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在墨竹身后嗑着瓜子来回走动, 每次转方向的时候都会念叨一遍:“墨竹,钓到鱼了吗?你到底行不行啊!”
听着身后格格嗑瓜子的声音、走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旁边小丫头们端的端盘子、递的递果子露,以及连声安慰格格不急、鼓励自己加油的声音。
墨竹仿若石像一样呆愣愣的,一脸的生无可恋:格格你带着一群人在奴婢的身后演有声话剧,奴婢的钓鱼技术再高超,这鱼也没傻到明知这么大的动静还跑过来咬钩啊!
听着远处呼啦啦地又跑来一群人,墨竹只觉得输定了——青璃跟墨竹打赌, 要是她今天能钓上鱼来,青璃三天不食荤腥, 反之墨竹连吃三天素。
墨竹跟青璃立下赌约的时候信心满满,毕竟墨竹小时候经常被阿玛带去城外的北河沟摸鱼钓虾, 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半个钓鱼好手。
可墨竹没想到主子竟有这么多花样, 整出了这么多盘外招。
呼啦啦跑过来的是王三全、子衿和悠悠。
子衿和悠悠是青璃六岁时孝昭皇后给她挑选的贴身婢女, 之前入宫时不方便带上, 这次来到畅春园,青璃立马就把孙嬷嬷退回府上换了她俩过来。
她们的家里人也都拜托康熙帝安排到附近的皇庄上做事。
子衿和悠悠再见到青璃时的喜不自胜、抱头痛哭暂且不提,如今青璃身边的四位贴身侍婢就是知秋、墨竹、子衿、悠悠,知秋又兼任掌事宫女。
因为子衿和悠悠对宫里的规矩并不十分清楚,所以自昨日刚到畅春园,青璃就给她们定下了每日学习宫规两个时辰。
畅春园总管王三全接到御前侍卫的传话,就忙不迭地亲自去了趟云涯馆。
得知王三全的来意,知秋见子衿和悠悠已完成今日的课程,就告知王三全青璃在宫西小湖游玩,顺便拜托王三全带子衿和悠悠过来给青璃逗趣。
青璃听罢王三全的禀告也不着急,既然梁九功更担心康熙帝今晚继续熬夜,那自己在他入睡前把东西送过去就好。
梁九功:……?皇上还饿着呢,格格您不打算劝劝?
青璃摆摆手打发走王三全:“辛苦王公公跑一趟,王公公忙去吧,等我慢慢准备一番,备好后自会差人送去给你。”
青璃吩咐完就不去管欲言又止的王三全,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继续调笑墨竹:“墨竹你可得加把劲,皇上还没用晚膳呢,就等着你钓的鱼送回宫里给他下锅呢!”
墨竹收到从天而降的“重任”,保持了许久的姿势再也维持不住,当下一个晃动,后仰着从小板凳上摔了下来。
看着墨竹的倒霉样儿,青璃没忍住弯腰捂肚大笑出来,边笑得浑身发软边慢腾腾挪过去打算扶墨竹起来。
墨竹后仰跌倒,右手还紧紧握住鱼竿不放,拖上来的线圈后面竟还跟着一头傻乎乎的胖头鱼。
墨竹顾不上自己满身的尘土污泥,一个使劲把活蹦乱跳的胖头鱼拉到湖边草坪里,再一个飞扑按住这条使劲挣扎的傻鱼。
“格格,格格!奴婢钓到鱼了,还是条大鳙鱼!”
青璃看看浑身脏兮兮、两眼亮晶晶、笑开花的墨竹,再看看浑身冒着傻气、被按住后就不再蹦跶、瞪着大眼珠子躺平了的胖头鱼,有点傻眼。
青璃两眼望天:“我什么时候有了乌鸦嘴的潜质?”
