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升烟外歪歪倒倒躺着几个醉醺醺仙仆,文昌刚一入内,便闻得浓烈的酒香。
他在桐树下找到熟睡的玄女,她睡得歪斜,楚腰蛴领,陷在绚烂的落花中。
玄女一手撑头,另一手闲闲地落在身旁,发髻松散,珠翠四散。
凉如水的月光洒落,却不能熨平体内烧灼的滚烫,煎熬的热,像是从心底冒出来似地,蒸腾着,骨血都要沸腾。
她胡乱地松了领口,松松垮垮地堆叠着,还要再往下扒拉。
文昌坐在她身旁,手掌覆在她额头。
好像下了一场及时雨,将大火浇灭。
玄女只觉得有一股泠冽的凉意在体内横窜,将朦胧酒意驱散,她嗅了嗅,是夜息香。
她睡相一向不大老实,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的脖颈僵硬的厉害,拿手去敲,拧着眉头“啧”了一声。
文昌的手臂从她的脖颈下穿过,把玄女往怀中带了带。
脖颈有了支撑,玄女睡得舒服许多,但那一股凉意却消失了,又闹腾起来,“热。”
文昌将手肘折回来,重新搁在她额头上,总算是老实了。
酒酽夜浓,她的气息与酒香交织,文昌半倚着看夜空星斗,贪享片刻安宁。
“嗯……”肩膀上的脑袋动了一下,玄女看见半截红袖子在眼前晃晃荡荡,她嗓子有点哑,声音轻虚:“是,文昌啊。”
文昌应了一声,玄女往上挪了挪,寻了个更舒服地角度枕着他的手臂,抱怨道:“好冲的夜息香,扰我一场好梦。”
文昌晓得,她是喝迷糊了,现在还不清醒。
他低声说:“我若不唤你,你这一觉可有的睡了。”
玄女笑了笑,“玉叶琼浆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是昏睡到唤不醒。”
文昌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枝金莲,正在她的发髻间比划着。
玄女抬头看他,将脑袋往边上挪了挪,“收了要还,还是不收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她知道,他在吻她,但他不是凌苍。◎
文昌觉得, 她是一个很会算账的神仙,醉时也不忘计较。他顺手将她发间一朵用绸缎绕成的牡丹取下,将金莲簪上, 说:“你昨夜送了我一盆佛幽昙花, 我还你一枝金莲,是否应该?”
过了一会, 玄女才恍然道:“哦,那确实应该。”
夜风拂过, 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静静地坐着。
玄女仰头看繁星点点,忽然问:“你是哪一颗星星?”
文昌转过头看她侧脸, 又转回去看夜空, 沉默良久。
她自顾说着:“这里没有吗?”
文昌眼中深沉, 声音有些疲倦, “都不是。”
她不记得了,他在她心里, 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玄女醉后话多,思绪很活络, 意识却很模糊。
东风渐熏, 悄然间寒露升烟又转为深春, 风的热息里杂糅着花香与酒香,催发了酒意。眼前是一片朦胧,光影变幻, 虚实难辨。
那酒里有一颗种子, 不晓得落在了身体里的哪一处, 它深深埋在骨头里, 在黑暗中吮吸着血肉, 迅速地生长着,不为开花,只为撬开深藏的记忆,将已结痂的过往剥开,露出血淋淋地一片。
她头痛欲裂,往旁边挪了挪,将沉重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神情迷茫,喃喃道:“凌苍,今夜的星星,不够亮。”
文昌的身体变得僵硬,他在烈焰中行走,又在霜寒中煎熬,脑中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说:“凌苍是谁,你去问她,凌苍究竟是谁。”
“你怎么不同我说话。”她的声音格外柔和,是文昌从未听过的语调,温柔地问他,“凌苍,你怎么了?”
