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上天不眷顾这个家,方笑安一岁的时候,突发心衰,送到医院抢救,勉强从死神家门口抢了条命回来。翟晓敏差点失去孩子,痛苦后怕,正好身边有人建议,医学解决不了的,或许可以求助玄学。‘
走投无路的翟晓敏,为了方笑安,什么都可以尝试。她还真找了个所谓的“大师傅”,求他帮方笑安化化灾。
“结果你猜那大师傅说什么?”方笑宜讲着讲着,突然笑了,转头问徐家奕。
徐家奕摇摇头。
“大师说,小树自己长不好的时候,在旁边绑根木棍,就能长好。方笑安的命太薄了,立不住,就算花多少钱也难治好。得找个比他大的孩子,带着他一起长,这样就能强不少。”
徐家奕看向方笑宜,眼睛里常有的顽劣不羁,此时一扫而光。
“大师连年龄都给算出来了,最好找个大三岁的,女孩合适,男孩也可以。我妈就去福利院联系领养的事情,看到我叫笑笑,年龄又正合适,就把我领回家了。”
夜更深了,方笑宜很平静,像是娓娓道来似的,有超乎这个年纪的淡然。
她抬头看向天空,月亮仿佛也走远了。
“徐家奕”,她轻轻唤他,平静的语气下,却透着无助,还有淡淡的哀伤,“二姨最后说了句话,她说我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家的。所以,要是小安出了什么事,我可能……也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第35章 差强人意
方笑宜的身世,徐家奕是知道的。这也是他最开始就和方笑宜接近、对她照顾有加的原因――周彦提到过,笑笑这孩子身世挺可怜,从小就被爸妈抛弃了,好在后来被方家收养,不然肯定现在还呆在福利院呢。徐家奕虽然自己在蜜罐里泡大的,却见不得别人受苦,每次见到方笑宜,想起她小小年纪经历的那些不容易的事情,都忍不住想对她好。
他一直以为,方笑宜能遇到方家,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却不知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徐家奕低头,剥了一个棒棒糖,这回没给方笑宜,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看徐家奕的反应,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啊,这么多年困扰自己的事情,每每想到心里就有丝丝不舒服,在他人看来可能真的没什么,甚至可能觉得自己无病呻吟。
算了,也许就是自己矫情了。
“上过地理课了吗?”
没来由的一句,方笑宜一愣,点点头。
徐家奕下巴往天上抬了抬,“这些星星,你认识几个?”
方笑宜抬头,黑漆如泼墨一般的天空里,点缀的钻石一样的繁星。很多颗,但方笑宜那叫得上名字的,只有北斗七星,老师上课的时候带大家在幻灯片上看过。
仔细辨认了一会,好像确实有一组星星,像勺子一样的排列,便用手指过去,“那边的认识,是北斗七星吧?”
徐家奕挑挑眉,“可别问我,我还不如你,地理课全都睡过去了,一个都叫不上来。”
那在这儿和她兴致勃勃地聊什么?方笑宜微微有些扫兴,手也垂了下来。
“虽然名字叫不出,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些星星,它们都已经被命名,被记录在人类的活动中了。即便那些离我们很远的、还没被人类发现的星星,也有自己的轨道,在那默默闪耀了几千几万年。”
徐家奕很少这么正经讲话,方笑宜忍不住偏头去看他,正好撞上他坚定得不容置疑的目光。
“你也一样,不需要别人的存在来证明,更有权决定你自己的轨迹。”
到最后也没等来出租车,徐家奕不得不给家里打电话,开车来接他俩回去。徐大明最近新配了司机,也是老家亲戚介绍的,叫大凯,二十多岁的年纪。本来大凯准备下班了的,听说徐家奕回不来,赶紧又跑了一趟。
因为在郊区,回家的车程挺长。本来就在外面逛了一天,情感消耗还大,方笑宜不由地睡着了。
“这姐弟俩咋回事,我是会催眠啊还是咋的,怎么一跟我坐车就睡着呢”,徐家奕嘟囔着,一脸嫌弃,但人却往方笑宜的身边靠了靠,车颠了下,她的头正好能靠上自己肩膀。
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他晚上只吃了几口饼干,今天这个体力劳动,不比训练轻松,放在平时,怎么也得是三碗饭。
“凯哥”,方笑宜靠在他身上,徐家奕上半身都不敢动,只能抻长了脖子,冲着前面叫人。
“有事儿啊家奕?”大凯在开车,只出声,没回头。
“你在我家吃的饭吗?小鹿姐是做了锅包肉?”