用尽盘外招也还是个输的青璃垂头丧气:“愿赌服输,格格我从明天起吃三天素斋。”
不等墨竹说什么,青璃又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道:“但是,主子有难,贴心的墨竹怎么忍心干看着呢?所以墨竹决定挺身而出,代替她可怜的格格吃三天素。”
还趴在地上按着大鱼的墨竹:……?
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格格戏弄过多少次的子衿和悠悠,善良地扶起了墨竹。
“墨竹姐姐别担心,我们三人一人吃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一旁随行的小太监们赶紧抱起胖头鱼装好——这可是要呈到皇上跟前的呢,可马虎不得。
钓鱼活动结束,青璃想起饿肚子的康熙帝,便带着一群人又转去畅春园的东北角——那里有一座“忆苦园”。
据说忆苦园是这园子的前朝主人特意仿照农户山庄修建的,为的就是教育家中的富贵子弟们不忘农耕之苦。
青璃跑去忆苦园挖了冬笋,摘了香椿,这才回到云涯馆,摊开了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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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全一步三回头地从宫西小湖离开,也不见青璃改变主意喊他回去,只得认命地回了宫门口,把青璃的原话带给两位御前侍卫。
两位三等侍卫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催促主子,只得在管事房等消息。
端着深颈大口的青瓷茶碗,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大红袍,喝得两人恭房都跑了三趟。
放下茶碗的二人只得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打转,转到太阳都开始西沉,才终于等来云涯馆的奴才。
捧着一大包菜、一封信和一只木桶,两位虎背熊腰的粗汉子几乎想相拥落泪——真是太不容易了!
王三全看着眼前的大木桶,眼珠子滴溜一下,堆着笑:“二位大人骑着马也不方便拿这么些东西,要不咱家让人备上马车跟二位大人一同跑一趟?”
两位御前侍卫立刻拎起东西上马,用行动告诉王三全:我单手也可以御马,别想趁机去皇上跟前卖好,跟我抢功劳。
其中一人虚伪地客套了下:“多谢王总管体恤,不过皇上还在乾清宫等着,可不敢耽搁。”
王三全看着两人一步绝尘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力气大骑术好了不起啊?
两位侍卫小哥回到乾清宫时,已至酉时末。
梁九功被小喜子请出来听他们的回话,等看到青璃格格亲手所摘的菜,还有据说是青璃格格出了大力才钓上来的大鳙鱼时,心才算落到实处。
吩咐小喜子带着两个小太监把鱼和菜送去御膳房下锅后,梁九功拿起青璃格格的亲笔信,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
对着两位三等侍卫点了点头,询问他们的姓名后,更是承诺:“放心吧,咱家会跟皇上提及你们的。”
两位侍卫小哥感恩戴德地谢过梁总管,就乐颠颠地回值守房去了。
不多时,小喜子拎着御膳房的食盒回来,梁九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终于机灵了,知道这种好事要在御膳房守着自己上,而不是等着御膳房送过来。”
小喜子当然知道师傅这是提点自己,当下乐呵呵的:“跟着师傅这么久,小喜子脑子再笨也开了点窍。”
梁九功站在门框边给里面的侍墨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得到回复后心里有数了。
回过头来叮嘱自己的傻徒弟:“咱家先进去,应该不久就会传你上膳,你给咱家镇定点,别丢了师傅的脸。”
梁九功亲自端了盏雨前龙井上来,放到康熙帝的右手边发出一声轻响,康熙帝听见这动静回过神来,知道梁九功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搁下手中歌功颂德的请安折子,康熙帝捏了捏眉心。
“说吧,出了什么事?”
梁九功递上信笺,笑容真切。
“主子爷,青璃格格给您来信了!若不是这等大事,奴才怎敢打搅主子爷!”
