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记忆在此刻变得清晰,一个五颜六色、颜色格外鲜活的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背景是幼儿园,她记起她当时和陆鸣舟同班。
堂堂陆总五岁时是个矮个子怂包,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哭。
这个世界或许遵循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守恒定律,就像能量守恒那样。
在陆鸣舟是个怂包的时候,盛清歌是个战斗力爆表的。
那是个夏天,幼儿园里绿草如茵,操场上的红色滑滑梯醒目得晃眼。
小盛清歌正在教室座位一勺一勺挖着西瓜吃,还没见到陆鸣舟的人、就先听到了他的哭声。
她咬着勺子,嘴角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西瓜汁。
“又怎么了?”小盛清歌很像个大姐大。
小陆鸣舟吸吸鼻子,脸哭得通红:“有人欺负我……”
“在哪欺负的?”
“校、校门口。”小怂包鼻涕眼泪一起流,说起话来抽抽搭搭。
小盛清歌当即把勺子往桌面一拍,抬起小胳膊用袖子擦了把嘴,然后弯腰拎起座位旁的玩具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教室,直奔校门口。
熠熠阳光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拎着把粉色塑料铁锹,看见距离她五步远处站着个小男孩,比她高一头,背朝她的方向。
身上穿着附近实验小学的校服。
小女孩抬起头,不服气地抿抿唇。
她最看不惯以大欺小这种恶劣行径!
小铁锹往地面一杵、她气势汹汹:“喂!就是你欺负陆鸣舟啊!”
小男孩刚要转头,这时一路狂奔过来的陆鸣舟拉过盛清歌,压低声音:“找错人了!那是我哥!”
小孩子遇到尴尬,第一反应就是跑。
作为幼儿园的闯祸大王,盛清歌逃跑经验一流,当机立断撒丫子就跑,连粉色塑料锹都不要了。
后来的小盛清歌跑回教室,掐着腰喘粗气依旧不忘挽尊,美其名曰,这叫壁虎断尾、是战术!
记忆中的灿烂校园和眼前的漆黑与废墟对比鲜明。
这竟然是她二十五年人生里,难得拥有的鲜活记忆。
盛清歌笑了笑,恍然发觉,她竟然那么早就和陆斯则见过了。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男人的呼吸声在逐渐变弱,盛清歌隔一段时间就喊他一声。
陆斯则吃力地打起精神回应她:“我在。”
他手掌覆到她后背上,只是这样微小的动作也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做到。
盛清歌忍着喉咙的刺痛,小声说:“你还记不记得幼儿园那次,我以为你欺负陆鸣舟。”
陆斯则眉眼舒展开,笑了笑。
他缓慢回答:“嗯,记得,你当时似乎想用粉色的锹打我。”
盛清歌惊讶:“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两人认识这么久,他竟然从来没提过。
“锹放在老宅我的卧室里,原本是想等你来我家时、给你看……然后再和你说。”
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安静了一会儿,盛清歌还是不敢不和他说话,担心他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陆斯则。”
“我刚刚回忆我过去的二十几年,好像也没什么记忆。”
“记忆中更少有高兴的事情。”
盛清歌喃喃道:“第一段很开心的时光,是在幼儿园,仗着新手保护期,做了很多淘气的事情。”
“第二次很开心,是大学参加设计大赛,拿了一等奖。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事无成。”也不是依附父母才能得到别人的夸奖。
“第三次就是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轻声说着,感受男人掌心在她后背按压的力道变大,仿佛在压抑什么情绪。
她吸吸鼻子:“谢谢你啊,陆斯则。”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她被自己的话尬到,又觉得在这种生死关头,没什么是比许诺来生更有诚意的了。
陆斯则慢慢抬手,覆到她后脑勺,然后压着、轻吻上女生额头。
停顿了几秒钟,姿态充满虔诚和眷恋不舍。
陆斯则缓缓松开她,声音很低,缓慢而清晰:“慕尼黑的新天鹅堡很美,科隆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我猜你会喜欢。”
“我大学太过忙碌,有时会遗憾很多地方明明不算远,却还没来得及去过。”
