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盈不屑道:“你是她的人,自然帮她说话。”
怀章知道宫里其他人都对萧吟怀有各种猜测,也有不少偏见,他无法一一去反驳,唯有在力所能及下维护萧吟。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沉郁坚定,注视着顷盈,郑重道:“奴婢是萧娘子的人,必定不会任由旁人污蔑她而无所作为。”
怀章一直以来都谦卑温和又不显得软弱媚上,顷盈与他又保有秘密,接触过几次之后,她并不讨厌他,所以才不时召见。
不提萧吟时,他们相安无事,但此时此刻,看着一向谦和的内侍如此坚持,甚至有种视死如归的固执,更是惹恼了顷盈。
本想再说些外头听来的话跟怀章争辩,但那些毕竟道听途说,顷盈便都忍了回去,却也不想再跟怀章争论,遂转身就走,将他丢在昏黄幽光之中。
萧吟看着怀章迟疑之下没有去追顷盈而是落寞离去,知道他心里定也是千回百转。
视线转过,她见杨煜正盯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问道:“怎么了?”
萧吟方才认真听着小院里两人的交谈,而杨煜则始终在观察她的反应。
他忽然靠近萧吟,将她逼到湖边凹陷的转角里,有太湖石在高处遮挡,却有岸边灯火从缝隙中照来,洇在萧吟胸口。
萧吟完全被杨煜禁锢,承受着他越发浓烈的阴沉气息,翻涌积聚着,随时可能爆发。
萧吟又问了一声:“三郎,到底怎么了?”
杨煜恨恨道:“顷盈一个小丫头都懂男女之情,为什么你好像丝毫不明白?”
他没有放过她方才任何一丝神情,看着她作壁上观,无论是顷盈指责她品行不端,还是谈及关于他和皇后的事,萧吟那双眼睛始终平静。
平静到感受不到她对他一丝一毫的在意。
萧吟搂着杨煜,反问道:“那三郎觉得我懂不懂?”
灯光边沿有她盈盈的眼波,潋滟着教他心驰神往的情愫。
如果不懂,她为何这样看他?
杨煜拿出方才绑她双手的带子。
本就细腻光滑的绸带被池水浸得又湿又凉,贴去她双眼处蒙住,激得她不由轻颤。
看不见她的眼才不会被她的眸光蛊惑,杨煜教她转身扶着太湖石。
他的胸膛完全贴着她的背,沉声道:“朕在问你的话。”
“三郎若觉得我不懂,可以亲自教我。”萧吟道。
他的鼻息扑在萧吟后颈那一块蹭破了的地方,水面下的右手与她十指紧扣,用力得恨不能将这无数次抚过自己眉眼的手捏碎。
终于是被捏得痛了,萧吟道:“疼。”
杨煜在她潮湿的后颈破皮处落了一吻,多时都未再开口。
他的吻很轻,唇却很烫。
听见萧吟失声低吟,杨煜收紧了手臂将她试图逃离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按,咬着她的耳朵,戏谑道:“不是要朕教吗?逃什么?”
“三郎……”
杨煜捂住她的嘴,道:“不能让你开口,谁晓得你这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嘴里能说出什么寒人心的话来。”
双眼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杨煜又不教她说话,萧吟只能听见耳畔的水声那样响,合着水浪一阵接着一阵涌过来,越来越烫,涌进再一次失去控制的神思里,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畅快。
等她从池子里被捞起来已是不知多久后的事。
杨煜像是也不想自己这副样子被太多人瞧见,所以找了个偏僻些的岸口上来。
萧吟一上岸便险些摔倒,好在杨煜及时将她抱住。
杨煜知她被自己折腾得不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却听萧吟道:“三郎背我。”
他始终怄着气,皱眉道:“还由着你选?”
“我有我的道理。”萧吟道。
杨煜这会儿不想惯着她,知道她也不会闹,依旧抱着她快步往住处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叹了一声,将萧吟放下,又在她面前蹲下,道:“上来。”
萧吟攀上他的背,贴在他耳边道:“三郎真好。”
本该是教他听了高兴的话,此时却没起作用,他依旧绷着脸,没有给与回应。
萧吟双臂搂在杨煜颈间,听他问道:“冷了?”
她侧脸贴去杨煜颊上,道:“怕三郎冷。”
才加快的脚步就此一滞。
萧吟玩笑道:“这是走不动了?”
