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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的毛线活，依旧在不停地缠绕，片刻，她又叹息道：“我说徒弟呀，你这用功还是晚了点，我们厂子里学生分配向来都是三大项，大学生一律办公室，销售员、技术员、质检员等那都是必需的，中专生一律车间办公室，核算员、统计员、调度，好歹也是不用出苦力的，最次的就属这技校生，一律下车间干操作工。我说徒弟呀，你既然肯下这苦功夫，早干嘛去了呢？”
师傅旁边的女工反驳道：“我说你也别再为你徒弟争辩了，我们二十岁进厂干车工的，这车床转一天，人也跟着手脚忙乱一天，天天回家就只想睡觉。她这是没结婚，没有家务孩子缠绕，像我们一样的，熬到这近四十岁，回到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拖着个疲惫身体，还要继续干，这心里早已像那机器一样，只会机械般的旋转了，再转到退休。这一辈子，可就彻底给打发了。”
对面的女工随口接道：“你徒弟人长得漂亮，这是亮点。如果让厂里领导的子弟给看上，倒是能调到办公室，不用再围着车床转了！”
师傅望着她笑道：“这倒是条路，原来车间里的漂亮女孩都是这样走的。”她转眼又朝着王红喊道：“我说徒弟你也不能死脑筋，光死读书，这上下班的时候，换了工作服，也要穿几件晃眼的好衣服。不是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嘛，长得再漂亮，也要有好衣服来衬托才行。”
王红正要朝师傅点头称是，想张嘴说一点好听的，安慰一下师傅，让她在人群里也有一点面子。车间里的女核算员站在车间门口大喊道：“王红，有你的电话，好像是个长途，上海某一高校的，是个男的。”她说最后一句时，故意提高了分贝，让两边扎堆的人都能听到。
“闹了半天，我们全都是瞎操心，你徒弟早有高校大学生男朋友了！”师傅对面的女工狡黠着朝两堆人做鬼脸。
男轻工们又朝着王红消失的背影，哄笑着调侃道：“自古以来，都是佳人自有才子约，哪里轮得上我辈们瞎操心呢？”
王红去车间办公室接起了电话，电话是满小川打来的，他充满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一字一腔地竟然全是普通话，拿捏得恰到好处，看来满小川是全然融入了上海校园的主流生活了。
这一刻，王红竟有一丝自卑感划过心间，她原来对满小川的看不起，还有优越感，一瞬间都已全无了。
满小川明显洋溢着激情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王红，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们这刚进入了大三，指导员已经发布动员会了，让我们尽可能地要再继续深造，最好还是考研。去年大二时，我们水利水资源专业的，到全国最大的水电站去实习，参观了那里的浩瀚工程，还有正在建设中的各个国家项目等。心里的憧憬一下子就飞起来了，一心想早点参加工作，发挥自己的一份光和热。”
王红在这边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想早一点工作，还是考研，还是你自己拿主意，我也说不好，哪一条路会是坦途！那个陈大河，他在北大学的专业不是和你一样吗！你俩可以商量下，我认为，只要努力进取，肯奉献肯付出，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会走到理想的彼岸的！”
满小川在电话里“嘿嘿”笑了几声，脱口而出道：“还真让你给说对了，陈大河去年的实习单位，正好和我们在一起，我俩是同样的热血青年，共同见证了理想之花的萌芽阶段，也要尽可能最早的释放自己的所学专长，为社会所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在电话里善意地问起了王红近期的动向，想在遥远的黄浦江，也贴近一点心爱的姑娘的生活，他懦弱着划过一句：“你近来还好吗？自考还顺利吗？”
王红没想到满小川的话会一剑封喉，想起刚才车间里工友们的现场表演，还有上周她拿到成绩单的喜悦，语气里禁不住也洋溢着笑声说道：“全过了，两门课，八科，我全考了 85 分以上，我家有学霸基因的，这个你还不要否定。”
满小川随口一句，赞美道：“好样的，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你两年就能拿下两个专业的专科，再用两年，就能拿下本科。”
“我也是这样想的，照这样下去，上班时，我保质保量全额完成生产任务，下了班，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学习。”
“那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弄得太辛苦了！”
王红在这边点头笑着说是的，表面上的云淡风轻看似轻而易举，但是没有人知道，她背后付出了多少辛劳。去自考的头一天晚上，她上的中班，午夜十二点才下班，她骑着单车飞奔在城市的马路上，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快一点蹬车，就是在争分夺秒。回到家，妈妈拿着手电筒，在马路的拐角处等她，她回到家，栽到床上，早上四点，天还未黎明，就坐上了去临市的汽车。在摇晃的座椅里，又囫囵着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下了车，又辗转着坐了几路公交车，这才算找到了自考的学校。
