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到此处,秀美的面容上也浮出一丝怅然,不自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苏心禾看着她的动作,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皇后娘娘……有句话,臣妇不知该不该说。”
皇后放下茶杯,看向苏心禾,“但说无妨。”
苏心禾道:“方才听皇后娘娘说‘脾胃失和’,不知太医开出药房之后,是否有告知娘娘如何食调?”
“食调?”皇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雅书,雅书忙道:“太医只说了要按时服药,多卧床休息,并未交待其他。”
欧阳予念连忙问道:“心禾姐姐,太医此举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心禾想了一会儿,问:“现在也不好说,敢问皇后娘娘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可有食谱?”
欧阳予念道:“有的,御膳房一般会在三日前呈上食谱,若母后没有别的意见,御膳房便会按照这份食谱来上。”
雅书也跟着点头,道:“殿下说的是,不过皇后娘娘很少对御膳房提出其他意见,都是御膳房送什么就吃什么,有时候胃口不佳,则索性不传膳了。”
苏心禾问道:“皇后娘娘,可否让臣妇看一看您的食谱?”
皇后点头,轻声道:“雅书去取罢。”
雅书连忙称是,不到片刻,便取来了一卷食谱。
苏心禾接过食谱,徐徐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得凝眉深思。
欧阳予念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心禾的神情,问道:“心禾姐姐,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苏心禾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据臣妇所知,若是脾胃失和,理当多进清淡易消的食物,忌生冷油腻。”
苏心禾看了一眼长桌,道:“今日上的几道菜,若是寻常人来吃,并无什么不妥,但对于皇后娘娘而言,扣肉太过油腻,盐焗鸡又是冷菜,实在不适合皇后娘娘进食……且臣妇看的这份菜单,每一顿都有不适宜皇后娘娘用的食物,所幸皇后娘娘吃得少,若是当真老老实实按照这食谱吃,只怕脾胃积食更甚,对皇后娘娘的病情,有害无益……”
这里面的吃食,道道都直冲皇后病情而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苏心禾虽然没有将话说透,但皇后的面色却明显白了几分。
欧阳予念“唰”地站起身来,怒道:“母后,这一定是张贵妃搞得鬼!她趁着您这段日子身体不适,便把持着后宫内务,见我们坤宁殿防得严,便从食谱上动手脚,当真是卑鄙至极!”
“念儿!”皇后轻斥道:“没凭没据的事,不可胡说!”
欧阳予念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里,顿时委屈至极:“母后!您还打算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您总想着不要让后宫之事影响到父皇,但再这样下去,张贵妃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闭嘴!”皇后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面有薄怒,愤然道:“雅书,将公主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出坤宁殿一步!”
欧阳予念带着哭腔,“母后!”
雅书无法,只得上前劝道:“殿下莫急,眼下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也不能妄下论断,奴婢先带您下去……”
欧阳予念小嘴扁了扁,终究将自己的眼泪忍了下去,跟着雅书走了。
殿门重新关上,皇后抬起眼帘,将目光放到了叶朝云与苏心禾身上,道:“童言无忌,方才念儿的话,还请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叶朝云忙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妇与心禾必然守口如瓶。”
皇后放下心来,对苏心禾道:“多谢世子妃好意,此事本宫心中有数了……这后宫如今都被张贵妃把持着,这事定然是她所为,可单凭一张食谱,也无法追究责任……”
皇后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苏心禾低声道:“依臣妇之见,皇后娘娘不若继续让御膳房送饭食,不要打草惊蛇,暗自调理身体,只要您的身体养好了,其他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叶朝云也表示赞同,道:“不错,皇后娘娘的身子最为要紧,皇后娘娘当为长远计。”
皇后如今身子孱弱,张贵妃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不但夺了六宫之权,还想落井下石,若是皇后迟迟不能怀上龙胎,诞下皇子,只怕日后生死难料。
皇后稳住自己的心神,沉声道:“你们说得有道理,若是本宫一直卧病在床,张贵妃便有恃无恐,她今日敢对本宫下手,明日便敢对念儿下手……你们可知,如今张家四处笼络权贵,还企图用张婧婷的婚事,换取更大的权力……”
皇后说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声音里也略带了几分压抑,道:“本宫并不在意荣华与虚名,但陛下有不少利国利民的新政,之所以推不下去,就是有他们这些拦路虎……都怪本宫不争气,若是本宫能诞下皇子,陛下也不会被他们这般相逼……”
皇后说着,眼眶中居然含了泪。
苏心禾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皇后娘娘。这也不是您的错,您千万别过分自责,伤及自身。”
对叶朝云与苏心禾道:“本宫知道,平南侯府从不涉及党争,但眼下张贵妃一家狼子野心……本宫恳请两位,助我一臂之力!”