凌苍,又是凌苍,愤怒与不甘笼罩着他,将他的理智蚕食殆尽。站在悬崖边上时,文昌凝望深渊,他是有退路的,但仍心甘情愿的坠了下去,永不回头。
如果做一个小偷,可以短暂的拥有她的温柔。
那么他愿意。
他遮住她的眼晴,俯身凑的极近,鼻尖触在一起,气息相交。
文昌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虔诚地吻了上去。
一滴露水落在花瓣上,不得要领,青涩又温柔。顺着花瓣的纹理,细细密密地描摹着。
乌云闭月,星星亦暗淡。他是虔诚的信徒,却欺骗了神明。
季节流转,落下蒙蒙细雨,水雾迷漫。
她好像做了一场真假交织的梦,眼前一会是凌苍,一会又是红色的背影,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都充斥着醉意,愉悦与痛苦纠缠。
她知道,他在吻她,但他不是凌苍。
玄女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将眼前的黑暗扯开,而当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只是紧紧地攥着。
她没有勇气扯开。
那疯狂生长的种子开出了一朵名为寂寞的花朵,她实在是太孤寂了。潜藏了数万年的寂寞与冷清,顺着细小的裂口,慢慢流淌,然后堤坝坍塌,滔天洪水将她席卷而去,命悬一线。
她是洪水里的微不足道的一瓣花,难自抑的落入情|潮。
文昌能感受到她的顺从、她的沉沦、她喉间的轻颤,但都不是为他。炙热的气息陡然猛烈,如同悬在半空的宝剑,凛凛地冒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割破她的喉咙,剖开她的心脏。
她仰着脖子,被迫承受,攥着他的手越发用力。
“嗯——”玄女哼了一声,血腥味在口腔里翻腾。是他磕破了她的舌尖,只为留下专属于他的印记。
在两声沉重的喘息后,文昌离开了她的唇。唇瓣殷红,他又带着安抚的意味碰了碰,念了昏睡决,轻声道:“睡吧,睡吧。”
玄女逐渐平息,文昌将手挪开,指尖描绘着她的眉眼,轻轻地划过眼尾的一段红痕,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紧紧地圈抱住。
文昌将玄女抱回夏犹清,阿福以为玄女是去修习佛法了,没想到她竟躲起来喝酒,还睡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文昌坐在榻边,对阿福道:“法术松动了,她方才又唤了凌苍。”
阿福怔了一下,心虚道:“什么法术,我怎么不晓得?”
“你打量本君是个傻子吗?”文昌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用什么法子修补法术?”
阿福见此情况,知晓是瞒不住了,于是点起安神香,搁在榻边的茶几上。
香烟袅袅升起,他试探着问:“帝君会告诉娘娘吗?”
文昌沉吟片刻道:“不会。等她醒来的时候,就会忘记酒后的一切吗?”
“是的,会忘的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喝了酒。”阿福将左边的纱帐放下,而文昌帝君坐在右侧,他想了想,决定过一会再放。
文昌忽然问:“她和凌苍,究竟是朋友,还是——”他觉得嗓子有点发涩,“爱人?”
阿福斟了杯茶递给他,神情变得深沉,淡淡道:“既然都决定忘记了,是何种身份并不重要。”
文昌看着手里的茶盏,茶面清亮,倒映出他的眉眼。他很清楚,有一股名叫嫉妒的怒火在身体里横冲直闯,使他焦灼,不得平静。
“是她要忘记,还是你们要她忘记?”
“娘娘是上古尊神,她不愿意,没人能让她忘记。”阿福看着文昌帝君,笑了笑,暗藏杀意,“那么你呢,文昌帝君。我不信你是见色起意,你靠近她,同她纠缠,为的是什么?”
文昌沉默着替她掖好被子,起身放下纱帐。他并不回答阿福的质疑,只是缓缓地往外走。
*
玄女喝了一坛玉叶琼浆,又被文昌下了昏睡决,还闻了安神香。在三方加持下,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还没有醒来的趋势。
就这两日,东荒魔君丢了儿子的事已经传遍八荒六界。
本来儿子丢了这种丑事,自家解决就算了,何苦将家丑外扬。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气六留五零爸吧贰捂但是在找寻十天无果后,仇闫坐不住了,广发寻子启事,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妖界和鬼界还有其余七位魔君趁机加了一把火,打着给东荒魔君找儿子的旗号,肆无忌惮的在外面晃荡,就差舞上天宫了。
琅邪台的众仙虽然晓得仇千行在夏犹清,但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此事,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仙界的颜面。毕竟现在把仇千行退出去,就要担上拐带东荒少魔主的名头,传出去着实不大好听,不如等玄女娘娘自己解释。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日,期间文昌也尝试了一些法术,但可能玉叶琼浆配上安神香有奇效,均不能唤醒玄女。
第三日清晨,天宫连下三道旨意,命玄女去处理出现琅邪台附近的鹿夫人。
鹿夫人,阿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这可是老熟人了,上古赫赫有名的妖姬,妖艳异常,喜色。
阿福看着眼前飘浮着的三道旨意,视死如归地爬上了玄女的床榻。袖子一卷,眼睛一闭,手刚抬起来,就听得玄女幽幽的一句:“你要造反啊。”
阿福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飞快的说:“出事了,东荒魔君找儿子,妖魔鬼三界借次机会蓄意捣乱,鹿夫人在琅邪台附近捣乱,天帝让你去处理一下。”
“啊……”玄女思索片刻,问:“东荒魔君的儿子是谁?”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她还卡在第一句上。
阿福气得直抽抽,虚指着仇千行的屋子道:“是仇千行啊!他是东荒的少魔主!”
玄女打着哈欠,慢悠悠地爬起来,“那你让他回家不就成了?”
她对着镜子,正在好奇发髻何时多出来一枝金莲。
阿福跟在身后,无语道:“你把他的灵力封了,他怎么回家?”
玄女触碰金莲的手顿了一下,诚恳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说这话时,舌尖抵在了牙膛上,“我舌头怎么破了?”