昨日才和青璃分别,又不曾听说畅春园有何大事,青璃初到畅春园,今日定是乐不思蜀,怎会主动给朕写信。
康熙帝撩撩眼皮子就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定是梁九功这奴才看朕寝食不安,特地差人到畅春园求阿璃了。
不过康熙帝也不会为此生气,反而觉得梁九功这奴才熨帖,主要是康熙帝确实有点想念小阿璃。
嗯,朕只是“有点”想罢了。
不同于他的嘴硬,康熙帝拿过信笺、拆除信封、打开信纸的速度明明白白地告诉着旁人他的“迫不及待”。
康熙帝抖开信纸,就被中间那个脑袋大、身子圆、矮墩墩的龙袍小人吸引住了。
龙袍小人憨态可掬,只是圆溜溜的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面色也苍白虚弱,让他看起来没精打采、可怜兮兮的。
左边大大的感叹号里面是青璃细腻柔和、笔触轻盈的簪花小楷。
“你想变成我这样吗?”
康熙帝笑出声来,紧绷一整天的心神也放松下来。
这是说朕不好好休息,不乖乖吃饭就会变成画里这个眼下青黑、满脸虚浮的龙袍小人吗?
这个小阿璃,脑子里总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第二页信纸上写着寥寥三行字:
“你每次嘱咐我多多吃饭、早早休息的话,我都乖乖听了。”
“要是下次见面我发现你自己都没有做到这些,看你再这样教训我的时候,你的腰杆子还挺不挺得直,我还听不听。”
“皇上,你要给阿璃做个好榜样鸭~”
康熙帝看着信纸的眼神柔得要滴出水来,轻轻摸了摸纸上的小人儿。康熙帝仿佛看到了可可爱爱的小阿璃气嘟嘟地看着自己,扬着下巴骄傲地说道:“你还比不上我呢!”
康熙帝抚平两页信纸,又重新装回信封里,梁九功适时递上一个雕刻龙凤合鸣纹的沉香木信匣子,康熙帝满意地点点头,把阿璃给自己的第一封信放到里面。
看了眼剩下的请安折子,康熙帝起身朝东暖阁走去:“传膳吧!”
梁九功终于等来了想听的话,强忍着激动,稳住嗓子开口:“皇上传膳!”
门外听到师傅声音的小喜子,立马拿出自己最稳重的一面,一丝不苟地去东暖阁摆好御膳。
等侍膳太监一一验过后,梁九功给小喜子使了个眼色,小喜子立马盛了碗鱼汤放到皇上右手边。
梁九功适时解说:“主子爷,今儿这鱼汤可不一般,这可是从畅春园送来的,是青璃格格亲手所钓!”
梁九功此话一出,康熙帝眼里原本平平无奇的鱼汤仿佛都镀上了层光晕,连装鱼汤的青玉琉璃碗今日也似乎格外好看。
康熙帝把碗里的鱼汤一饮而尽,还欲盖弥彰地补充到:“今天御厨的手艺不错,赏他!”