怪不得，同事们都觉得她是个异类，觉得她完全在走弯路，并且与现实背道而驰。一个无资质无背景的平常丫头，该能拧出来什么样的花样精彩？
第99章 国家订单
“满小川，你不知道，第一天清晨，我满脸焦急着刚找到了学校，就打算在附近找个早点摊，转了半条街，好不容易找到了，我把刚发的工资放进了一个信封里，用餐时，怕弄丢了，就垫在了座位上。走的时候竟然全忘了，等回到学校门口，才想起来，忙回头去找。想不到，等我赶到时，它竟然还躺在凳子上。”
那边很长时间以后，才传来了满小川的答复：“没事的，找到就好。”
王红这边依然还意犹未尽，这么多年了，她才第一次对满小川敞开心扉，当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把压抑在心底的苦闷全都要倒给他。她又不自然地聊到了上次，说道：“第一天考完吧，我找了个地方，吃了点晚饭，就想在附近找一家小旅馆。可是，转悠了几条街，还是没找到，眼看着，天都快要黑了，我还在学校门口转悠，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姑娘站在我面前，对我说道，我看你在这里都转悠半天了，是不是找不到住处呀，你就跟着我走吧，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于是，我跟着那姑娘来到了她的宿舍，住在了她的下铺上。临分别的时候，我们还相互留了地址，她写给我的小纸条，我夹在了《中国革命史》的最中间，现在，它还依然在那里。我在想啊，如果以后，我还能遇到这位好心的姑娘，我一定会好好地感谢她的善举。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好在全都过去了，苦尽甘来呀，你的努力也都没白费。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在做好本职工作的本分下，还要和周围的同事领导维持好融洽的人际关系，人在江湖飘，谁不会左右逢源，谁就会挨刀。”满小川在那边，开启了共情式安慰。
“好吧，我都听你的，尽量让自己做到最高分。”王红听到车间里的机器已经转起来了，对着话筒说道：“还有十分钟上班，我觉得要开工去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找我聊，我来当你的情绪垃圾桶，随便你来倾诉，来倒苦水。”
王红收拾好心情，向车间里走去。再看到那一长排站成模范士兵的机器时，心底竟全部坦然了。凡是让自己内心起义的，一定要勇于战胜它 ，勤奋踏实深扎根，这是她一贯的作战方针。
王红第二天，还是上白班，下大夜班的也没让走，车间主任开了个班前会，临时动员道：“销售科新上任了一位科长，工作很有成效，一下子为厂子里签来一个有史以来的最大订单，这批货工期要得很紧，还要保质保量。领导们在会议上研究完了，再招兵买马压根不可能了，外协单位也是一时联系不到，只有我们内部员工共同来努力了。我们在一起商量了下，我们车间内的机加工人员，我说的是青工们，那些拖家带口的，就不在计划之列了。大家下了班，有想继续到钳工安装组来报名的，来车间统计员这里签名报到。大家都辛苦一下，这个月的奖金肯定会翻番的。”
站在王红右边的师傅，悄悄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小声说道：“徒弟，这事师傅就不参加了，我女儿才两岁，下了班回家还要整个的带孩子，你下了班也没家务事牵绊，索性就跟着多学点技术，技多不压身，这钳工安装整个精通了，以后会有业务员带领着到厂家去现场售后服务的。先提前把安装图研究下，在理论上要彻底弄懂了，再在实践中慢慢摸索，不会的，要多多请教身边的老师傅们。师傅今天点化你一下，是要你引起重视，不要和身边的青工们一样，嬉打哈闹的，觉得就是多干活，多挣钱的事。其实，提前用了心思的，做足了功课的，得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在一切看似漫不经心的状态下，有时候，也会有一条隐形的上升通道就摆在那里，至于你，怎么才能抓住它，全在于你的态度。”
王红很快向师傅表态道：“这个是肯定的，我肯定不会给师傅丢脸的，保证师傅传达的建议，一定要全部领会透，再彻底落实到实际行动中去。再说了，我的睡眠时间一向很少的，五六个小时就足够了，能做好工作上的多边手，多学本领才会有更好的生长空间。”
师傅朝王红满意地笑了，对她直竖起了大拇指。果然，会议结束后，王红偷偷溜到钳工安装组里，给班长说了声，班长就把散落到工具橱上、安装台上，还有打压机上，或者砂轮旁边的一摞摞的安装程序流程图，还有分类特点及说明书等一并装在了一个纸箱子里，端到王红面前，让她拿回家仔细研究去，不会的他保证第二天现场实践。
就在王红和车间里的青工们在钳工组干了一个月时，他们发出的第一批活还是出事了。厂家的电话打来了，销售内勤接的电话，对方的供应科长上来就是劈天盖地地质问：我们刚刚上了一个新项目，就等着这批货来启动开机的，这还是国家项目部牵资引头的，部里的领导，还有省市的相关领导和负责人们大家相聚在一起，就等着要看重头戏了。好啊，你们这批货当时说得那可是天花乱坠，质量上让我们放一万个心。好了，现在全安装上了，等到试运行开始，大家全都傻眼了，我们整个几十亿的国家大计划内的工程，整个的被你们的产品给带废了？退货？一定要全部退货？这事没得商量？
销售内勤是个刚分来的女大学生，遇到这样的场面和阵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销售科长只好接过来电话，语言温柔着说尽好话：“那个总工，你看这样行吗？你们先别急着退货，我们厂子里很快派几名技术人员，还有安装工程师，我们亲自上门维修，我来带队，给你们解决实际问题，如果再做不好，你们到时候再退货也不迟的。”
