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梁生万万没想到,开业现场的花篮很多,但媒体却只有零星的一两家。
而且闪光灯完全避开了他们这些聋哑的工作人员,只是简单拍了些洗车中心的店面、店内装潢、设备等,最多不小心框进去了些他们工作时的背影。
更完全没有采访他们的意思,只有陈闻也随随便便地出了下镜。
“……这是一家安静简单的洗车中心。没有聒噪的推销和华丽的项目,仅仅是将车洗干净。”陈闻也面对媒体的表情很平淡,他眉眼平和,不卑不亢,“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感到怜悯,他们是在付出自己的劳动力赚取生活费,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一点特别的是,‘无声’洗车中心所赚取的利润将按比例捐赠给残疾人福利机构。具体的捐赠明细会按季度进行公示,欢迎大家监督。”
梁生发现,第一天来的顾客好像都是熟客。
比如面前这位极其美丽,笑意温柔的女士。
梁生认出了,她是那天在语言康复学校劝自己儿子植入人工耳蜗的医生。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看他,梁生在她的注视下,沉稳地将她那辆流线优雅的银灰色车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老师告诉他,他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培训,还拿到了红色的结业证,证明他有上岗的能力。
他可以干得好。
许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打着手语问梁嘉树现如今的情况。
[昨天已经做了手术,正在休息。]梁生回复她,[谢谢医生。]
他看到那美丽的眸子微微讶异地瞪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的,好好休息。]她道,[不打扰你工作了。]
“喂。小也,”许馥转头喊陈闻也,“这会儿忙么?”
不远处陈闻也的身子僵了一下。
和刚刚面对媒体时的沉稳不同,他略带些扭扭捏捏地小声问了句,“嗯?”
他本来就在观察许馥的动向,脸也朝着这边,视线还没来得及瞥开,想装听不到都难。
现在是回应了,人却死死站在原地,没有挪过来一步。
许馥:……
搞什么?
她发现了,最近陈闻也莫名其妙,开始和她玩起了捉迷藏来。
刚开始他和她捉起迷藏的时候,她觉得只是偶然,还有一丝庆幸,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平息平息心里暗自滋生的邪火。
但二人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开。
他还是用那种黏黏糊糊的眼神看她,又继续做他那些黏黏糊糊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些欲言又止。
这欲言又止多多少少带了些欲拒还迎的味道,让许馥的邪火烧的更旺了。
躲什么呢?
“陈闻也,过来。”
她淡淡瞥他一眼,朝他随便招了下手,扭头就往角落走。
转过了身,脸上才隐隐浮现了些不耐烦的暴躁情绪。
“……哦。”陈闻也蔫蔫地跟上了她。
完了,逃不过了。
隔间门被打开,许馥先走进去,又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陈闻也进来。
陈闻也慢慢吞吞挪着步子进来了,垂着眸,很拒绝和她对视的模样。
许馥邪火烧起来,但面上完全不显,只是带着温柔地笑意,轻声调侃,“走什么猫步呢,陈总?”
“……”陈闻也飞速瞥她一眼,视线火烧火燎地又闪开了,轻声问,“怎么生气了?”
他垂下眸思索。
谁惹她了?他会给她出气。
许馥猛地卡了壳。
……她都没觉得自己生气呢。
她生气了么?
再说,她表现出来生气了么?
没有吧。
……为什么生气?
她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才对啊。
“……没生气呀。”许馥干咳一声,掩去不自然,才想起来第一次叫他的初衷,“哦……我是想问你,梁生他儿子昨天去做人工耳蜗植入手术了,怎么今天还过来上班?”
她给自己刚刚的失态找到了几乎完美的理由,大事化小,随意抱怨道,“你们公司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陈闻也愣了一下,好似松了口气,道,“哦,这样啊。我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
“唔,不过这方面确实。”他眯起眸子思考了下,“他们好像对‘请假’这个概念不够明晰,也没有认识到假期是劳动者再正常不过的权益。我会要求公司加强对假期制度的说明的。”
对方态度太良好,许馥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只好“哦”了一声,又道,“……那很好。”
沉默了两秒,陈闻也像抓住了什么契机,立即道,“那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那,”他开始谨慎地往门外退,“我就先忙去了。”
许馥微微挑起眉望他,多多少少带了些冰冷的俾睨。
忙什么?
一个大老板亲自来这么一个小洗车店的开业仪式,还能让你真干点什么?
陈闻也眼神飘移,总是不肯与她对焦。
随着隔间的门被他一寸一寸磨着打开,门外几个粗鲁暴躁的男声渗了起来。
“我开进来还好好的,怎么洗完就成这样了?”
“哎不是,我说话你听见没啊?就这样的服务态度是吧?”
“哦哦,看到了,聋哑人,不好意思――但是你们洗车水平真的也太不行了,你们就这样干活的啊?”
许馥蹙起了眉,抬脚就想往外走,“什么情况?”
陈闻也轻轻挡了她一下。
奇怪。
陈闻也的身材明明并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男,今天穿的毛衣外套宽松,甚至显出一些少年的消瘦感。
但他站直了挡在她面前时,她好像还真的迈不过这道门槛。
离近了才会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有一些体型差的。
许馥站定了。
她仰起头打量他,眼神是不太客气的质问。
“碰瓷呢。超级低等的商战,”他垂下眸,对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干净,哄小孩的语气,“你就在这里不要出来了,好不好?”