“老宅、我的卧室,抽屉里有一本空相册。”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它填满。”
搜救队一定能找到他们,问题在于陆斯则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盛清歌被保护的身上几乎没有伤口,只要她存好体力,一定能等来医护人员。
他在担心自己等不到救援,最终还是食言。
即使不愿意面对,盛清歌此刻也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忍着眼泪,点头说好。
然后,陆斯则接过她之前没说完的话,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有下辈子,也该轮到、我和你青梅竹马了。”
搭在她后背的手忽然松了力道、从她身侧滑落,落到砂砾上、有灰尘被拍起。
仿佛被暗了暂停键,这一秒格外漫长。黑暗化作实体,像挣脱不掉的蚕丝、似有若无地、在她视野里飘着不规则的形状。
她怔愣着,见到眼前出现漂浮物,却意识不到那是她自己的幻觉。
幻觉使人头晕目眩,盛清歌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到他怀里,掉进深渊一般的无力感在她全身四肢蔓延。
胸腔像是被海水填满,喉咙像是被紧紧勒着,让她喘不过气,情绪也翻涌着、心底却是不相匹配的平静。
她紧紧闭着眼睛,面部肌肉都要抽搐。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最简单的念头、最简短的话语。
来个人好不好啊。
再没有人来,她真的要失去陆斯则了。
她抬起胳膊,试探着摸到石板,恨不得赌一把、用尽全身力气把它往上顶、看看石板之上究竟是多深的废墟。
理智却让她停下动作,换而用指弯轻轻在石板上轻敲。敲着敲着,力气被注入情绪。
她眼眶发热,哭得发干的眼睛有些痛。
她绝望地垂下手,心道她真的没有陆斯则想的坚强。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把那个相册填满。
可是她不能放弃,也必须有勇气。
哪怕陆斯则真的不在了,她也必须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于是盛清歌用嘶哑到听不出原本音色的嗓子,继续喊救命。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有一缕光亮沿着被撬开的缝隙照过来。
她听见陆鸣舟的声音,听见小九汪汪叫的声音,听见医护人员焦急地说她身上有血。
她很迫切地说了一句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章 正文完
医院病房。
盛清歌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纯白色天花板,鼻息间是消毒水的气味。
视线慢慢变得清晰,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被人从废墟下救出来了。
也想起来她晕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先救陆斯则。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身侧, 没看见另一张病床,只看见守在床边的李菱女士。
李菱女士眼睛都肿了, 向来凌厉的女强人此时只剩对女儿的心疼。
她按住盛清歌还在输液的手、柔声说道:“别动, 你这只手扎着针呢。”
盛清歌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妈妈, 陆斯则呢?”
李菱站起来扶着她, 拿过枕头放在她背后。
“还没醒,他伤的比你重。”
盛清歌松了一口气, “那他现在在哪里啊?”
李菱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叹了声气:“在重症监护室。”
接水杯的手一顿。
盛清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才回过神来, 拿过玻璃杯, 动作有些生硬地咕咚咕咚喝下去。
她不说话, 李菱反倒有些担心。
盛清歌面色发白,比她刚刚醒过来时还要苍白。
李菱只能劝她:“你也别太担心,鸣舟在那边守着呢。”
“你这输液没两分钟就结束了, 等拔针了我带你去找他,”顿了下, 李菱有些不太自然地补充问道:“好吗?”
听见这两个字, 盛清歌愣了愣。
缓缓抬头。
这么多年, 李菱和她说话向来是命令的口吻。升学也好婚姻也罢,她得到的只有通知, 而非商讨。
抬眼,她看着李菱,后者和蔼地笑了笑。
“我以后向小陆学习,多关注你的想法。”
“好吗?”