“好的，你们一定要尽快，就坐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来，我们几十个亿的项目，可是耗不起的！我这可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来给你的一个改正的机会？！”
“好的，就按您说的去办，坐最早的飞机去，保证不会耽误您的，要不然，你们拿我脑袋示问。”
厂长去南方出差了，销售科长也来不及再召开中层干部会议拍板了，就径直来到钳工安装台前，看着大家忙作一团，都无暇顾及他。
他把钳工班长拉到一边，说道：“我想带两个钳工去厂家售后服务去，你赶快再找一个人选，我这就带你们走。”
班长挠挠头皮道：“不知道领导有什么标准吗？”
“技术好，形象好，再加上能吃苦耐劳，不发牢骚最好。”销售科长脱口而出道。
班长指了一下旁边正埋头干活的王红，由于力气用得多，她的工作服整个的后背都湿透了，一张脸也是红扑扑地冒着汗。
王红还正在埋头拧螺丝，完全没发现自己竟成了他们的议论对象，当班长拍着她面前的工件，说道：“王红你停下手里的活，跟我去车间办公室一趟，我们有要事商量？”
王红撂下了活动扳手，心里很快咯噔一下，心底自语道：妈呀，不会有什么事情没做好，闯祸了吧！她站起来，跟着他们的后面，向车间办公室走去，是福是祸，总躲不过的。
车间主任正和调度趴在桌子上，研究一张新型图纸，看到他们急匆匆进来，连忙站起来迎接，说道：“都说企业要想兴旺发达，还得要销售科这个龙头来带，这一个月，车间里干劲都很足啊！还得要欢迎科长多来几个这样的国家订单。”车间主任边说着，边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销售科长的手。
销售科长脸上的肌肉只是勉强地拉伸了一下，僵笑着说道：“眼看着我们要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了，想不到，却是出师不利，第一批活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厂家要求全部返回？我们这说尽好话，才勉强答应前去维修？”
车间主任刚才还咧着的嘴，现在尴尬地硬撑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销售科长的嘴，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定时炸弹，把他刚刚才脱离地面的一点祈求全炸了个粉碎，他不相信，继续追问道：“你说什么？我们每一道工序，都有质检员在道严谨把关，怎么会出现致命的大事故呢？”说着，他对调度说道：“你给两个质检员打电话，让他们赶快过来。”
只有一个质检员赶过来了，那一个年级长的去开儿子的家长会了，她听说产品出事了，吓得一张脸竟如一张白纸，拍着胸脯喘了好长时间，让气息平静下来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两个质检员，对每一个工件每一个尺寸都是严格要求的，不合尺寸的，直接就让报废了。”
“这个问题要两说，如果我们的产品百分百的合格，那就是对方的安装方法上有问题，或者温度和压力没有在我们说明书上的规定要求内。我就想问一句，当时发货的时候，我们的技术员或者安装工程师，有没有随货前行，亲自上门去指导工作？”王红站在车间办公室里，看着面前的人们，在为此事争来争去，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踢过来踢过去的，让人心焦，找不到真正的切入点，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男性竞争的拼搏沙场上，她开始挑战性地发出了问话，直抵事情的核心本质。
王红的话还未落地，一屋子人全都惊讶地望向了她。没有人觉得，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工，怎么会这么爱标榜自己，爱出风头。相反的全都是敬仰和崇敬。
销售科长禁不住瞪着眼盯住她，高度赞扬道：“你这初入职场，初出江湖，就初露锋芒，此言一出就名震四方四海皆知，然世间登峰造极者，皆都是返璞归真者，你这小丫头，我很欣赏你这山洪泄闸般的高能量，以我多年闯荡江湖阅人无数的经验，我断定你前途无量。”
王红看到销售科长守着众人对她大加赞扬，不自然间，就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刚才高昂的气势瞬间全无，又变成了低眉顺眼的傻丫头，她怯怯着说道：“哪里的，科长你过奖了，我只是一枚初入职场的菜鸟，刚才语言过于狂妄了，以后还得要向大家多学习。”
“没有锋利就不见刀光剑影。那个，一名技术员，一名质检员，两名安装，现在就跟我走，那个司机小李把车开过来，拉我们去省城坐飞机。”一行人坐上了汽车，就朝着大门外奔驰。
第100章 售后服务
王红随着一行人来到水电站，供应科长带领着直奔现场。他们的总工和工程师们也都一脸虔诚地望着他们，恭敬着说道：“专家们终于来了！”
王红跟随在队伍的最末端，她戴上了刚发的安全帽，系紧了脖子里的安全带，抬眼望去，周围都是绵延起伏的巍峨高山，水电站就处于一座巍峨大山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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