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烟粉的帷幔轻轻束起,随着一叠声的锣鼓铙钹声响起,芸娘着了一身红裙长衫,低眉婉转缓缓行出——
“梦回莺转——”
……
能在今生这样的身份之下再见着上辈子的人,难免心情感慨。
虞秋烟看着台上的人,却再不如前世那般沉得下心,兴许是因为身边差了一个人。
她无端想起前世一直陪在身边的人。
章启公务繁忙,只是将人送来坐了没一会便去了书房。
也不知道他前世如何有那样多的时间,日日同她厮混在一起。
虞秋烟嘱咐管家招待着芸娘,摇头起了身。
-
“怎么了,又想吐?”章启远远见着她的模样,问了一声。
虞秋烟静静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两日好了一些。”
四周安静了一会,虞秋烟面上笑意嫣然,站在屏风下踱着步子。
时近黄昏。
她的步子极轻,可影子却晃来晃去,章启干脆收了笔,往后轻轻靠进圈椅里,凝神看她。
虞秋烟自己在书房中转了两圈,又站定,远远看着他,四目相对,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伸手招了招:“夫君——,你过来。”
她唤的是夫君。
章启走过去,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过来。
他将人圈进怀中,坐回到椅子上,一边绕过她伸手收了收桌上剩下的邸报,一边道:“越发娇气了,连两步都不愿走了。”
虞秋烟圈住他的脖颈,笑了笑:“我才不是,我是想喊你过来看看呢。”
“看什么?”
章启话音才落,面上忽然笼上一片阴影,虞秋烟将藏在身后面具拿出来,往他头上一扣。
眼见着面具渐渐贴合上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她环着他的脖子,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替他将桌上的折子摆正,“夫君,你继续看。”
“你——”章启拧了拧眉,脖子痒痒的,到底没有伸手推开她,叹了口气,“一整天都不安分。”
“你可喜欢那个戏班子?听管家说,你赏赐了不少东西,若是喜欢,过几日还叫她们来。”
“自然是要的,芸娘她们排了不少戏呢,推陈出新,别具一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最后章启收了一番桌面,牵着她起了身,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今日的药可吃了?”
“吃了的。”虞秋烟连连点头,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了。
章启反倒有些不适应,微微拧着眉看了她一会,虞秋烟同他四目相对,竟又笑了起来。
“真的,我绝不是唬你。”她仿佛看穿他的怀疑,信誓旦旦道。
章启见状也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嗯,信你。”
兴许是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沉,轻轻的,显得格外的温柔。
所以上辈子,虞秋烟觉得启言一定是世上最温柔的男子,导致这辈子初发现启言是肃王时,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了一会话,见章启伸手要摘,虞秋烟当即阻拦下:“别摘,好看。”
她煞有介事地抬手摆了摆面具,张口哄道:“你要是戴着这个面具,我喝药都能喝得更快些。”
“……你这样喜欢这面具?”章启有些无奈,强调道,“这是无常面具。阿烟。”
正常人谁会喜欢被黑白无常催着喝药。
虞秋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若真有这个癖好似乎有些古怪,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随口说说。”
-
戏班子在王府唱了好几次戏,虞秋烟渐渐也同芸娘和她身后忙前忙后跑腿的小徒弟莺啭熟悉了起来。
兴许是这阵子过得实在安逸,王府里的日子竟像别院中一般,这些人总使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大梦。
可肚子里的孩子又时刻提醒着她,这些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天色灰蒙蒙的,阴云笼罩。
虞秋烟也不想再听戏。
她心血来潮,将莺啭带到了梳妆镜前,央着莺啭替她描戏妆。
她前世是画过的,那时候她气色不好,今生若再画一个相同的妆容,想必也不大一样。
虞秋烟有意让莺啭画个一样的。
“以前我见芸娘登台,一直都想试试。你瞧着帮我改改妆容,再在眼尾处画一只蝴蝶……”
莺啭根据她所讲的,一点点地沾着胭脂粉,在她脸上晕染着。
等眼尾处的蝴蝶最后一笔落成,莺啭瞧了瞧,有些不解,问道:“王妃为何要奴在此处画一只蝶。”
“不适合我吗?”虞秋烟愣住了。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莺啭对这只蝶很是偏爱,还说它衬着她气色极好。
“好看的,王妃的眼,便如一瓣花似的,每一次眨眼睛花瓣蜷动。只是这蝶画上去终究是死的。奴觉得不画也动人。”莺啭收起胭脂,恭谨回道。
心底那个盘旋过许久的念头就要得到证实,虞秋烟放下手中比划着的珠钗:“我那日瞧着你们戏班子后有个饰配角儿的,也在颊侧画了一朵花,那个是为何?”