“对,锅包肉。还有啥来着……哦,冬瓜丸子汤和烧豆腐,都是你爸爱吃的,挺好吃。”
这话说的,咋就是他爸爱吃的,他不爱吃啊?!
徐家奕疯狂咽口水,“不说了凯哥,你开车吧。”
北方的秋天转瞬即逝,真的如同扫落叶一样,没来得及体会秋高气爽的舒适,就溜走了。
数九隆冬,和往年一样的冷。眼看要到春节。翟晓敏一家又在为了过年而忙碌。
方军平下楼倒一趟垃圾,只披了件呢大衣,不过几步路也冻得够呛,周身带着寒气,眼镜瞬间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外面干冷干冷的”,方军平搓着手,“这要是在农村,就把炕烧得热热的,外面再冷,往上一躺,脊梁骨热腾腾的,全身上下都舒服。”
“可惜啊,今年过年不能回去,要不然还可以带孩子烤土豆放烟花的,多好玩。”
方家过年,大部分时候去翟晓敏家,隔几年也会回一次方军平的老家。每次回家,要转好几趟车,坐完火车坐大巴,坐完大巴坐黑出租,到了村口还得坐一段三轮车,还没等到家,人已经被折腾的够呛了。
回去吃喝拉撒都不方便,翟晓敏和孩子们都不爱回去,但为了方军平,也都咬牙忍着,隔几年回去一次。
“去年不是刚回吗,没呆两天笑笑就拉肚子了,不能吃不能喝的,你忘了?”
翟晓敏从厨房出来,她知道方军平要说什么,趁早把话堵在他嘴巴里。
“你看你急什么,没说要回去,这不就是天冷,想起来火炕了吗。”方军平一看事态不好,赶紧解释。
翟晓敏懒得和他废话,又继续回厨房收拾去了。
方军平其实也没多想回家。离开家的年头多了,回农村老家,他也不免有些不习惯。他只是不愿意去翟晓敏家面对那些恼人的亲戚。
翟晓敏家兄弟姐妹三个,她是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大哥翟晓刚是长子,在家里说话分量自然足;妹妹翟晓茹是老幺,从小就受宠,脾气被惯得不像话,嫁给了袁长宏这个高干子弟,更是鼻孔朝天,看谁都不顺眼,这其中就包括方军平。
翟晓茹眼里,方军平就是个农村出来的运动员,没钱没长相没前途,浑身上下糙里糙气,一点都不体面。
袁长宏这几年官运不错,职位越来越高,翟晓茹过足了官太太的瘾,受尽了别人艳羡的目光。但在翟晓茹看来,飞扬跋扈的官太太,她不做。她要做的,是那种有涵养、有底蕴的成功女性形象。夏天她一水穿旗袍,三天两头往家里买诗歌集散文集,就连她的娘家,也要武装起来――方笑宜姥姥退休前在报社印刷厂,翟晓茹对外说妈妈在文化单位退下来的,在家享受生活;大哥翟晓刚在车间生产线,翟晓茹口中的大哥“是技术人员,性子闷,不爱说话”;翟晓敏倒是让她费了一番心思,“我姐自由惯了,平时就在家,心血来潮就才去股票大厅看看,要我说那大户室,在她身上也赚不来几个钱……”
即便她不是出身言情书网,好歹也是来自知书达理的家庭,不能让人轻易瞧不起。
可这家庭里有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事业不顺的姐夫,多少有点差强人意。
