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清上下却是一片热闹, 源源不断汇聚到京城的消息,把南海之地勾勒成了一个遍地金山的地方, 一年三熟的土地, 取不尽的水果香料, 帆影不断的海港,还有愚蠢蛮荒又短视的土人,这一切在有心一搏的人眼里,就是活生生的机会。
况且这一切的倡导又是以满人为先的,多年下来, 京城人已经知道上面有好处都是先给满人的,所以这必定是个机会而不是个忽悠人的陷阱,这足以让这些人三五成群的结成伴往南洋一搏了。
不去的人为去拼搏的人准备钱粮药物,去的人忙着熟悉南边的风土人情, 六月的天里京城仍是一片火热。
和康堂门前。
“听见没有?好不容易给你托的关系,这边完了你就去听听!”
大排长龙的队伍里,男人一转头, 就见到了熟悉的人。
“哟~赖三爷!怎么着?您也想去发发财?”
“嗨~”赖老三一挥手,“我多大年纪了?还能有这雄心壮志的?还不是我这个侄儿~想着家里不富裕, 出去搏一搏。那怎么办呢?总归是自家人,我来白嘱咐几句,还怕这小子嫌烦呢!”
男人看了一眼将将成年的少年,“你叔这话你得听!管它用得上用不上,多知道点总没坏处,万一就缺这么点呢?那南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得小心着~”
少年一点头,“我知道叔是为我好,只是我这边结了伙的约定了时间,叔这里介绍的正正好冲突了。”
“哟?这倒是得好生商量商量,以后到了南边你们成日里相处的。”
赖老三满不在乎,“结伙?这话可说太早了!没瞧见嘛~这大夫这关还没过呢,谁知道他身体好不好,允不允他去?这伙人能剩几个还不好说呢!”
男人听了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朝廷也不是什么人都给南下的机会,没有几个医馆的认可,身体不够康健的,那是不会叫你出去白费力气的,万一路上或者到地上就病了没了,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你呢老弟?去做什么?”赖老三又问。
“唉~种地啰!家里折腾一通,如今家业也不剩多少了,在内城当差的姑奶奶说她家主子要人去南边种地,我想着老头子总是念叨的种地,也许我就是这个种地的命,去种呗!人说了,买的地一半给种地的,有什么出息都不管,只要另一半能照吩咐给料理了。”
“好事啊!你这比这小子结伙像回事,那边也不是很太平,有个靠山总比自己混好呐~”赖老三左右张望了一下,靠近小声道,“听说他们手里有家伙的!”
“这倒是,就怕不好听,说去给人做了奴才。”男人叹了一声。
“能出去了,就听不到了,谁说这个呢~也是咱们不如人家有本事,不然做生意也好,做护卫也罢,做什么非要想着种地。”
“谁说不是呢!听说南边热得厉害,一年都没多少凉快日子,这种地可是不好受!”男人往前看了一眼,“要到我了,先不说了。”
这些百姓并不是反应最快的,八旗里已经选了一批人出发了,一个家族里总有过得不好的,以军功为主的情形下出不了头,前阵子的新学也蹭不上的,这几乎就是最后一搏的机会了。
各族里选了有胆气闯的人家,配备了资金和种子药物勇壮各方面的支持,一伙送出去,如今行程怕是已经过半了。
但是在康熙看来,如今才是这条放松限制的政令起效的时候,哪有一直从京城出人的,如今倒是有一些河北山东的民户加入了,也不知道南面的广府福建等地,什么时候能自发出海去。
这样的热潮里,赫舍里格格回家了一趟,托赖叔叔的遭遇,如今门庭冷落多了。
恰好如今她们的休息日和官员休沐能对上,赫舍里格格在家中见到了两个哥哥。
“大哥二哥——”
常泰正在收拾自己的皮甲,听到三妹的声音,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今儿怎么想着回来了?”
“总不能一直在宫里。”
说到这个,几人也是一阵沉默,和妹妹差不多年纪的格格们几乎都成婚了,妹妹却还在宫里“读书”,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安排?