皇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眼看就要下拜,叶朝云连忙上前,扶住皇后,“皇后娘娘,您这是折煞我们了!”
皇后却道:“本宫知道,侯夫人也有难处,但本宫如今孤立无援,实在举步维艰。当然,若是二位实在不愿,本宫也不勉强,只当今日没有提过此事……”
皇后目光诚恳,实在让人不忍拒绝。
叶朝云与苏心禾对视了一眼,苏心禾轻轻点了点头,叶朝云敛了神,正色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妇与心禾愿为皇后娘娘,尽绵薄之力。”
皇后听了这话,面露欣慰,她不由得握住了两人的手,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午饭过后,苏心禾随着叶朝云出了坤宁殿,两人各有所思,一路都没说话,很快便跟着太监离开了皇宫。
直到上了马车,苏心禾仔细将车帘放下,一转头,却见叶朝云面色凝重。
苏心禾低声道:“母亲……今日我将此事点破,是不是做得不对?”
叶朝云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道:“张婧婷之前就对公主下过毒手,再加上张贵妃这次对皇后做的事……可见张家已经没有等下去的耐心了。”
苏心禾听得心中微沉,道:“我也有些担心,陛下不常来后宫,眼下只有张贵妃诞下了皇子,若皇后真的倒下,只怕后宫之中,便再也没有能牵制她的人了……”
叶朝云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张家之前多次拉拢侯爷不成,最近便想在军费上做文章,企图掣肘平南军,若真的让这一帮自私小人得了势,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今日之事,你做得对,皇后性子温和,若你不告诉她,只怕她还在犹豫,如今她心中有了计较,能提防和反击张贵妃,反而是好事,只不过,接下来我们平南侯府,只怕要成张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马车很快就驶离了了
宫门内一角,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头来,他亲眼看见马车离开之后,才一转身,向华翠宫奔去。
华翠宫与坤宁殿的方向恰好相反,但华翠宫中的内饰,却比坤宁殿华丽不少,赤铜色的雕花香炉里,燃着宜人的熏香,宫女小心翼翼地扫着香灰,唯恐弄坏了这钵价值连城的香料。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迈入了房中,见到宫女,张口便问:“贵妃娘娘呢?”
宫女压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午睡刚起。”
太监会意,便上前两步,满脸堆笑道:“启禀贵妃娘娘,小人有要事禀告。”
这尖细的嗓音透过精巧的屏风传到内室,片刻之后,内室之中走出一名宫女,这宫女是张贵妃身旁的得力之人,名叫萝绡。
萝绡见到来人,也没什么表情,只道:“娘娘让你进去说话。”
太监一听,唇角勾起一抹得意,便连忙走了进去。
华翠宫的内殿,香气萦绕,贵妃榻上铺着一张上好的雪狐皮料,一女子斜斜倚在榻上,似乎才醒来不久,她未着丝履,光洁小巧的脚踩在皮料上,竟与皮料的颜色一般雪白,就连太监瞧了,都忍不住喉间发紧。
“何事?”
张贵妃声音慵懒,眼睛却盯着自己才做好的蔻丹,这蔻丹上镶了细小的珍珠,但这珍珠的颜色却让她有些不满意,她正想着要不要换成金箔,却又怕伤了自己娇嫩的指甲。
太监躬下身子,恭谨道:“贵妃娘娘让小人盯着坤宁殿,今日终于有动静了。”
张贵妃闻言,便给了他一眼,出声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动作?”
“不错。”太监压低了声音,走近了一步,小声道:“皇后娘娘突然请了平南侯夫人和世子妃入宫,可却没有走正门,是从偏门进的,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在坤宁殿内待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离开,只怕……”
第89章 宠溺
张贵妃居高临下地盯着太监张福, 声音微冷,“只怕什么?”
张福不敢再卖关子,老实道:“只怕在密谋, 如何对付贵妃娘娘呢!”