年三十一大早,方军平和翟晓敏带着两个孩子,提了大包小包的年货,早早就到了娘家。
翟家过年过节的聚会,大哥翟晓刚一家通常是最早到的,因为大嫂要先来帮忙干活,这么多人吃饭,不是个容易差事;翟晓敏家紧随其后,不敢怠慢,来晚了怕老太太念叨。
然后,就是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等翟晓茹。
偏偏老太太最偏心翟晓茹,她不来,坚决不上桌。
今天又是如此。虽说年夜饭是晚上,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中午饭也不能含糊。大嫂忙活了一上午,翟晓敏也跟着帮忙,人和菜都上桌了,翟晓茹带着女儿馨馨,像踩好了点儿似的,姗姗来迟。
“咋才来啊”,翟老太太让门口迎人,“这都几点了,饿坏饿吧,早饭是不是也没吃啊?”。
馨馨见到姥姥,马上扑倒了怀里,惹得翟老太太一阵欢喜。娘俩一看就精心打扮过,翟晓茹新烫的头发,板板正正地盘在头顶,一件黑棕色的貂皮大衣,皮毛黑亮,一看就是高档货。就连馨馨穿的羊皮小皮靴,看上去都价格不菲。
翟晓茹脱下大衣想挂在衣架上,想了想,又卷起,放进了卧室老太太的衣柜。
“我也想早点来啊妈,但一早上来拜年的人太多了,根本走不开。你说人家来送礼,不能东西放下就走吧,总得说会话,一来二去这时间就耽误了。”
“长宏咋没和你一起来呢?不是说好了吗?”老太太一看身后没人,立马觉得不对劲。按照往年,翟晓茹是没机会回娘家过年的,袁长宏家高干家庭,讲究多,儿媳妇回家过年肯定是不像话。但今年袁长宏的爸妈退休了,老两口去了云南旅游,翟晓茹这才有机会在娘家过个年。
“单位值班呢。一把手了,逢年过节这些破事儿多,晚上能来。哎哥你放她下来,赶紧先让她去洗手,不然一会忘了!”
翟晓刚把馨馨抱得老高,问想没想舅舅。馨馨比方笑安还小两岁,却是个鬼机灵,一会说想一会说没想,惹得翟晓刚拿胡茬痒她。
“就会这一招”,翟晓刚的儿子翟思宇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他高二了,正值叛逆期,怎么看自己的父亲,怎么不顺眼。
翟晓刚放馨馨下来,在翟思宇的脑袋上扒拉了一下,“说那些没用的,好好吃你的饭!”
满满一桌子菜,每个上面都扣了个盘子,怕菜凉了。一桌子人谁也没动筷,方笑安之前吵着饿,翟晓敏也没同意他吃,炸好的丸子塞到他嘴里两个,算是糊弄了过去。
“每次都等二姨……”方笑安嘟哝着,发狠地咬了一口丸子,却发现外酥里嫩,满嘴爆香。舅妈做饭可真好吃,谁都比不上,方笑安又美滋滋想。
翟晓茹上了桌,老太太带头,把扣在上面的盘子一个个掀开,红烧猪蹄,可乐鸡翅,酱焖排骨,四喜丸子……大嫂的手艺确实好,方家这一桌子团圆饭,赶上吃席了。
“还是回娘家好,都是我爱吃的菜!”翟晓茹美滋滋地,举杯示意,“大家都饿了吧,开始吧我们。马上就要跨世纪了,大家龙年吉祥!”