盛清歌抿抿唇,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
一个月时间过去,陆斯则依旧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是因为脑后创伤严重。倘若不是求生意志强烈,大概都撑不到医护人员到场。
这一天主治医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盛清歌和陆家二老都在外面等着。
几人一股脑地围上去,医生叹了声气,摇摇头,说:“家属要做好病人可能会发展成植物人的准备。”
盛清歌只觉脚底一虚,脚步往后踉跄了下,被陈楠及时扶住。
老陆急的团团转,对着老婆哀叹连连:“唉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陈女士抬手捏了捏眉心,也是叹气。
盛清歌沉默了很久,手里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是秘书给她发下周的工作时间安排。
她低头回复了两条消息,也没避开陈楠。
陈楠看着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觉得太离谱:“你出院第二天就进公司了还不够,李女士还非要在这种关头给你安排这些项目吗?”
盛清歌摇摇头:“不是李女士安排的,是我自己想做的。”
和陆家二老打了声招呼,盛清歌离开了,晚上还有一个酒会,是盛氏集团主办。
盛清歌作为这次的主办方,发言后就端着酒杯在酒会上和各家公司的代表人打招呼。
奢华高端的宴会大厅,交谈声和优雅钢琴乐曲交织在一起。
大多数人都专注推杯换盏谈生意,当然也有几个八卦的。
尤其是,陆斯则昏迷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根本瞒不住。
几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凑在一起,言谈不乏贬低之意。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毒,这一下连着毒死两任。”
“可不是吗,一个事业腰斩出国了,一个直接醒不过来了呀。”
另一人勾勾唇角,眼眸微眯,眸光在几个哥们面上掠过:“你们谁想当第三任?”
在盛清歌从他们这边走过时,他们故意哄笑起来,想在盛清歌面上看到难堪或是羞愧的表情。
可惜没有。
女生始终云淡风轻,唇角的浅笑像是焊死的面具,得体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自信的让所有嘲讽都变成笑话。
陈楠就跟在盛清歌身边,她气得要和盛清歌骂人,一扭头却看见女生平静的面庞。
虽然从前的盛清歌也是平静的,但是能让人感受到她是在用多年的教养维系表面淡定。
可现在的盛清歌不一样。
她是真的丝毫不在意别人议论什么,所以那些话语于她而言和空气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一些人的自讨没趣。
陈楠低声和她说:“你现在的表情和陆斯则很像。”
盛清歌轻嗯一声,浅笑着说:“这可能就是夫妻相吧。”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时有个之前追求过盛清歌的富二代过来,步子迈得做作,嘴角噙着自信的笑。
盛清歌面色温和,笑意疏离而礼貌,“齐先生。”
齐先生略微一点头:“盛小姐美丽依旧。”
“总不会为了陆氏那点股份,就和个植物人过一辈子?”
有人在往这边看。
盛清歌就像没注意到那些目光,依然从容不迫。
她从容地笑了笑,从容地侧过身面对他,再然后、从容地举起手中红酒杯、举过男人发顶。
杯子倾斜,红酒倾洒而下。
红色液体沿着他定型的黑发低落在白色西装和擦得锃亮反光的皮鞋上。
现场安静一片,钢琴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掉。
齐少爷愣在原地,恼羞成怒:“他妈的怪不得离婚了。”
侍应生小跑过来帮他擦拭,齐少爷不耐烦地皱眉:“滚。”
满场死寂中,众人只听到盛清歌说了一句话。
“就算他是植物人,我也一直等他。”
……
出口恶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季度的董事会,有董事拿酒会上的事情举例,说盛清歌性子不沉稳容易冲动,说话办事不免幼稚,担不起集团董事长的重任。
李菱女士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眼皮都没动一下。
老盛也没说话,低头看文件。
等那名董事义愤填膺地说完,李菱才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盛清歌,语气公事公办:“副总汇报一下这两个月的工作。”
盛清歌站起来,一身职业西装,黑发扎成利落的低马尾,接过激光笔、侃侃而谈。
几个心思迥异的董事一时面面相觑。
会议结束,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李菱评价道:“有点我当年的模样了。”
盛清歌:“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夸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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