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敷药。
好奇怪。
……原本看似即将黯淡的生命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就这样在他的手底下逐渐回温、逐渐平静了下来。
江泠风坐在床边。
他尝试着收敛自己的力度,在不吵醒昭雪的情况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痛苦。
待她睡得沉稳之后,他又极尽轻地为她换药。
背上有三道刀伤,在丹药的作用下愈合得很快。他轻轻拆开绷带,看到少女蝴蝶骨上开裂的艳红色伤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和苍白单薄的皮肤对比鲜明,中间突出的脊柱一截一截,被他拨开的黑发随着起伏重新散落上去。
江泠风不动声色地换好,将仙术修补好的衣物重新覆上。
很快什么也无法看到了。然而闭上眼睛之时,那般艳丽的色彩却清晰地重现在虹膜上。
如烙痕一般滚烫。无法抹去。
叹息声轻轻落在衾被上。
昭雪恍然间听见声音,似在询问:
“还疼吗。”
她沉在极深的漆黑梦境中,刚从痛苦的泥沼中摆脱,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什么。
正在起身的男人一顿。
她声音细细地喃喃着,“别走,就不疼了。”
少女正无意识抓着他的两指,指腹柔软而温暖,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滚烫了。
只是轻轻地勾着,不牢,他想的话,稍微一挣就能松开。
“……”
半会儿,身前似乎有阴影覆下来。
昭雪身下一沉,身前的地方软软似乎陷下去一块。
低沉的声音响起:
“……好。”
-
昭雪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
她坐起身来,看见江泠风坐在一旁的床边注意上小憩。
她没说话,轻手轻脚地端起床头柜子上的水杯。
她渴得厉害,不知为什么嗓子痛得要命,几乎没办法说话。
“水冷了。”
声音从窗边传来。
昭雪愣了一下。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起身,走到她的床边,接过她手里的水杯。
没两秒钟,他又递给她:“好了,喝吧。”
昭雪接过杯子。
微烫。不是很烫,也不是微温,捧在手里瞬间就有了热感,暖呼呼的。
她抿了两口,又喝了几大口,最后一饮而尽。
嗓子终于能说话了。
“谢谢师叔照顾我。”
她乖乖说。
“无妨。你先休息,我再去接点水来。”
江泠风说着,转身出去。
昭雪则下床活动了一会儿。
关节没那么疼了,伤口处也被绑了药。
还有……背后。
昭雪伸手去够了够。
背后也被绑上了绷带,敷了一层冰凉凉的药膏。
这也是江泠风他……
不知怎么的,昭雪脸颊微微发烫。
她甩了甩脑袋,抛开无用的念头,披上厚衣服,下了楼。
江泠风正准备上楼,看见她:“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昭雪摇摇头:“睡够了。”
“那就来吃饭吧。”
昭雪下去坐在桌边,不过一会儿,上了几样清淡的菜。
江泠风依旧是喝着茶。
昭雪埋头用筷子默默钳着米粒。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回藏剑宗。”
昭雪听了,默默低着头吃饭没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
“不能再等等吗?”
“……”
“不能再等等大姐吗?师叔,我想跟大姐一起回去。”
江泠风放下茶杯,“昭阳她最快还要两三天的时间。”
昭雪抬起头:“我可以等!”
她看进江泠风眼里。
他正好在看着她。眼睫轻垂,下睫毛极长,微眨一下,昭雪的眼神急匆匆移开。
他只说了两个字:
“不可。”
没有回旋的余地。
“……”
算了。
昭雪清楚,这里危险,治安秩序很差,加之秘境阵法开启地,无数人只等秘境结束后埋伏在这里强抢设陷、收渔翁之利。五湖四海的人都在这里,况且不全是修士,背景繁杂、人心莫测。
她知道江泠风是为了她好。
或许……也有一丝对在秘境里她走丢的愧疚,或是答应大姐的承诺。
也罢,他们是多年同门,大姐说话总归比自己管用。
昭雪没滋没味地吃着饭,就听到江泠风说道:
“吃完后带你出去走走。”
昭雪小声应道:“嗯。”
-
黄昏时依旧有些余温。
比起凌晨时分倒是热闹了不少,有些小摊,也有些人烟气。暖风乎乎吹过,夏的余温还没褪去。
人间应该是最后能够感受到季节的地方了吧。以后去了宗里,听说一季如一日,景致没有什么太大与特别的变化。
昭雪看着挂在天边半垂不垂的夕阳,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忽然又想起来,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和江泠风走在街道上。上一次,还是在遇仙镇,只是那时候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妖魔上,分不出多余的一分精力给景色和彼此。
没走一会儿,昭雪突然停下脚步。
她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蹲下了身,在地上捡了几个坚实的小石子儿,掂在手里。
江泠风也停下脚步,等待她。
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吵闹。
昭雪抓着一把石子,往前走去,然后停下来,将手里一枚石子狠狠地掷向前。
石子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命中了前方那吵闹的男孩的背部。
喧哗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个男孩子转过身来,露出了那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浑身发抖的脏兮兮的女孩。
“喂,你——”
其中为首的那个男孩竖起眉毛,凶神恶煞地朝昭雪走来,还没走两步,昭雪又扔出手里比较大的一块石头。
这一次,砸中了他的脸。
清脆的一声响。
男孩往后一仰,再低下头来时,鼻子下流出一排红乎乎的血,滴滴答答,糊了胸前的衣衫。
他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看见鲜红时,凝滞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双目圆瞪,跳脚地指着昭雪的鼻子大声呵道:
“你这外地来的小贱种——”
第三枚石子直奔他面门而去,擦过他的脸,在眼下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服里,手臂原本拢在袖中,一手捧着一堆小小的石子,一手从空荡荡的袖管里伸出来,捻着下一枚石子。
她面色苍白,好像苇草一样,风一吹就能折,但是表情又那般无谓而冷漠,只有眼神深处才有愤怒一闪而过。
他们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
“滚不滚?”