太子都长到被赐婚的年纪了,后宫里是不是有赫舍里家的人,倒也不重要了,何况说起影响太子,谁又能比得上叔叔索额图。
可叔叔如今……
“三叔一心惦记太子呢,总在家里哭,倒显得咱们不关心了。”常海更是摇头。
“好了——你们都进来。”噶布喇听到了动静,喊人进去。
看着年华正好的女儿,噶布喇叹了口气。
“你在宫里如何?”
“老样子,日常读读书陪陪太后,阿玛这些日子可还好?”赫舍里格格熟练的查看了一边坐着的药和药方。
“好,我这身子骨也只有这样了,还撑得住,你们几个孩子,我只担心你,你两个兄弟也大了,自己闯闯好坏有口饭吃。”
常海哼了一声,“论前程谁比得上三叔家啊,动辄代表太子,如今被太子罚了还不肯放弃!”
噶布喇轻咳了一声,“这事不是这么算的,太子向来和他亲厚,不会无缘无故的处置他,根子怕是还在皇上身上。如今三弟转不过来,仍旧折腾出这样的动静,恐怕皇上心生不虞。”
赫舍里格格叹了一声,“太子地位稳固,并非一定要赫舍里家帮衬,但赫舍里家总是要支持太子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太子并非一定要选赫舍里家,但是索额图自然是不希望被其他人占了好处,所以只有对着太子亲近,想要抓牢这个前程。
他们家再怎么表现,在外人看来都是太子的外家,即便阿玛多年不担什么差事,到底是太子的亲姥爷,血缘上的关系是万万脱不开的,夹在中间只会难过。
常海忽的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咱们也能出去就好了,最近不是总有人家收拾家当往南边去么?我就不信闯不出一份家业!”
“常海!”噶布喇眉间皱成了川字,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走呢?有爵位还有旗务在身,怎么撂下一切去外面打拼?
“倒也不是不能。”赫舍里格格忽然说,“凭二位哥哥的勇武,外头自然有立足之地,我以前常听佟格格说起外头的混乱,是只认刀枪不认仁义的,勇武已经有大用了。”
“再者——”赫舍里格格略一停顿,“如今的声势到底不够大,再是一等人家也不过是叫族亲下人去经营,不过是图一点富贵,实在是不能满足皇上经略南海的深意。”
“何等深意?”噶布喇觉得女儿话里别有意味。
“往日常听说海上是西洋人的天下,南面若不看那片海,便实打实是国门,皇上既然如此看中水军在,怎么会纵容洋人在家门口撒野?外面大约是不知道,这次放松南下的限制,便是因为一家人在南边按照当地的规则置了一块地,然后被洋人和土人联手欺负了,还折进去两条人命。”
常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瞧不起清人了,把他们当软柿子捏呢!漂洋过海的西洋人都能插一手,可见他们在南洋的经营。
“这些洋人果然是嚣张!”
“便是如此,我才敢断定这不过是第一步,将来若是再有动作,必然要有人手管理,这便是个机会,既能够离开是非,也并非全无希望。”作为表率,皇上又多少会有些优待。
至于南面的土人们怎么想,是不是想拒绝大清的插手,那就很抱歉了,这不在他们考量的范围里,既然西洋人可以插手他们一样可以。
“抽身退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半晌,噶布喇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只是我们如何成行?”
赫舍里格格紧张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张嘴了好几息,才道,“阿玛若是放心,此事交给女儿来办。”
“你如何办?”噶布喇奇道。
“女儿自有办法,只不知道二位哥哥做何打算。”赫舍里格格又道。
“这有什么,既然是家里的决定,我听从安排,原本这位置也做得不痛快。”这是常泰。
“出去好啊,天高任鸟飞,区区土人,有什么不能对付?”这是常海。
如此也算达到了一致。
乾清宫,康熙忽然收到赫舍里格格的请见。
虽不知道为何她一反常态,但正是如此,他决定见一见。
“奴才给皇上请安。”
赫舍里格格一进来就跪下了。
“这是做什么?”康熙抬眼看过去。
“奴才有一事相求……”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风凄厉的呼号着, 庭院里的芭蕉被雨打得不住的起伏。
佟珍瑶坐在窗边,点亮了烛火,从手里的一打信里抽出了一封。
这样的台风天就不适合干活,倒是信到得很是时候, 刚好可以在这个天气作为一项活动。
抽到的第一封是大格格的。
大格格说她到了科尔沁之后, 就在着手选育羊种, 反正她不爱吃,就往皮毛更好的方向去选育了。
制造的环节大格格已经非常熟悉了,现在她到了草原, 能够直接接触到原材料,便也想借这个增加自己话语权。
只要让羊毛的出产关乎部族的收入, 她的位置就稳稳当当的, 科尔沁为什么高看她一眼, 不就是因为这份产业吗?谁会和钱过不去?这些王公的权势已经走到顶峰了,追求的不就是更好的生活?