杨煜横眼嗔她,却将她的身子向上托了托,再提步时又比先前快了些。
耳畔传来萧吟的笑声,被吹散在夜风里,散落进漫天的星光。
两人回到萧吟住处,杨煜沐浴更衣完毕时,萧吟还在擦她一头的湿发。
杨煜自她手里取来巾子,一面帮她擦干,一面道:“下回再这般放肆,朕可不伺候了。”
发现她后颈蹭破的地方红得刺眼,杨煜道:“治擦伤的药呢?”
萧吟一溜烟便走了,杨煜无奈摇了摇头,谁想她是去拿了另一块巾子回来。
杨煜这会儿也是一头湿发散在身后,比萧吟好不到哪儿去。
她让杨煜坐下,站在他身后替他打理起湿发来。
今夜一池夏荷摇曳,碧叶卷浪,委实疯狂,此时此刻,灯烛暖光融融,照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附萧吟轻言慢语,何其温柔。
“我只想跟三郎在一起。”她重复说着曾经告诉过杨煜的话,依旧认真,依然诚挚,“才不管旁人死活。”
台上烛火突然跃动,跟杨煜的神情一样变得猝不及防。
他回头去看,不解何意,问道:“什么意思?”
萧吟教杨煜转回视线,继续帮他拭发,道:“就是我不管旁人以何种心思与三郎在一起,三郎又有多在意与旁人的感情,只要在我面前时,三郎全心全意就够了。”
若是从前,杨煜会为萧吟这番识趣的言辞而舒心,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话已不能满足他了。
他问道:“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对朕的?”
“哪来的旁人?”萧吟对杨煜的试探全然不在意,道,“我的眼里也容不得旁人。”
他想相信萧吟,却说着违心的话:“小骗子。”
这次,没得到萧吟的回应,杨煜有些急了,问道:“怎么不说话?”
萧吟从后头抱着他,掌心按在他心口,道:“三郎摸着这儿说,我是不是不想进宫的?”
杨煜无从反驳,他按住萧吟的手,指尖扣进她的掌心,沉默着不愿意承认造成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是自己。
萧吟在杨煜颊边亲了一口,道:“我没有怪三郎,只是希望三郎放过自己,放过我,也放过其他人。”
杨煜将她拽进怀里,看她又是那样柔软悲悯的神情,眼里皆是他的身影。
“萧吟,你真的没有心。”他终于确定了什么,却又将她抱得紧,埋首在她心口,含恨问道,“可为什么你的心还在跳,你的心口这么暖?”
她抱住杨煜,看着台上烛火跳动,目光恍惚着,眼角似有泪光,道:“因为三郎抱着我。”
感觉到从自己怀里递来的炽热目光,萧吟垂眸,笑着抚上这让她爱极了的眉眼,道:“三郎是这世上唯一能温暖我的人。”
“骗子。”杨煜眼底再度汹涌的情潮在顷刻间将萧吟团团围住,与她一同倒去榻上。
“卿卿。”他嗅着她身上微潮的香气,道,“朕是天子,普天之下,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你啊。”萧吟一一吻过他的眼睛,道,“那三郎将来若是厌倦了……”
他猛然将她抱紧,缠上她未点胭脂的柔软,封住余下那些萧吟“哄”他的话。
他第一次希望,她能是个优秀的骗子,为他织就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至少能证明,她还重视他。
第四十章
黎明时下起细雨, 萧吟被雨水溅落屋檐的声音吵醒,睁眼时窗前已坐了一道身影。
窗外朦胧的光线勾勒出熟悉的身形轮廓,萧吟支额看着, 耳畔丝雨细密, 竟都像是落在了记忆里,水渍洇开,教那身影越来越清晰。
知道萧吟醒转,杨煜本想起身离开, 怎奈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转错了方向,视线亦是不由自主爬上了绣床,瞧见那隐在帐影中的人影。
无人出声,时光只凭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流淌,直到杨煜提步离开, 那脚步里还有他一整夜都未曾消去的气恼。
萧吟无奈摇了摇头,懒洋洋地起来, 挑开帘子要出去唤内侍时不防撞了人。
后腰被揽着, 后颈也被扣住, 脸贴在杨煜心口。
鼻尖是透过中衣传递来的杨煜身上的温热, 鼻底都是他余怒未消的气息。
萧吟轻笑, 抬手搂住他, 踮起脚尖抬头蹭他的下巴, 道:“怎有人大早上便做游戏,幼稚。”
他当真想走却不甘心, 正想回去找萧吟,谁想她自己出来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 他本能去护她,可这一抱又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追出来做什么?”杨煜问道。
萧吟愣了愣, 倒是没有要追他的意思。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杨煜赌气松开她,可叠在他后颈的那双手没松开,他重新抱住萧吟,道:“说话。”
“无话可说。”萧吟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双手去拉杨煜,道,“三郎陪我一会儿。”
一贯私下里娇娇软软的语调,杨煜听得心底恼火又无可奈何,被萧吟拉着回到内室,趟回窗下的软榻上。
这会儿时辰还早,天光暧昧,萧吟靠在杨煜怀里,看不清外头的落雨,只听着雨声出神。
一切又归于宁寂,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彼此温暖。
杨煜垂眼,借着微微亮的天色,隐约能瞧见萧吟眼底正泛起不同以往的思绪,他问道:“在想什么?”
