:“我奶奶有点儿重男轻女,对我不冷不淡的,因为我妈不要二胎的事,和她感情也不好。我奶奶那边有很多倚老卖老的亲戚,常常在背后嚼舌根,我妈为了争口气,一直对我很严格。我都习惯了……我大概是怕她失望吧。”
鱼贯而出的歌迷处在不同的年龄段,来自各行各业,有眼神清澈天真不管打扮得多成熟一眼就能认出身份的学生,也有举止言谈更稳重得体的成年人,他们或优雅知性、或洒脱烂漫,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踩着高跟鞋像女战士一样,拥有战无不胜的气场。
“好想快点长大啊。”姜织病急乱投医地感慨。
沈译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野里行人匆匆,学生脚步雀跃轻快,年轻的男人女人尽情享受着休息日的放纵,各有各的世界。
他将视线收回,落到她脸上,见她仍然盯着路人看得认真,语气里的羡慕不像是假装,手抬到她额前,食中两指并着,用指背轻轻弹了她一下,提醒她看自己:“傻,刚刚从你面前走过的穿黑色风衣的男生在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时掏出电脑改论文,穿小香风套装的女人连着拒绝了好几通疑似领导或者合作方打来的电话,每个人,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同样羡慕着现在的我们。我们一定会往前走,终将经历他们所处的阶段,但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所以最好的永远不是将来,也不是过去,而是当下。”
姜织突然冷静下来,人流在她眼前有了更丰富厚重的色彩。
就在姜织重新理解了逃避和面对的意义时,再度听到沈译驰的声音——
“先不要担心这么多。去回个电话吧,在电话里沟通或者见个面,你妈妈现在应该还没有休息。”
…………
大概是姜织没接电话这段时间,冯敏想通了。姜织回拨过电话后,并没有听到火山爆发般的批评和指责,冯敏变得很不像她了,平静地询问姜织现在在哪里,又问住在哪,然后定了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见面。
奥体场馆外、地铁站挤满了人,打车软件上出租车排了上千号,姜织跟吴桐雨打了声招呼没等其他人,费了些功夫提前回到酒店。
也是凑巧,姜织搭乘的出租车在酒店前面停下,她正操作着手机付车费时,听到司机盯着车外嚯了一声,惊叹:“这车够帅的。”
姜织本没注意,刚要提醒师傅自己付好了,让他查收,便准备解安全带下车,余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了从宾利副驾下来的冯敏。
没等姜织追过去,便见宾利驾驶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沉稳成熟的穿暗蓝色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和她父母年纪相仿,只见男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从车头绕道冯敏面前,将手里的东西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
哦,是一条围巾。
隔得远,姜织只看到男生轻揽了下冯敏的后背,然后目送她进了酒店,才上车离开。
几分钟后,姜织来到咖啡厅,看着冯敏把围巾摘了和包放在一起,坐到她对面,喊了声:“妈。”
冯敏是个很爱美的人,哪怕在有了姜织后忙女儿的教育忙柴米油盐还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也依然把自己打扮得靓丽时髦。
姜织进酒店这一路,脑内闪过很多种可能,妈妈是不是开始了新的恋情,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是不是就像老爸放弃她的抚养权一样,也要放弃她,又在想那个叔叔是谁啊,他会对妈妈好妈,会比爸爸对妈妈还好吗?
还想到妈妈今晚在电话里没有发火,是觉得失望,不想管她了吗?
什么都不告诉她,以前让她完成什么事的时候总爱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这么任性”,可现在真遇到什么事又拿到当小孩子,觉得她不必知道。
大人怎么这么双标啊。
姜织心里开始生气,气他们,气自己,直到看到冯敏因为住院手术的一番折腾而比往日要惨白的脸色和更清瘦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敢生气了。
姜织刚想问问她身体情况,冯敏把牛奶杯搁回到碟子里,绷着唇角,威压地看着她,说:“能耐了你,不好好在家复习跑南京看演唱会。我要不是给亓老师打电话了解你的学习情况,都不知道你这周请假了!”