莺啭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王妃下次若遇见了她,可仔细瞧瞧,她脸颊侧有一块小疤,这才每次都用巧法遮盖。”
当真是疤痕——
虞秋烟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章启不是对容貌在意到如此地步之人,就算真伤到了脸,他也不会将所有镜子都撤下,他这样做,只有可能是因为她。
她在那场火中,最后只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只记得后背上被横木砸中伤的严重,后来渐渐失去了知觉。
连嗓子也被浓烟熏伤了,这些全是后来启言着人慢慢调养起来的。
身上满是伤痕,脸上却完好如初,这实在没有道理。
别院的所有人,包括丫鬟竟也无一人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启言更是常常夸她。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那时虽侥幸逃生却实在心神俱伤,若是乍然见着自己面容全非,只怕每一日照镜子都要失望一分。
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府上心头,前尘往事里许多被遗漏的细节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时候,她放花灯,说可以在水中看见影子,他笑着将花灯拨走了,还调侃她临水照花……
还有好多这样微不足道的时刻。
虞秋烟命人将戏班的人送回了住所,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屋外下了雨,屋子里光线也不大好,灰蒙蒙的。
虞秋烟仍旧坐在梳妆椅上一动没动。
她听见隔扇门推动的声音,轻声道:“我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罢,我想好好静静。”
一时无人应声。
虞秋烟仿佛有感应一般,回了头,果然见章启站在门旁静静看过来。
她脸上秾艳的妆容仍在,蓦然回首,犹带几分迷离,雾蒙蒙的窗子在身后紧紧合着。
像是误入某幅闺阁画卷之中。
“很美。”章启凝神看着。
闻言,虞秋烟没忍住,眼圈又泛起了红。
章启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定住,另一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
虞秋烟答不出话,摇了摇头,死死揪着他腰间的衣裳,仰头,往上抬了抬手,将他往下拉。
他低下身子将她抱起,放到了自己怀中。
两人坐到了一块儿。
“孩子闹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他圈着她凝神细细看着。
听着他的语气,虞秋烟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将整个脑袋埋进了他的脖子,继续摇了摇头,断续道:“没有。”
“那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开心点。”他亲了亲她的眉心,哑着声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虞秋烟五感愈发敏锐,听得章启语气小心翼翼的,心头莫名难过起来。
怀中人忽然呜咽了一声,久未答话。
半晌,章启隐约听见她的声音。的
“我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章启亲了亲她的头顶。
疑心她又是因为孩子胡思乱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哪里都好,你嫁到王府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本王,你能当本王的王妃是本王运气好,这孩子也是……”
虞秋烟却不想再听,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吻他的脸。
她闭着眼碰了碰他的唇,生涩又笨拙,堵住了他的话。
他的衣服上沾了雨,又被她靠着哭了半晌,肩头满是雨水和泪水,一片湿痕。
触及他肩头,她嫌弃般解开了他的外衫。
她的手指将扣住他的衣摆,卷动着。
窗外风雨噼啪地敲打着窗沿,一点风吹动帘缝,难掩屋内的沉闷。
她呼吸灼热,脸色红红的,被推开后又软绵绵的凑过来抱住他。
仿佛要拉着他一同沉入这海底。
章启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抓住她乱动的手。
“夫君——”她抽出手,乖巧又执着地圈着他的脖子,带着三分哭腔。
她不管不顾地亲上去,牙齿磕到了他的唇,章启浑身一僵,难以控制地闷哼出声,整个人紧绷着,不敢乱动,又不忍推开她,难耐地将她抱紧,最后闭上了眼睛。
他极为克制,扣紧的手指指骨愈发用力,可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额上缓缓浸出汗意。
“你亲亲我。”她伸手圈着他,撒着娇。
章启猛然松开手,他久久凝视着,睫羽下的黑眸格外深邃。
暗潮涌动,虞秋烟无声地看回去。
章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俯身轻柔地引导着,打开她的齿关。
他吻得虔诚,近乎讨好。
发上的钗子滑落,长发如瀑漫下,遮住了少许艳光。
丫鬟盈香站在屋外,面色冷青一片,瞧着那合上的房门,直跺脚。
嬷嬷拉起人说:“好啦,王妃有分寸——你还是不要杵在门边了。”
盈香手上还捏着虞秋烟让寻出来的“夜叉”面具,和那黑白无常瞧着倒真像是一对儿……
章启将虞秋烟放到了床上转身去了湢室,凉水盖过头顶才稍稍散去浑身的灼热。
直到身侧传来轻响虞秋烟方才睁开眼,身旁的人连发梢都泛着冷气。
他抬手将锦被盖到虞秋烟身上,撑着床沿瞧了瞧她: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若是要沐浴,本王叫丫鬟来服侍你?”