萧吟动了动,杨煜会意将她抱紧了一些,问道:“不是怕热?”
萧吟充耳不闻,只往他身上贴,整张脸埋在他颈间,道:“从前家贫,遇上雨季,家里屋顶都要漏水,我只能跟娘一起躲在角落不漏雨的地方。”
她每每讲述曾经过往都云淡风轻,只是语速会慢一些,像是有些吃力。
“哪像如今住的是琼楼玉宇,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有三郎护着。”她低低叹了一声,微微抬头,软唇擦过杨煜耳垂。
他隐约听见她一声低泣,很轻,很快,甚至像是错觉。
杨煜抚上她的脸,指腹有意往她眼角摩挲,未曾察觉到湿润。
“金阳一到夏季就会下好大的雨,还会下好久,好多次,我都以为家里的那间屋子要塌了,那样我和娘要住在哪儿呢?”萧吟如同梦呓般诉说着。
杨煜知她与亡母感情深厚,又思及自己曾经的境遇,难免心生感慨,想要说些安慰她的话。
可怀里的人却退开了,一个人靠去靠窗,扒着窗台继续看雨。
天色亮了一些,她一头长发在背后散开,几乎将她整个背影都遮住。
杨煜靠近过去,在她颈间亲吻,道:“再跟朕哭惨,朕也不信你的话,小骗子。”
他的吻一直到萧吟后颈的伤处才停止,又重复道:“小骗子。”
杨煜身上总是热,萧吟难受得动了动,却又不教他走。
他不满道:“寻朕的开心是不是?”
两人在榻上纠缠着又倒去了细软里,杨煜护着她的后颈,低斥道:“别闹。”
“热归热,碍着三郎抱我了?”萧吟道。
萧吟不是没缠着杨煜玩闹过,曾经也常有哄他高兴之举,但杨煜不认为今日的萧吟是在为被洞悉了那一份她对他的不在乎而弥补。
可如果真的不在乎,她说这些,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太放在心上。
杨煜看着她微敞领口下露出的一截锁骨,上头还有他昨晚留下的痕迹,那样真实地展露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吟捧着杨煜的脸,满目的柔情与爱恋,仿佛这一双眼都快容不下了,道:“我骗过很多人,也被别的人骗过,但是从未骗过三郎,没有骗过。”
“谁还能骗过你?”杨煜问道。
“萧政和他的夫人呐,逼我服逍遥散,骗我说只要我乖乖进宫服侍陈君,他就保我娘平安,为我娘治病,可是到头来我连我娘的尸骨都没找到。”
“还有陈君,骗我说会守好陈国,肃整吏治,可最后还是把陈国丢了。”
“还有……”萧吟飘忽的视线重新落在杨煜脸上,此时天色大亮,她将他的眉眼看得一清二楚,道,“还有三郎。”
骗她说会平安归来,却只送了口棺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金阳。
“朕骗你?朕几时……”杨煜欲言又止,是有一二分的心虚——他说过不教萧吟受委屈,但让她在平云观等了两年,如今虽是她自己不要名分,可外头那些对她的指摘,他也知道的。
眼前是萧吟的浅笑,一如曾经嫣然似花,清艳动人。
她的目光依旧坦然,依然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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