这个过程很长,所以大格格说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鬼点子。
佟珍瑶:“……”
“你就这么看我的?”
等抽出第二张信纸,佟珍瑶又见到大格格说给她牛肉换成了牛肉干,正在往南边送, 包得严严实实的,应该不会坏掉。
“这还差不多……”佟珍瑶瞬间原谅了她,不过绵羊这玩意有点难搞啊,能弄到就弄, 不能的话说不准还不如培育有效果。
暂时放下了这件事,佟珍瑶又抽出一封,这一封是佟家寄的家信, 提到了两件大事。
一是法海成婚了,二是她的堂妹佟馨兰定了亲。
这两件倒是没有叫她意外, 法海的亲事早在她出发前就看好了日子,她还特意留了礼物,至于堂妹,参加完选秀给撂了牌子,定亲也在预料中。
“莺儿,记一下,年底的年礼里捎带一份贺新婚的礼物。”
做好了备忘,佟珍瑶接着看信,这就是关系她身体的几句话,又说佟家的旁支也想在海外插把手,想着她这个姑奶奶如今在海边上,问问她可不可行。
“这有什么可不可行的?”佟珍瑶缓缓摇了摇头,想拼这一把的可不会瞻前顾后,这世上做什么事都有风险,出海万一生病了,受伤了,或者不幸遇到风暴了,这怎么说?
海上瞬息万变的,谁也不敢说有什么稳赚的事,只是能换来金银香料,甚至土地和出产的粮食,这已经是几倍的利了,足够有胆气的人放手一搏。
所以对于这件事,她的建议是,南海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再拿出来一封是惠妃的,就是几句问安关切,佟珍瑶拟着胤褆的语气写了回信问平安,送出前要是有什么添减再封一封就是了。
这些信里最奇的就是三格格的,厚厚的一打,显得很是话痨,但是三格格的话也不是那么多的,尤其是她绝不肯耗费力气在写长信上,除非真有什么重要的事。
佟珍瑶好奇心起来了,打开快速略过寒暄的部分,开始阅读正题。
“你知不知道?赫舍里格格全家都南下了……”
“啊?!”佟珍瑶合上信纸,不敢置信的又看了一眼。
这是怎么做到的?
瞬间她和三格格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那天赫舍里格格求见,开门见山的请求皇帝允许他们家举家南下,参与南海的经略,为大清做个前哨。
“你如何有此想法?”康熙并没有问原因。
赫舍里格格听了顿时心里就有底了,她的一通猜测是对的,皇上早就想对南海布局,如今不过是抽不出手。
“奴才斗胆揣摩上意,身为太子的母家,深受皇恩理应有所报偿,奴才家人尽皆想为皇上和东宫分忧。”
康熙听明白了,噶布喇一家人这是达成了统一,也是为了太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倒是可惜了,噶布喇显而比索额图明白进退分寸,只可惜身体弱了些不堪用,若是索额图能有这份分寸,他也放心交给太子联系母家。
“你倒是大胆,只除了这些冠冕堂皇之言,你又是如何想?”
赫舍里格格听明白了,这问的是为什么由她来说,这里面有她什么干系。
“皇上,奴才现下已经十八了,便是选秀,也已经过了年岁,尚且不知道将来在何处。奴才辗转反侧,不知道皇上如何安排,但蒙受圣恩,于宫中受教多年,奴才斗胆,不愿浪费所学,愿为皇上献上绵薄之力。南海地远,奴才也不必固守后宅之中。”
过去倒是没看出有这个胆识,康熙只是略有些意外,并没有为她存了出宫的意思有什么不悦,留到今日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原是想着赫舍里家的人来请求,这些人倒是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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