她蓦然有些愧疚,分明她不是这个意思……
-
既然发现了章启所做的事,她便忍不住也想着如何对他更好些。
只是她怀着孩子,无意中的撒娇,亲近地投怀送抱,对章启来说反倒磨人。
顾忌着她的身子,章启不敢有丝毫僭越。
如此反复数日,虞秋烟还好着,章启却生了病。
戚鼎替他把了脉,开了方子,倒是一言未发,难得见他生病,一旁来探望的姜一跬格外新奇。
“如今这天倒春寒,竟然真将王爷也放倒了。下官今日出门特意带了件披风。”
戚鼎斟酌着道:“倒并非是冷着了,王爷是肝火旺盛……”
“住口!”章启冷声喝住了戚鼎。
姜一跬是个老油条,几乎立即明白过来。笑得很是招摇:“日前才听说肃王妃有孕,确实是大喜事。下官近日忙,倒忘了送贺礼,来日必定补上。”
屋外传来丫鬟的通报,说是虞秋烟过来了,章启立即起身出去相迎。
屋子外,虞秋烟穿了一身戏装,一见到人就抱住了他,软着声:“王爷——”
她后头的话音低了下去,姜一跬只隐约听见什么唱戏文,似乎是寻章启去听戏。
姜一跬站在书房门前看着远处的璧人,女子瞧着肃王时巧笑盈盈,满心满眼的信赖。
虞秋烟发现书房还有人,绕过章启偏头看了一眼,见是姜一跬便打了声招呼:“姜大人也在啊。”
“肃王妃。”姜一跬拱手施了一礼,在抬头看时视线便被章启拦住了。
章启的背影,姜一跬退了回去,同戚鼎叹道:“当真是金疙瘩,连看都不许看一眼。”
“我以前竟还觉得他不分妍媸,还以为他视美女如骷髅脓血,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算了算,准备在周末完结感谢在2023-07-12 23:39:38~2023-07-13 23: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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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结局篇1
◎变故◎
过了三个月后, 虞秋烟的胎相稳了下来,她想趁着行动方便时去相国寺上几炷香。
相国寺虽不远,但到底在山中, 来往一次也有些受累,更遑论她如今怀了身子, 章启本是不同意的。
虞秋烟执意要去, 章启方才松了口。
“一来, 我怀孕了总要告诉我娘的,二来,我也想去相国寺为着孩子祈福。”
章启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她:“本王送你去。”
他近日有些忙, 又生了病,可他表现得一如往常。
若不是虞秋烟偶然发现他在吃药, 只怕还不知道他病了。
他似乎总是在迁就她,即便公务繁忙也常常抽时间白日里陪她,晚上却偷偷去书房熬着。
虞秋烟也不忍心他这样奔波,便将他推了回去:“许多人陪着我呢, 就去两日。不会有事的。你这几日都没睡好,竟比我怀着身子的人还要累,这两日我不在你好好睡一觉。”
章启还欲再说,虞秋烟已经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掀开一角车帘,笑道:“王爷,你可不能这样粘人。”
她竟觉得他粘人。
章启只好着人跟着她,目送她离府。
戚鼎在身后安抚道:“王妃如今胎相很稳, 去相国寺转转散散心也不算坏事, 王爷不必过于担心。术尘正好得空, 安排他跟着便是。”
章启点了头,又道:“叫术尘远远跟着。别轻易露面。她不喜欢。”
也不知术尘是哪里惹了王妃,不许他随便出入王府,如今保护人还不许轻易露面,戚鼎很是为术尘叹了口气。
相国寺环境幽静,四周景色不错,虞秋烟上一次来时心情很差,如今不一样了,一路上还很有闲心瞧瞧山景。
赏云一天到晚念叨着:“王妃不顾着自己可得顾着小主子啊。”
自她怀孕,皇后还特地派了宫中有经验的婆子过来为她调理膳食,调理作息,府里的管家和几位老嬷嬷也跟着学,平日里就连多吃几口点心都有一群人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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