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才说……”萧吟欲言又止,从绸带里抽回手,站起身道,“知道了,晚点我再过来,三郎歇会儿吧。”
她虽记不得自己跟杨煜究竟做了什么,可神志回笼的第一刻,看见的那双眼如何能教她忘记?
那眼里有被压抑的浓烈情愫,这本该令她欢喜,可杨煜一日不放下执念,到最后还不知会教他们两个走到何种地步。
杨煜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将前一刻那些汹涌强烈的情绪一并带走了。
心里空落落的,格外失意,唯独手里那根绸带,还残留着一点儿萧吟的体温。
他将绸带绕在掌中,好似这样便是牵着萧吟的手,像她陪在自己身边。
第八四章
建安落下今年又一场雪的当时, 萧吟正在睡梦中,第二日醒来才晓得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她照旧赶在朝会前去给杨煜送药,到了养心殿才从王喜口中知道杨煜前一夜因为去年年底南方一处工程造建的事出了问题, 拖到如今年后还没完全解决, 情况复杂,又耗了他大半宿,今日起晚了。
萧吟会意,进去见杨煜时琢磨着安抚她的话, 看他正在更衣,便直接顶替了内侍。
杨煜张着双臂由萧吟为自己换朝服,看见她发间还沾着的雪花,皱了皱眉道:“王喜没教你去干净了身上的寒气再进来?”
萧吟不理会他的挖苦,替他系上衣带, 拿了腰带过来帮他围上,扣玉扣时才道:“王总管全部的心思都在三郎身上, 哪里顾得上我。”
抚去杨煜衣上的细褶, 再看了看他如今已恢复了大半的神采, 道:“早膳还没用, 药就等三郎下了朝会再喝吧, 我教他们放炉上煨着。”
杨煜含糊应了一声, 再去看萧吟发间的雪花, 见已经化开,只留了几点水珠, 他才提步出去,边走边道:“等朕回来。”
朝会快则一个多时辰, 慢则可能到午间,萧吟不想在养心殿空等, 道:“我还是回去吧。”
杨煜足下未停,由内侍挑了帘子继续往外走,道:“随你。”
杨煜夜里虽未歇够,但他整夜的愁绪在晨间见了萧吟后缓解了七八分。
只是朝会之后,他不能回到养心殿便再见到她,总是有些失落。
若是从前……
他每每从政务中抽回神便会感叹萧吟的改变,她依旧温柔,甚至比过去更体贴,他也分明更喜欢这样的萧吟,却到底不能再像曾经那样信任他们之间的关系。
坐在从议政殿驶出的车辇里,杨煜又一次为他与萧吟现今看似平静却别扭的相处发出感叹。
车子停在萧吟住处,出来迎接的内侍却说萧吟早先去了养心殿后便没有回来。
杨煜想起萧吟当时说的话,想不出她会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跑去何处。
又或者,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又策划了一场逃亡。
杨煜顿觉心火烧了起来,怒意冲涌,当即召来宫中侍卫四下寻人。
他一怒之下回到养心殿,任谁都看得出这九五之尊正是最不该招惹的时候,便都低垂着头,不敢作声,除了王喜,没人敢接近。
王喜劝道:“衣上寒气重,陛下还是先换下来吧。”
杨煜想起晨间挖苦萧吟的话,用力扯开了身上的大氅,丢给王喜。
王喜抱着大氅出去,才出了帘子便见萧吟回来了,他顾不得放下怀里的东西,忙上前道:“萧娘子去哪儿?陛下正寻呢。”
萧吟察觉到殿内气氛异常,以为又是朝会上的事惹了杨煜不高兴,她道:“我进去看看。”
王喜拦道:“退了外衣再去吧,陛下龙体还没睡痊愈,免得沾了寒气。”
萧吟将大氅交给王喜才入内去见杨煜。
杨煜正坐在榻上,脸色沉沉,伴着明显焦急之色。
见萧吟出现,所有不安都化作了眉心将露未露的喜悦,可微微扯动的嘴角跟那几乎就要站起来的身子一起被生生克制下去,质问道:“去哪儿了?”
萧吟走去榻边,俯身在杨煜面前,抬头看着他,眸光温和,道:“前一夜的气还没消,谁又惹了三郎?若是朝会的事,更急不得了。”
杨煜没想她会先说这些话,酝酿了多时的恼怒竟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尽皆被化解了,反倒教他得了片刻柔和安宁,想为自己方才的失礼与萧吟道歉。
杨煜强迫自己从萧吟身上收回目光,不去看她才不至于被影响了思绪,问道:“朕问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萧吟道:“养心殿后面。”
“去那儿做什么?”