几个人不知怎的,吓得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又瞧见昭雪背后走来的高大男人,最终还是露出了畏缩的表情,跺了几脚,小声骂咧着离开了原地。
那些人走后,那个角落里的女孩子瑟缩了一下,依旧抱紧膝盖,将脸埋得更深。
江泠风以为昭雪会上前。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扔下手里剩余的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离开了原地。
风吹得有点儿冷。
昭雪又拢了拢袖子。
不知过了多久。
声音这时从一旁传来:
“……那时候,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擅自挥剑。”
江泠风看着黄昏一点点落下,慢慢说道:“我很抱歉。”
“师叔干嘛跟我说这些,”昭雪稍微有些意外,“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我一直没能亲自跟你道歉。”
昭雪反问道,“那这次呢,是因为有过那样一次经历,谨慎了,所以没有出手吗?”
“不涉及仙术的事,我很少会出面。”
“原来是这样。”
昭雪低头笑了笑,“您也救过我很多次,那种发生在很早时候的事,您早就无需介怀。”
“那些事情,我不做,昭阳一个人也能处理好。我去做,实际上也是因为我的一些……私心。”
“这次也救了我。”
“嗯。”
昭雪问:“那这次,也是因为私心吗?”
“……”
江泠风闭了闭眼,慢慢答道,“是。你是昭阳带来的,我必须对你负责。”
昭雪了然:“原来是这样。还是得谢谢您。”
她走了几步,无声地笑了笑自己,又开口道,
“那您觉得,为什么这次我又会出手呢?”
“……”
“您以为那是因为我善良吗?”
“……”
“不。不是因为我善良,恰恰相反,也是因为我的私心。
我这个人,从小就自私极了,而且还十分恶劣。即便隔壁家的小子常常来找我玩、陪伴我,我也还是讨厌过他一段时间,只因为他有许多我所没有的东西,还总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提起。”
“在那时的我看来,他是在炫耀,在对我示威。”
昭雪抬起头来,对江泠风勉强笑了一下,“我这样的人,很讨厌,对吧?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每一样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那时的我,从未受过帮助。”
江泠风步伐顿了一瞬。
昭雪还在向前走着:
“我那时候总在想着,谁来帮帮我,帮我一下就好了。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听见我的呼声。
因为从未被人帮助过,所以我下意识去帮助她,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回应了以前绝望又无能为力的自己一样。”
“……”
“我就是一直这样,心怀芥蒂地长大。总有话说,要一笑泯恩仇,也有人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些我都听腻了。我讨厌那些东西,因为伤害就是伤害,哪怕过去了,疤痕也永远不会消失。”
“……”
昭雪背着手,抬起脸来看他,笑道:“师叔,我很记仇吧?”
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风冷了起来。
江泠风慢慢开口:“沈夫人……”
“您也知道了吗?是大姐说的吧。”
“只知道一点。”
昭雪回过头,看着地面,好半会儿才说:“是的,我能够理解她,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她。”
“原谅她,就是背叛了小时候那个差点在雪地里绝望地咽气的自己。正因为如此,我要逃出来,我永远也不要回去。”
江泠风沉默不语。
他垂着眼睫,好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抱歉。”
昭雪没想到会再次听到他的道歉,错愕了一瞬。
“您……”
“您不会以为,我在影射您吧?”
“……”
“那怎么能一样呢?而且您还露出……那种不知道经历过怎样的事才会露出的表情。”
昭雪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和花灯节会悄悄的打量不一样,这一次,她的话说得很郑重,也忍住了自己总是想要躲闪的目光。
“您,可是不一样的。”
昭雪心想,当然不一样。他一开始什么都不了解、不知情,况且后来不管是托住溺水的她、还是拔剑救她、还是连宿照顾她……
即便她知道,江泠风只是看在大姐,他唯一的师妹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做。
昭雪看着他被纤长眼睫垂盖住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
“师叔,唯独您是不一样的。”
…
后来回去时她还说了些什么。
但是江泠风只是一直用手指摩挲着剑穗,有些出神地望着街旁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火。
那少女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眼睛里映着簇簇温暖的灯光,认真地对他说:
您,是不一样的。
……
那颗浸在死寂海水下几十年的心脏,不知为何,有一角隐隐发热起来。
第033章
033.
陆照禾倚在门口, 闭着眼睛,静静地靠着那扇木门。
透过窗缝传来微弱的光,里面传来一些低微的声音, 他听不清晰。
陆照霜在里面。他进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出来。陆照禾也就已在门外静静地等了一个多时辰。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每当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做的事让家主不满意的时候, 陆照霜就会这样跪在那扇帘子前。
尽管是跪着的,脊背却挺得直直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训斥。
但那或许又不是训斥, 只是陈述而已。
陈述陆照禾从出生开始到现在, 做错过的每一件事情。
“你可是陆家的继承人。这样的事情,也能出现差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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