…………
另外六个人见奥体周围不好打车也不着急走,在附近找了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
火锅怎么煮都不会难吃,店里还配套了以金陵文化为核心的简易剧本杀游戏,一群人又吃又玩,好不快乐。
沈译驰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在状态的,对火锅没有胃口,对游戏没有胜负欲,用周淮的话形容就是,沈译驰往那一坐,路过的狗看了都得翻个白眼,觉得他冷着一张脸拽什么拽。
沈译驰捏着手机,任由他冷嘲热讽,油盐不进。
对于他这隔几分钟瞄一眼微信的架势,周淮实在看不下去,拍了几张火锅的照片发到群里,特意艾特姜织,还怂恿其他人一起加入,美其名曰,馋一下没口福的人。
群里每人至少艾特她一次,嘻嘻哈哈地说着:“我们也没吃什么,就是毛肚肥牛鸭肠虾滑……”“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我就只是浅撑了一下”,诸如此类。
姜织回得快,发了个流口水的表情包,又发了个挥着锤头砸头的表情包,参加话题互动。
周淮翻了翻,没看到沈译驰发哪怕一个字,从手机上移开视线,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抓紧,别在这当望妻石。
沈译驰把腿往后撤撤,依旧没参与,而是点进姜织的头像,私聊她:“聊完了?挨训没?”
想了想,他把后一句删掉,发送出去后,加入南极生物峮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又发了一句,“要帮你打包吃的吗?店里的红糖糍粑还不错。”
姜织隔了会儿回,先是给他发了张自己拍的提拉米苏的照片,说:“不用,我跟我妈也在吃东西,不用帮我带。”
然后再回答第一条的问题:“倒没被训,但……唉,事情有点复杂,以后有机会跟你说。”
以后。
沈译驰一直很喜欢这个词。
沈译驰搁下手机,拿起筷子,吃饭的态度积极很多。
周淮在一旁叹气:“你没救了。”
-
翌日一早,身体的生物钟让姜织自然醒,她将接下来要响的闹钟关掉,打算再睡一会,这时看到了姜国山发来的消息:“爸爸到南京了,醒了给我回消息。”
犯懒的念头瞬间一空,姜织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昨晚临睡前,距离收到这条消息的三个小时前,自己发给对方的:
“老爸,我妈是不是要组成新家庭了,我看到他和一个叔叔走得很近。”
姜织很克制地没用“抱在一起了”来描述,心存侥幸那也有可能是好友间的礼仪方式。
但夜晚放大人的情绪,焦虑战胜了理性,她又问:“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谁能想到姜国山没立刻回不是没有看到,而是直接开车来了南京。
姜织去阳台和爸爸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收拾好行李坐在姜国山的越野车副驾上,捧着个糯叽叽的米糕解决早餐。
车子开过收费站,上了高速,朝着宿营的方向开,距离南京越来越远。
“昨晚你妈和你聊什么了?”
姜织把吃的咽了才说:“就问了我的学习情况,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她细数着,顿了下,才说,“我没问那个叔叔是谁,我妈有告诉你吗?”
姜国山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在姜织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他说:“是你妈妈以前的同学,现在和她在一个地方工作。”
姜织哦了声,没问妈妈是因为这个才要调来南京的吗,感觉这个猜测问出来太伤人。她看着剩下的大半块米糕,不知道是刚起来,又或者是坐车的关系,没太有什么胃口,已经吃不下了。
她将袋子扯起来,慢吞吞系好。
想到昨晚发给姜国山的第二条消息,问:“爸爸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的抚养权?”
姜国山:“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沉默了会,他才说,“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妈妈更爱你。”
“爸爸也没有吗?”