“后头积了雪,还没人清扫,我……去玩了一会儿。”
杨煜似是听见什么了不得事,转头重新去看萧吟,难以置信道:“你几时有这样的兴致?”
她过去只在秋高气爽的时候才四肢勤快些,往常不是嫌热便是怕冷,不是粘着床便是长在榻上,现在居然会一个人出去玩雪。
杨煜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个说辞,蓦地扣了她的手腕,眸光瞬间锐利,咬牙切齿道:“你骗朕。”
她的手比平时都要冷,但杨煜感觉得到,这次并非因她体虚不适,而是被冰冷外物沾染。
萧吟挣脱不开,只好由他抓着腕子,道:“三郎若不信,与我出去看看便是,我有证据。”
杨煜眯着眼,暗道她心思越来越缜密,但也想看看她究竟做了什么打算,问道:“什么证据?”
“有劳三郎跟我走一趟。”萧吟道。
杨煜于是跟萧吟去看所谓的证据。
离开养心殿前,萧吟亲自将杨煜氅衣与兜帽都整理检查过一遍,道:“这会儿雪大了,别着凉才好。”
杨煜垂眼睨着她,心头仍是阵阵怀疑,嘴角却有隐约笑意,见她收了手,他主动握住。
她的手还是冷。
杨煜眉头蹙得紧了些,与她十指相扣,道:“走吧。”
养心殿后头的宫道宽阔,这会儿积了雪又没有其他人经过,便成了片小广场,白茫茫的雪地里残留了一些痕迹,有脚印,有不知用什么挖出来小坑,还有划痕,交错在一起,看来颇为凌乱。
而降落的飞雪里,有个不怎么成形的东西被堆砌在那一堆印记中间,待杨煜走近一些才看清,竟是个教人看了哭笑不的雪人。
杨煜看着那仿佛快要倒下来的雪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此时心情,脸色也是变了几变,最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萧吟点头道:“三郎教我在养心殿等你,我想着还是看你喝了药才放心,所以没走,却又无所事事,便出来转转。”
杨煜微垂的眸子里有萧吟未曾察觉的笑意,他有意转过脸去,一丝都不教她看见,待收拾好了情绪才道:“半日堆成这样,谁教你的?”
“阿六。”萧吟脱口而出,感觉到杨煜扣着自己的手收紧了几分,她道,“三郎,先回去将药喝了,我慢慢与你说。”
杨煜牵着萧吟走近那个雪人,看它眉眼倒是画得好,不过这滚得并不圆润的身子和脑袋,实在称不上精致。
杨煜越看越嫌弃,尤其想到萧吟心里还有阿六,他更不痛快,冷笑道:“回头教你看些好的。”
萧吟不想杨煜会这样说,抬头时候恰触上他满是胜负欲的目光,不免疑惑道:“只是消遣,不必这样认真。”
杨煜挑眉,眉眼间的不可一世里皆是他与生俱来的高傲,与事关萧吟才有的不服输,道:“朕偏认真。”
寒风卷着飞雪吹来,呛了杨煜,他一面清咳一面转向萧吟,贴近着,不教她多看那歪斜的雪人,顺势抱她在怀里,教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舒服。
萧吟果真关心起他来,道:“先回去再说吧。”
她发顶处,杨煜嘴角勾起明显弧度,再瞥了一眼那讨人厌的雪人,牵着萧吟转身往养心殿去了。
随后王喜送来汤药,萧吟递给杨煜,他却只是坐着,纹丝不动。
萧吟亲自喂他,他才老实服下。
发现萧吟偷笑,杨煜问道:“笑什么?”