翟晓茹学着袁长宏那些朋友们的样子,在开席前也提了杯酒。但能想出来的说辞实在有限,听起来不免干巴巴的。
孩子们都饿了,听说能吃,筷子立马奔着想吃的菜去了;大人们举杯的举杯,喝酒的喝酒,一时间气氛倒也热热闹闹。
翟老太太给翟晓茹夹了块排骨,“这排骨和猪蹄,是你姐夫老家的人从农村带的笨猪肉,香,你尝尝。”
确实,老家腊月二十八宰的猪,二十九就托人捎过来了,新鲜的粮食猪,确实吃着香。
翟晓茹尝了一口,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吃好吃,确实不一样”。
说着,她夹了一块猪蹄,送到方军平的碗里。
“姐夫,你也吃。过年吃猪蹄,这是搂钱的耙子。现在不像在学校了,就那一丁点死工资,新的一年,你可得多赚点钱。”
说翟晓茹没有一点意有所指是不可能的,说方军平一点尴尬没有也是不可能的。翟晓茹嫌方军平这个姐夫拿不出手,明里暗里表达过几次了,方军平心里自然也清楚。此时看着碗里的猪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是吗?还有这说法啊?那我也来一个。”说话的是翟晓敏,她不紧不慢夹了一块猪蹄,到自己碗里,“不能光你姐夫自己搂钱,我在股票上也得争点气。”
这话明着说自己,暗地里是说翟晓茹呢。翟晓茹这么嚣张跋扈,还不都是靠袁长宏赚的钱,才有底气。
翟晓茹自然也听明白了,倒是收敛了几分,没再挑事儿,忙着吃饭去了。
吃完了饭,翟晓刚两口子和方军平陪老太太打麻将,孩子们在一起玩,翟晓敏一个人去厨房刷碗。
挺好的,清净。
偏偏有人看不得她清净,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门边上,不伸手帮忙就算了,嘴却不闲着。
“我是为你好才那么说,你看不出来啊?你可倒好,还冲着我来了!”翟晓茹撇着嘴,发泄似的,瓜子在嘴里嗑得噼里啪啦响。
“你说那话,太让人下不来台了。”翟晓敏站在水池旁,两手很快抹干净了一只盘子,头也没抬,平静地说。
“让他下不来台怎么了?这样才能激发他的斗志,你们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不是让他下不来台,你这是让我下不来台。”
翟晓敏把一摞盘子放进碗柜里,在围裙上抹抹手,“闲的没事就找点活儿干去,别在这儿添乱。”
“我添乱?”
“还添堵。”
所谓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只有方笑安和馨馨,两个人在摆积木,每到这种家庭聚会,方笑宜反而觉得挺孤独。
翟思宇比方笑宜大太多了,两个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这家伙又正值叛逆期,整天就是挂着耳机在听歌,压根不理人。方笑宜实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索性放弃了。
至于馨馨……其实是个挺乖巧的小女孩,身上一点都没有翟晓茹的那些臭毛病,见人就笑,叫人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浑身上下都肉肉的,像个粉白的玉团子。
但不知为什么,馨馨小她那么多岁,她每每见到馨馨,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感。
生在这样优渥的家庭,从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讨所有人的欢心和喜爱……说不自卑是假的,而且她是真的羡慕。
晚上吃完饺子,照例是等着看春晚的时间。大人们手里都拿着手机,一条一条回复拜年的短信。方军平惦记趁着过年去张春生副局长家里拜个年,顺便拿点东西,想先发个短信探一下口风。电视里的热闹全然和他无关,对着那么小一点的手机屏幕,眉头紧锁,字斟句酌。
翟晓敏也在发短信,但是给周彦李霞刘亚娟她们。这群人平时嘻嘻哈哈惯了,拜年的内容也没个正经,光是看李霞发出来的错别字,翟晓敏都能笑半天。
刚想发一条嘲笑一番,电话进来了,是周彦家。
这人,真是不嫌浪费钱,短信里闹还不够,直接打上电话了。
“彦子过年好啊!”翟晓敏笑着接起来,“晚上饺子啥馅儿啊?”
“晓敏姨……是我,晓敏姨新年好!”
“家奕?”翟晓敏还真没想到,随即反应过来,“你找笑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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