梁九功继续给主子爷挟了一筷子玉兰片和香椿炒鸡蛋。
“主子爷,青璃格格得知您胃口不好,今日下午特地去忆苦园亲手采摘了春笋和香椿,还送了不少园子里其他的新鲜蔬菜过来。”
康熙帝只觉得口中是从未尝过的美味,吃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心花怒放,就连以往总觉得有股子怪味的香椿也格外香呢!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康熙帝头一次吃得有点撑了,下桌时还不忘交代梁九功:“明日还照这个给朕上膳,膳房的人有赏,今日去畅春园的人也赏。”
梁九功趁着皇上高兴,赶紧把自己的徒弟提溜出来。
“今日这事是奴才这不成器的徒弟小喜子办的,去畅春园跑腿的是两个三等侍卫,富察阿林保和索卓罗苏和泰。”
小喜子走出来给康熙帝磕了个响头,康熙帝这会儿心情正好,看着他傻兮兮的笑容也觉得这是“憨厚”、“老实”。
“朕看这小子不错,就让他以后在乾清宫茶水房当差吧,两个侍卫也各赏两枚金锭。”
小喜子对着康熙帝走出东暖阁的背影连连磕头。
吃饱喝足心情美好的康熙帝也慢慢平静下来。
朕昨日一下子得知了从现在到四十多年后的事情,难免会发现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但是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件办,朕只有好好保重身体、长长久久地活着,才能为大清、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康熙帝也强迫自己放慢节奏,克制住想要继续往下翻阅《清史稿》的想法,打算先好好地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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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闰三月初九,祖泽清投降吴三桂的消息快马加鞭地从三藩前线传回京城。
朝廷六部皆议论纷纷,不少兵部大老爷更是破口大骂,用极尽侮辱的词汇问候祖泽清祖宗十八代。
包括兵部尚书郭四海、户部尚书伊桑阿、大学士纳兰明珠、承恩公佟国纲在内的几名朝廷重臣却对视一眼,并不愤怒,反而满脸震惊之色。
早在七天前,闰三月初二那天,皇上早朝后,召来部分军机重臣御书房议事时就告诉过他们“祖泽清降了吴三桂”。所以该愤怒的他们这七天都愤怒完了。
他们当时都认为应该是皇上的暗卫私下传回的消息,兵部正式的传讯兵可能会晚个一天半天。
结果左等兵部消息没到,右等兵部消息没来,这些重臣都一日三趟地朝兵部跑,兵部尚书郭四海更是焦急不安,恨不得住在兵部。
不少人甚至暗自嘀咕,皇上是不是信口开河、戏耍他们呢?佟国纲差点忍不住跑到皇帝外甥的跟前仔细问一问他的消息来源了。
按说既然都这么着急,现在消息传回确认无误,他们理应松一口气啊,怎么还如此震惊呢?
自然是因为时间问题!
三月三十日发生在广州的事情,兵部八百里加急,跑死了好几匹马,一刻不歇送回来的消息也是闰三月初九才到。皇上怎么可能在闰三月初二一大早就得知此事呢?
这距离这速度,在大清根本就不存在!
佟国纲只感觉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这不是逼着我去联想神鬼之事吗?
高僧占卜?先帝托梦?上天示警?鬼神附体?
佟国纲咽了咽唾沫,发现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纳兰明珠首先镇定下来,溜到一旁给他们使着眼色,等人到齐,悄声道:“本官听说皇上那几天多次召见钦天监的顾老监正。”
响鼓不用重锤敲,纳兰大人已经给他们找好理由,不管这个理由经不经得住细想,他们也得逼自己相信这都是顾老监正神机妙算。
这几位大臣接连好几天给自己洗脑之后,都坚信了顾老监正“活神仙”的身份。
顾惊重发现如今不管走到哪里,以前都只是虚伪客套甚至都不正眼看自己的几位朝廷重臣,竟然都用闪闪发亮、敬佩不已、钦慕万分的眼神看着自己,态度那叫一个恭敬客气,语气那叫一个温和有礼。
这下子把顾老监正搞得不知所措,下官混了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正五品,你们这群王侯公卿、一品大员,真的没必要这么吓人。
我也知道我算出凶卦,还跟皇上直言不讳,这确实很帅气,但也不至于此啊。难道这满堂朱紫竟然只剩下我一人敢说真话了吗?
顾老监正为如今大清的朝堂风气痛心疾首!
康熙帝自收到青璃的来信后,就每日上朝前写封信告诉她自己前一天的作息情况,期待着下朝后就能收到阿璃的回信,以及其他可能随机掉落的小惊喜。
那日去过畅春园的富察阿林保和索卓罗苏和泰,也当仁不让地成了康熙帝和青璃的专用信使。
顶着值守房里同僚们羡慕的眼神、嫉妒的打探,两位壮汉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啊。
头一次从趟畅春园回来就收到皇上的赏赐,两人自然兴奋不已、踌躇满怀,就等着下次皇上再想起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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