阿福没好气道:“估计是你喝酒嗑的。祖宗,一坛玉叶琼浆你一口气全喝了,差点误了大事,好了,别再墨迹了,咱们先去给仇千行的封印解了,再去解决鹿夫人。”
院中,文昌帝君正在尝试解仇千行的封印,他们已经试了两日了。
原本文昌是不想管这档子事的,还是看在阿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份上,很勉强的决定试一试。
书上记载的破解灵力封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还是不成。仇千行嘲讽道:“通今博古的文昌帝君,也有做不成的事啊。”
玄女伸着懒腰走过来,笑了笑:“这是个反噬咒,只有下咒者能解。你该庆幸他没解开,不然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文昌将施法的手收回,朝玄女点点头。
呦,这是恢复正常了。她原本也不是记仇的人,既然文昌主动示好,那她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他吧。
玄女也朝着文昌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仇千行惊讶道:“你醒啦?你可真能睡,外面都快翻天了。话说……你为何在我身上下这么恶毒的咒法!”
“恶毒?”玄女走过去,口中默念法术,仇千行身上的禁锢应声破碎。
她说:“你应该觉得荣幸,我封印上古凶兽时,用的大多是这个咒法。”
玄女看着两人道:“成了,我出去解决一下鹿妩,你们自便。”
仇千行眼睛咻地亮了起来,问:“是妖君鹿夫人吗?她竟现世了,我也要去看看。”
玄女一个翻身上了云端,身后有两个跟屁虫。
她有些无语,仇千行没见过世面就罢了,文昌也跟在后面凑热闹,真是闲出毛病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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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之人,都该死。”◎
琅邪台北面有一座仙山, 名为钟山。钟山上住着一群青衣仙君,皆是青年才俊,因长年不与外界接触, 至纯至净, 不染尘埃。
鹿妩是一个很没有道德的妖,靠淫气修炼。
这万年来, 妖界的美男质量越发差劲,歪瓜裂枣, 对修炼毫无益处不说, 她着实也有些下不去嘴。这不,表面上是帮魔君找儿子, 背地里却摸上钟山, 占了道场, 玩了一出酒池肉林, 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玄女在云端看着被妖雾笼罩的钟山, 扯了扯嘴角:“她是想死了。”
仇千行问阿福:“鹿夫人同玄女交过手吗?”
阿福乖巧地坐在云上,道:“没有。鹿妩很奇怪, 她不好权利, 也不嗜杀, 只好色。我记得有一回妖界和神界交战,四位妖君都到场了,唯独缺了鹿妩。后来玄女娘娘一路杀到妖界圣殿, 鹿妩还在宝座上行云雨之事。”
“然后呢?”仇千行追问。
阿福红着脸说:“然后她见到玄女娘娘后十分淡定地挪了个位置……总之, 上古五位妖君里, 只有鹿妩没有挨过揍。如今算来, 她也是妖界唯一一位, 上古妖君了。”
山顶上的道场飘荡着轻纱,曼殊沙华漫山遍野,在风中摇曳生姿,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好多花。”仇千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双眼就有些迷茫了。
玄女捏了捏鼻梁,无奈道:“文昌,你照顾一下仇千行。他修为尚浅,吃不住鹿妩的蛊惑之术。”
“嗯。”他答应了,“你也小心些。”
文昌伸出手在仇千行眉间点了两下,他陡然清醒过来。就见玄女提剑翻身下云端,呆呆地问:“我方才怎么了?”
阿福瘪了瘪嘴,道:“你方才很菜,出去别说是玄女娘娘的弟子,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玄女从天而降,剑气劈开眼前飞舞的轻纱,诛仙剑插在地上的一瞬间,蛊心蚀思的曼殊沙华便消失了,钟山上厚重地妖云散去大半。
道场中间有一长榻,榻内活色生色,娇喘连连。没一会,声音就停了,“真是讨厌。”鹿妩将纱帐撩起,坐在一仙君怀中,起起伏伏,难舍难分。她一双红唇娇艳欲滴,眼里清明,却故作沉沦媚态,“玄女啊,你要来,也得挑挑时间嘛。”
这是在故意恶心她。玄女大方地看着眼前的活春宫,诛仙剑一下又一下的拍在掌心,很不客气地点评道:“鹿妩,你是光长年龄,不长审美啊。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喜欢小白脸呢?”
鹿妩见玄女不吃这套,从容地拢着衣服坐起身来,细长的眼睛夺人魂魄,“你也不赖啊,老少通吃?”她稍稍侧头,看见后面站着的两人,“呦,这不是小魔主嘛。不怪我说你,你要是真心喜欢,总得同他家里人说一声。你这样不吭不响的把他拐走,也太不体面了。”
站在玄女身后的仇千行红着脸,悄悄瞥了一眼文昌,很笃定:“少说的是我。”
阿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这是什么好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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