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青璃并未如康熙帝所料般,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反而眉头紧蹙、满脸忧虑、欲言又止。
既然未来人的马甲早已被扒,青璃也开门见山:“你不会要亲征吧?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你好像就是亲征准噶尔的时候突然病重。但大清会三征准噶尔,我记不清是哪次。”
青璃记不清,可康熙帝却一清二楚——此事就发生在今年八月。
《清史稿》中有记载:癸卯,上亲征,发京师。己酉,上驻博洛和屯,有疾回銮。*
想到自己排场十足地亲征,结果还没等到正式开战就缠绵病榻,康熙帝微微有些尴尬,偏过头不同青璃对视,声音也低下来:“……朕没打算亲征。”
青璃语带庆幸:“那就好。”
【算你懂事。】
【排兵布阵、临阵指挥有将军,沙场迎敌、拼杀流血的有兵丁。】
【你这个皇帝只需要保证后勤、备好封赏。】
【没有天策上将的命,就不要做天策上将的梦。】
【你不是唐太宗李世民。你只要不添乱、不拖后腿,就是对将士们最大的尊重和支持。】
一连串上蹿下跳、张牙舞爪的金色气泡,仿佛一柄柄大锤,不断击打着康熙帝的脑门,让他脑瓜嗡嗡、脑仁泛疼、脑梗加剧。
又好像一枚枚飞刀,接二连三直插康熙帝的心房,让他心脏痛楚、心尖泛酸、心田苦闷。
康熙帝的火气不敢冲着小祖宗,只能朝着引起这番话题的噶尔丹身上撒。
康熙帝咬牙切齿:“不会再有三征准噶尔,朕要一战定乾坤、一网打尽、一劳永逸、斩草除根!”
康熙帝信心十足的表情,引起了青璃的好奇。
青璃转了转眼珠子猜测到:“莫非我的那位老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连战事的详情都知道,可以让你料敌于先,立于不败之地?”
康熙帝早已将三征准噶尔的情形分析了个透彻,也有意在青璃面前卖弄一二。
康熙帝矜持地点头:“从战略上来讲,朕制定的围歼计划本没有错,可朕高估了八旗军队的装备、训练,特别是科尔沁、盛京方向部队未能实现有效合围。再加上福全这个抚远大将军竟然临阵犹豫了,所以才让噶尔丹逃出生天、躲过一劫。”
“有了研发司,如今枪支火炮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朕更是从八年前就开始整顿八旗、改革军队,已卓有成效;朕还特意给‘河西四名将’中的孙思克和张勇去了密令,让他们尽早接手科尔沁、盛京方向的部队,一定要按时抵达合围地点。”
青璃听来听去也没听到新的主帅人选。
青璃直接问道:“你莫不是还想重用裕亲王?”
康熙帝断然否决:“福全谨慎却少了两分果决,当副将恰到好处,当主帅就略有不足了。”
“此战朕打算交由费扬古领军。费扬古在三藩之战中曾立下大功,此后就一直在西北驻扎,与准噶尔部对峙。费扬古不仅是满人中不可多得的帅才,而且对准噶尔十分了解,是最合适的人选。”
青璃有些讶异:“莫非这位大将军有何不妥之处,不然为何原本历史上,皇上并未重用他?”
康熙帝对此早有猜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青璃也从他脸上看出了心虚。
“费扬古,他姓董鄂,是孝献皇后的同胞亲弟弟。”
青璃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出言指责:“伤你心的事都是顺治帝做下的,同孝献皇后何干?她是打过你骂过你,还是给你投过毒?”
【而且你现在的偏心劲,跟福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哪来的立场怨怼?】
康熙帝虚心接受批评,连声自我检讨:“朕幼时确实对孝献皇后有过偏见,可朕长大后也已明白,额娘以前在宫里被欺负,可欺负她的都是跋扈的蒙妃,孝献皇后确实未主动做过伤害我们母子的事情,一切皆是皇阿玛的心意。”
“朕自从认识阿璃后,对孝献皇后的偏见便彻底消散。将心比心,若朕的儿子怨怪阿璃,朕恐怕会怒气冲霄、无法接受。那朕作为皇阿玛的儿子,即使无法尊重敬爱皇阿玛心爱的女子,也不该不喜。”
第87章
青璃欣慰颔首, 摸着康熙帝的头,出言夸赞:“孺子可教。”
康熙帝没好气地捏了捏青璃的脸蛋,语气既宠溺又无奈:“你啊, 难道是在把朕当安安哄?”