“没有。”姜国山斩钉截铁,对此有很清晰的认知,他属于烟嗓,低沉磁性,此刻格外温柔,“不是爸爸不爱你,而是因为妈妈太爱你了。”
姜织偏头看他。
姜国山眼底映着路况,笔直宽阔的高速路,行道树,蓝天,日光,他透过这些,好像看到了很久远的岁月。
十九年前,还是背包客的姜国山在西北遇到了去做项目的冯敏,一见钟情。
只短短相处十天,十天后,姜国山去往下一个城市,看更美的风景,结交更有才华的朋友。而冯敏返校写项目论文、准备出国留学的材料,准备为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扎根、生芽,奉献余生。
但半个月后,冯敏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出现了她头上。
更小概率的是,她拿到检测报告的第二天,在纠结自己该何去何从时,又遇见了姜国山。
本来出现在青海、四川、云南、西藏或者哪哪都有可能,总之不可能在南京的姜国山给了她一个很干净真诚的笑容,为这场重逢。
冯敏没有笑,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惊慌,这让在分开后的每一天都控制不住想要见她、在得知在她上学的城市有个自己可去可不去的活动时,几乎没犹豫便更改行程空降到这里的姜国山,终于冷静了,清醒了。
惊喜变成了惊吓,他以为自己搞砸了。
这份冷静持续到他得知冯敏怀孕。
后来姜国山常常在想,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开心,紧张,感恩,又或者害怕?说不清。
要问他后悔过吗?后悔过,在看到冯敏结婚多年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捧着自己搁置的留学材料和专业论文时他后悔过。
他和冯敏闪婚时,做过陪她出国的打算,但那年他母亲病重,非但没办法远行,夫妻俩还得定居在宿营。
什么背包客自由放荡无处安放的生活态度,什么为天文事业肝脑涂地的人生理想,都败给了柴米油盐、生活琐碎、家长里短。
生下姜织后,冯敏准备再次递交了留学材料,可姜织从小体弱爱哭,只有妈妈抱才能哄好,想了很多种法子都解决不了。冯敏狠不下心,所以留学计划再次搁置。
一年又一年,一次次被搁置。
后来,冯敏便不提了,忙女儿的教育、忙柴米油盐、还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
…………
上午的道路比凌晨那会儿要拥挤,开进宿营的界线,窗外的街景渐渐变得熟悉。
姜织坐久了腰有些不舒服,从后座拿了个护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靠住。
姜国山这时说:“你妈妈从小对你都很严格,是因为不想你留遗憾,包括看到你受伤也愿意支持你跳舞一样,是怕你日后会为放弃后悔。”
一向对妻子的教育方式不提意见的姜国山,却坚持不许姜织跳舞,实则是狠心地替矛盾挣扎的妻子做的决定。
毕竟姜织那么热爱跳舞,放弃意味着丢掉了信仰与心中的灯塔。冯敏自己为婚姻放弃过事业,为此在此去经年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也曾后悔过。她极端地不想姜织留遗憾,强硬不让女儿放弃,但也会心疼后怕地在夜里偷偷抹眼泪。
所以姜国山就来做这个坏人吧,又一次做了坏人。
“你妈妈也有遗憾,现在她在努力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所以我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他说。
-
彼时,南京。
昨晚嗨到太晚的这群人难得睡了个懒觉,沈译驰在给姜织发消息和去敲她房间门之间选择了后者,她粉饰太平的能力让沈译驰不亲眼见到她不放心。
门被叩响。
里面传来吴桐雨的声音:“谁啊。”
没等沈译驰答,门板径自被拉开,吴桐雨毫无危机意识地举着牙刷站在门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了沈译驰一眼,一边低头继续看手机,嘟囔了句“这么早”,一边等他说话。
“……我找姜织。”
吴桐雨头依旧没抬,正在给姜织打电话,同时问:“有事?”
沈译驰接受着拷问,答:“我耳机是不是落在她那了?”
这理由自然是编的,总不能说就来看看她,或者叫她下楼吃早餐,又或者出门逛逛什么的,显得太暧昧。
吴桐雨哦了声,堵在门口没扭头叫人,而是对着举在耳边刚刚接通的手机叫了声:“吱吱你到家了没?哦,那就行……”顿了下,她撩起眼皮看了眼一大早敲门的男生,说:“沈译驰来找你,说找你要什么东西,”她着急去刷牙,把手机直接塞给沈译驰,“你自己跟她聊。”
“?”
沈译驰刚刚一直没机会插话,接住手机还有点懵,听到电话那头女孩儿干净清脆的声音问:“沈译驰?你找我要什么东西?”
“没什么,我记错了。”顿了下,他问,“你回家了?”
姜织这会儿已经到家附近的生活超市了,姜国山说以为她这两天不在家,就没急着往家里的冰箱添置食材,正好现在顺路买点。
她从小喜欢逛超市,觉得一点点把购物车装满的过程特别开心。姜国山自然了解她,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她调整心情。
经过这一路,姜织心情确实很好,讲电话时语气都是轻快的:“对。我爸早晨开车回宿营,正好捎上我。你们今天在南京玩得开心啊。”
“好。”沈译驰本该为姜织没事而感到轻松,可偏偏心口堵着,没什么想说的,只道,“那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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