萧吟舀了一勺药吹凉一些送去杨煜嘴边,道:“笑三郎一国之君还跟个雪人较真。”
那不止是一个简单的雪人,是萧吟心里还牵挂着别人的证明。
杨煜扭过头,拒绝喝药。
萧吟劝道:“三郎,身子要紧,先把药喝了。”
杨煜还恼着,但从萧吟手里拿了药,自己一口气都喝了。
萧吟拿帕子将他嘴角的药渍擦了,道:“不是会自己喝呀,以后别教我喂了。”
“好教你有时间想着旁人,是吗?”杨煜睨着萧吟,“分明不是在等朕,还说得那样好听。”
萧吟叹道:“阿六也是听了你的安排看着我,我无聊了自然会寻他消遣。都是过去的事,我坦然说了就是不想瞒你……”
“你瞒骗朕的事还少?”杨煜反问道。
从未消失的顾虑和怀疑总是轻易地就能挑起杨煜最敏感的思绪,由此而生的不安于是一次次地破坏他和萧吟好不容易才有的平和相待。
萧吟实在无奈,摇头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瞒着三郎。”
看萧吟神情寥落,杨煜又生歉意。
他攥紧了膝上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回去吧,朕看会儿折子。”
萧吟才起身,便听王喜在帘外道:“陛下,大公主求见。”
杨煜一改方才落寞,敛容从榻上站起,拂去衣褶,帝王之气毕现,道:“进来。”
萧吟想起那晚被王喜哭着抱走的女孩儿,心底生了恻隐,但想起毕竟是杨煜的家事,她不便参与,遂先走了。
琼语是由乳娘抱着来的,萧吟看她的眼睛发红,显然是才哭过,心疼之下不禁放缓了脚步,想听一听那对父女会说些什么。
珠帘另一边,琼语见了杨煜便又忍不住哭了出来,道:“父皇,我想见母妃,求父皇,教母妃回来吧。”
第八五章
杨煜后宫本就不甚充盈, 姜氏走后,原本淑妃最有望继任中宫,却忽然自请前往上清观祈福修行, 其中必有隐情, 然而事关皇室秘辛,始终没有定论。
淑妃离宫后,琼语便暂由乳娘照顾,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 忽然没了母亲在身边十分不适应,过于思念之下遂来找杨煜求人。
但杨煜在对淑妃的处理上态度极其坚决,并没有因为琼语哭求而将淑妃召回宫中,反而抬了位婕妤为修仪,作为其养母。
萧吟将此事记在心里, 但往常和杨煜待在一块儿时并不提及,只私下关心琼语的事, 还意外与她成了忘年之交。
如此等到开春, 杨煜的身子养得差不多, 她的逍遥散也戒断得有所成效, 算是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里, 各自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杨煜毕竟国务繁忙, 尤其之前南边的工程建造总要继续进行, 朝中为此又有反对的声音,他盯着杨旭督办, 一面还要顾着北方军政,防止藩镇势力做大, 颇费心力。
这日他批了半天的折子实在心烦,索性投了笔出去散心。
王喜以为他要去找萧吟, 道:“萧娘子正在御花园跟大公主放风筝,陛下是否要去看看?”
杨煜却道:“谁说要见她。”
王喜眼看着杨煜和萧吟纠缠至今,不知究竟该喜该忧,谁教这九五之尊平时都好好的,只在提及萧吟时阴晴不定,有时候发狠起来真像要萧吟命似的。
王喜不知杨煜要去哪儿,只跟在身边听命,走着走着便到了御花园,听见有小女孩儿的笑声,正是琼语在放风筝玩。
御花园空旷处的上空飘着一只燕型风筝,被琼语牵着一根引线控制住,只是小姑娘一双手不太把得住线轮子,还是她身边的萧吟拿着,矮身凑着她小小的身子,拉着引线。
阳光明媚,恰有春风,吹着风筝上天,也拂得一旁精心修剪过的花草摇曳生姿,衬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陷在春日烂漫里,无忧欢愉。
“萧娘子,能不能放高一些?”琼语望着风筝有些迫不及待,“风筝飞高了,是不是就能帮我去看母妃了?”
萧吟转动线轮子,一点点放长了引线,道:“它飞得足够高,淑妃娘娘一定能看见的,就知道是琼语在想念她。”
琼语从萧吟手里夺过线轮子,快速摇了起来。
萧吟心疼这从小就要跟生母分开的孩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抬眼时见杨煜就站在不远处,她按下琼语的手,道:“公主,你父皇来了。”
“嗯?”琼语转头一看,抱着线轮子就往萧吟身后躲。
萧吟见何修仪身边的侍女过来,遂将琼语交给乳娘。
琼语抱了线轮子,抬头看萧吟,小声恳求道:“萧娘子,我想见母妃。”
杨煜不知萧吟跟琼语说了什么,只见她跟其他人交代了几句遂抱起琼语朝自己过来。
他示意王喜退下,负手在原处等着萧吟。
琼语搂着萧吟的颈,几乎贴在她身上,待到了杨煜面前也不松开,只叫了一声“父皇”。
杨煜知道琼语因为淑妃的事对自己有了芥蒂,但他不便在孩子面前吐露真相,遂只道:“玩得可开心?”
琼语点头,将萧吟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向杨煜宣示对萧吟的亲近。
他不能同孩子较劲,也看出萧吟别有用意,只是到底见不得有人同萧吟这样亲昵,于是找借口道:“琼语,玩了这会儿该累了,教乳娘带你回去休息。”
琼语不甘心却不敢说话,只可怜巴巴地看着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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