青璃拂开康熙帝的手,鼓着脸颊,扬起精致的下巴尖,语气傲娇:“是啊,如您所愿啰!”
【你不是事事都要同安安攀比吗?安安有的你当然也有啰。】
【这不正是你目盼心思的吗?怎么又不乐意了?】
【年纪越大,越难伺候。】
康熙帝紧握的双拳遮掩在马蹄袖中, 实在是被噎得不轻。
康熙帝深呼吸几下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偷偷骂了句:朕看你才是年纪越大, 嘴巴越毒。
朕日日夜夜给你当牛做马, 让你骑在朕的脖子上撒野, 是朕伺候你,你何时伺候过朕?
心情不好就喜欢抓人小辫子的康熙帝, 立马找出了青璃话里的毛病, 挑着刺:“孺子可教,是形容年轻人可以被造就、被培养。这个词用在朕身上不太妥当。”——不是嫌朕年纪大吗?
“年轻人”三个字被康熙帝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得咬牙切齿。
听在青璃耳里,只以为康熙帝年纪渐长,故而对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产生了嫉恨和酸妒。
找回良心的青璃,怜爱地看了康熙帝一眼, 柔声轻哄:“玄烨哥哥就是正值盛年的年轻人!”
青璃亮晶晶的桃花眼咕噜噜转了两圈, 一字一句,头头是道:“孺子可教, 出自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留侯世家》, 原文是:父以足受, 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 复返,曰:‘孺子可教矣。’”*
“是博浪沙刺秦失败之后,留候张良在沂水圯桥头闲逛,遇到隐身岩穴的高士黄石公,得其所赠《太公兵法》时,发生之事。此事虽没有明确的时间记载,但留候遣大力士刺杀始皇帝是在秦始皇二十九年,即前218年。”
“留候的出生年不祥,但他的父亲张平于韩悼惠王二十三年去世,即前250年。据此可知留候最迟不会晚于前250年出生,他被黄石公称赞‘孺子可教’之时至少已年过三十二周岁。”
“玄烨哥哥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如何配不得一句孺子可教?”
对上青璃满含真挚、闪闪发光的美眸,康熙帝在她的眼帘处,落下温柔、珍惜的一吻:“多谢阿璃费尽心思鼓励朕。”
淘气起来让朕气得牙痒痒,贴心起来又让朕心尖滚烫、整颗心软得不像话。
自遇上阿璃,朕的生活便多姿多彩、其乐无穷。
阿璃让朕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懂得了红尘的绚丽灿烂。
康熙帝突然紧紧抱住青璃,贴在她耳边喁喁私语:“有阿璃在,真好。”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缠绵和情丝。
被陡然感性起来的康熙帝吓了一跳,一向伶牙俐齿的青璃也打了个磕绊:“玄烨哥哥,本、本就很年轻。”
【你要是现在就嫌自己老,以后的三十多年可怎么过呢?】
“有玄烨哥哥在,最好。”
【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能这么幸福;遇到你之后,我一天比一天快活。】
面对这么可怜可爱的小阿璃,雀跃的情绪从康熙帝的心脏传遍四肢八骸,仿佛置身花田间,又好似飘在云端上。
“阿璃才是最好的,朕不如你。不如你纯真清澈,不如你良善宽厚,不如你达观乐天。”
“玄烨哥哥就是最好的,阿璃比不上你。比不上你毅然果决,比不上你坚韧不息,比不上你英明神武,比不上你……”
急急反驳的青璃忽然停下来,笑出了声:“咱们两个好像假惺惺的商业互夸呀!”
康熙帝故作不悦地板起脸:“朕的每字每句全是发自真心,莫非阿璃是在假意敷衍?”
面对康熙帝的黑脸,青璃丝毫不怵,反而伸出纤纤素手点在他的眼皮上,盈盈笑语:“玄烨哥哥,下次装生气能不能走心一点?最起码把你眼里的笑意收起来吧?语气也不能这么柔和!”