张贵妃轻哼一声, 道:“密谈了两个时辰又如何?那李俨就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平南侯府也是铁板一块, 他们未必会甘心受皇后驱使。”
张福点头哈腰地笑, “贵妃娘娘说得是……小人虽然没听见她们在殿内谈了什么, 不过, 小人打探到了一个新消息——皇后将季夏雅集的事,交给平南侯府了。”
此言一出,张贵妃面色一顿, 她赫然坐起了身,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平南侯府竟答应了她?”
这般冷厉的脸色,将张福
吓了一跳, 他连忙点头应声:“坤宁殿的洒扫宫女是这么说的。”
张贵妃的神情陡然阴郁了几分,道:“季夏雅集, 乃是京中贵眷最重要的雅集, 唯有最具影响力世家才有资格操办, 原本就该落到我们张家,可皇后那个贱人, 却死活不愿意松口, 一直拖延至今, 恐怕早就有拉拢平南侯府的打算了!”
萝绡思量了片刻,道:“娘娘, 不若我们再去太后面前求一求?这平南侯乃一介武夫出身,哪里懂得这般风雅之事?”
张贵妃却道:“平南侯不懂, 不代表平南侯夫人不懂,你忘了那叶氏乃是叶太傅之女?那个老头子,如今虽然不常上朝了,但朝中威望仍在,就连陛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平南侯府的根基虽然比不上我们世家,但他们要接下季夏雅集,旁人却也不好置喙……皇后都这般病恹恹了,不想着多苟活几日,却还想与本宫争个高下,此番是我们大意了!”
萝绡忙道:“娘娘莫急,咱们不是已经跟御膳房打过招呼了么?他们已经按照食物相克之法,开始给坤宁殿送餐了,如此下去,不出一月,皇后的身体八成熬得油尽灯枯!”
张贵妃瞥她一眼,道:“那食物相克之法,万一被人发现了,陛下可会起疑?”
萝绡笑道:“请娘娘放心,那食物相克之法本就隐晦,懂得的人并不多,且奴婢已经告诫过御膳房的厨子,万一被发现了,便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情,皆是巧合……况且,御膳房的食谱都会提前送去坤宁殿,皇后自己都没有提出异议,待出了事,又如何能怪到别人头上?”
张贵妃眸色微眯,唇线勾起,道:“好!张福,你也要把坤宁宫盯紧了,让皇后老老实实按照食谱用饭,等到来日,本宫登上凤位,不会亏待你的。”
张福面上一喜,连忙就地磕头:“是,多谢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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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当真接了季夏雅集!?”
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曾菲敏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心禾与李惜惜。
苏心禾无声颔首,从容道:“此乃皇后之命。”
李惜惜见曾菲敏面上有一丝隐忧,忍不住问道:“你之前不是希望我们接季夏雅集么?怎么如今看起来不大高兴了?”
曾菲敏摇摇头,道:“你们能接季夏雅集,断了张家的念想,我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这季夏雅集,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苏心禾拉过曾菲敏的手,轻声道:“菲敏,这季夏雅集我还从没参加过,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办的?”
曾菲敏回忆了一瞬,才开口道:“这季夏雅集不同于别的雅集,男女大防不算太严,而公子们凑在一起无非是吟诗作对,若写出得意之作,便会让让小姐们瞧,小姐们若是感兴趣,可以回赠诗文。如果真的有对上眼的,便回去之后,再着人牵红线。”
“只不过,若有多位公子看上同一位小姐,或者多位小姐青睐同一位公子之时,难免会产生争端,去年的季夏雅集上,有两位公子,为了抢着给一位小姐赠诗,差点儿大打出手!”
李惜惜点点头,道:“此事我也记得,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不好收场。”
苏心禾若有所思道:“京城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若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渊源和心属,着实容易出错……”
苏心禾既然答应了皇后,便一定要将季夏雅集办好,此番不但要断了张家只手遮天的念想,还要借此事,帮皇后夺回六宫之权。
苏心禾厘清思路,正色道:“接下来,我们要设法摸清各大世家的关系,还得考虑换一些冲突更少的玩法。”
李惜惜连忙追问:“什么是冲突更少的玩法?”
苏心禾道:“文人相轻,要用诗文博得眼球,那就要分个高低胜负,自然难以避免冲突。我想着,不若将诗会改成游园会,让所有人都更加轻松些。”
“游园会!?”曾菲敏一听,便来了兴趣,道:“听起来就很有意思!惜惜,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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