【就你这点演技还想骗过我?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你这么温柔,我怕才怪哩。】
康熙帝朗笑出声,低头蹭了蹭怀中娇宝贝柔嫩的脸颊:“有劳阿璃指点,朕受用不尽。”
不理会康熙帝的调笑,青璃扭扭捏捏地做出总结:“我是最好的女子,你是最好的男子。”
迎着青璃白玉生晕、红霞朵朵的娇颜,康熙帝会意地补充完后半句:“咱们俩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帝后二人相拥着倚靠在罗汉榻上,一边透过窗柩欣赏着院子里灼灼其华、明艳夺目的牡丹花,一边亲亲热热、你侬我侬地说着甜蜜话。
看倦了牡丹,青璃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穿过冰裂纹的光束,调皮的光点仿佛跳动在青璃纤细的玉指间,更加凸显青璃柔夷的晶莹剔透、盈润生辉。
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全部心神的康熙帝,只想吻遍那双更胜玉雕三分灵动之美的素手,却不期然地听见了青璃娇软的询问声。
康熙帝强迫自己回过神来:“阿璃说什么?”
青璃耐着性子重新开口:“我那老乡什么时候愿意见我呀?”
自二十七年南巡归来,帝后二人捅破窗户纸后——将青璃未来人的身份摆在台面上,青璃便跟康熙帝提出了正式同老乡相认的请求。
一个谎话需要千百个谎话来圆,此言属实不虚。
身边压根就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只有一个系统的康熙帝不得不施展拖延战术。
康熙帝当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朕得先跟林司祁先生说一声。”
康熙帝的脑子转得飞快,一点儿磕巴都没打,瞬间给青璃不存在的老乡造了个假名字——740倒过来就是047(林司祁)。
青璃肯定了康熙帝的办事态度,顺便为自己的老乡说了几句话:“不错不错,这种于国有大用的贤才怎么慎重对待都不为过。”
“我们那个时代讲究人人平等,你可不要在他面前摆皇帝架子摆过了头。人才,还是要尊重些。特别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大才。”
时间在青璃望眼欲穿的等待中过去一日。
次日,回到坤宁宫的康熙帝,脸上的怒气尚未消散,语气里满是歉疚:“那个林司祁真是不知好歹,阿璃要见他,他还摆谱推辞了。”
康熙帝拿出了毕生的巅峰演技,把一个刚被旁人拒绝的帝王,演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压根就没怀疑的青璃很失落,却还是撑着笑脸为老乡说话:“算了算了,玄烨哥哥别生气。他可能是近乡情怯。”
见青璃如自己所料般并未同“林司祁”计较,康熙帝松口气的同时,又为青璃的沮丧而难受。
不忍青璃心愿彻底落空的康熙帝,没忍住哄道:“朕觉得阿璃说的对,林司祁应该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咱们多给他一些时间缓冲,等过阵子朕再去跟他谈谈。”
青璃凡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很多她前一天还念念不忘的东西,第二日就会被她抛之脑后。康熙帝以为青璃对此事也是如此,才会这么说——既能缓解阿璃的失望,又能揭过此事,何乐而不为呢?
此事发生后,紧接着便是二十七年的年节,青璃的注意力得到了转移。年节过后不久,青璃又有了身孕,忙着养胎和吃喝玩乐,也没再提及。
如今已过去一年多,康熙帝都逐渐放松心神、差点忘记此事,青璃却又想了起来。
见康熙帝久久不答,青璃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甘心:“林司祁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他这人怎么回事?】
【一点儿同乡情谊都不讲!】
【这是多么美妙的缘分啊,全大清目前就只有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他怎么就不珍惜呢?】
【亏我还在你面前帮他美言,真是好心没好报。】
康熙帝险些被青璃怨怪“林司祁”的心声逗笑了,又不得不憋着笑再次现场胡编乱造。
康熙帝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林先生跟朕坦诚过他不愿见阿璃的缘由。林先生如今沦为太监,觉得以残缺的身躯面对阿璃,会让他羞愤难当。”——这个借口应该能一劳永逸吧。
青璃瞪大双眼、身躯僵直,待反应过来后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抬高了声音,难以置信:“什么鬼?”——这还是康熙帝头一次提及林司祁的身份。
【这……这么惨?】
【难怪他不愿与我相见。】
【……不见也好。】
【得知真相的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装作若无其事地相处吧,我演技不够。】
【坦诚相待吧,我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不管怎么劝慰都好像在戳他伤疤。】
看着眼前排排飘过的金色气泡,康熙帝彻底放下心来——阿璃果然放弃了和老乡相认的想法。
康熙帝叹了口气:“怪朕不够细心,还曾因为林先生想避见阿璃而心有芥蒂。朕早该想到的,林先生如此博闻多识、风度翩翩,想必出身于言情书网,怕是很难接受如今的自己,更遑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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