……
开什么玩笑。
许馥要是能在这屋里呆的住,她就不叫许馥了。
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伸出一根手指软绵绵地从陈闻也的颈下向胸口滑下来一小段距离,好似才找到了个合适的着力点,轻轻戳了一下。
陈闻也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下,人也瞬间站不太稳了。
她声音含着笑意,又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满。
“让开。”
第55章
这一批人是一起到的店里。
以一个金灿灿的黄毛为首, 后面跟着几个小弟,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人人西装革履, 一看就是道上混起来的,而且好像还混得挺好。
大概是新开的洗车中心规模过大, 陈闻也初来乍到,也没有拜拜山头,开业又低调, 才被人小瞧了去吧。
陶染在休息室里温了茶, 啜饮了一小口,不动声色地从单向透视玻璃里观察着这伙人的动静。
“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团队都被赠送了免费的洗车券, 邀请他们今天开业来捧场。
陶染作为负责人之一, 今天也早早到了场,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许馥搭上几句话,就见她气势汹汹地把陈闻也叫到隔间里去了。
他看着陈闻也慢吞吞地走进那个隔间关上了门, 心中再次升起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搅合着他, 让他的心平静不下。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许馥大学时谈的那些恋爱,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但那时他更多的是充满兴味地观察,就像是看小朋友过家家。
他知道她只是在玩游戏, 在寻开心,甚至会因为她的开心而感到有趣, 也相信她玩够了会回家。
但许馥对陈闻也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从来都是那样平和,温柔, 喜怒不形于色,像沉静美丽的粼粼湖面。
她以前会对某个男人, 不,她会对某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带着点颐指气使的骄纵,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娇气,好像人变得更生动活泼,平静的湖面找到了出口,成了山涧的潺潺溪流,时而甜美圆润,时而欢快湍急。
面对陈闻也的时候,许馥好像也变得不像她了。
都怪陈闻也――
是他影响了她。
一个半残废而已,仗着自己的病人身份,未免和许馥走的也太近了。
得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这几个下三滥的小混混,不知道能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
隔间门打开,陶染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杯。
-
“你们好。我是老板。”陈闻也从隔间那边走过来,淡声道,“先不要激动,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会负责。请问车哪里出了问题?”
几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
真不像老板。
有钱看着倒是有钱,就是人太年轻,帅得太扎眼,像个年轻气盛,少不经事的纨绔富二代。
那黄毛掐着烟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负责得起么?”他靠着车抽烟,拍了拍那辆黄色跑车的车身,吞云吐雾地笑笑,“看给我这车漆刮得花成什么样儿了。”
陈闻也和他一起走过来看,车身确实有几道长长的划痕,能看出是新刮不久,“这是我们的人刮的?”
“喏,就是你们这儿的人啊,喊都听不到。”
梁生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发出呜呜的声音,没人能听懂他说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了一些。
他抬眼看向黄毛,“拿什么刮的?”
“谁知道呢,我也没注意,过来一看就这样了,刷子柄?刷子尖?”黄毛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视线扫过梁生腰间别着的那把钥匙,嗤道,“钥匙?我可不知道。”
“是么?”
陈闻也看了一眼梁生腰上别的紧紧的钥匙,表情挺疑惑的模样。
他走到一旁拿起了个刷子看,然后转过身猝不及防地拿那刷子柄在车身上狠狠刮了几道,车身发出尖钝地鸣响,陈闻也歪歪头仔细看看,道,“不像。”
“……”黄毛目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他干了什么,那划痕比之前的深得多,已经不是简单补补的问题了,“你他妈的――你――”
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完,陈闻也又换了个刷子,拿刷子尖再次刮了几道,对比了一下划痕,又摇摇头,“也不像。”
场上的人都惊呆了。
一时所有人都失了语,在这样的安静之中,陈闻也朝梁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
梁生愣愣地往前走了一步,陈闻也抽出他腰间的钥匙,捉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捏着那钥匙,在那车头上划了狠狠两道,成了个大叉的模样。
“唔,奇怪。”陈闻也笑了笑,抬眼望那黄毛,“好像也不是呢。”
黄毛眼睛瞪得溜圆,嘴也大张着,颤抖着唇望着自己的宝贝跑车。
原本只有几道划痕的车身被陈闻也划成了个四不像,黄毛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他一把揪起陈闻也的领子,高高举起拳头来,暴戾道,“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疯了――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么?”
“两百万出头?”陈闻也瞥了一眼,淡淡道,“外观改得挺花哨,动力系统倒也没大动,能值几个钱?”
“你懂个屁!傻x,看能看出来什么动力系统?”
黄毛吼叫着,一拳落下来,却被陈闻也单手就接了住,并慢慢地收紧了手掌。
“你开进来的时候,”陈闻也笑笑,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不小心听到了一下。”
黄毛的手被他攥住,抽不开,甩不掉,痛得嗷嗷叫,一群人哄地围了上来,听见旁边清亮的女声――
“警告你们不要动手哦,”许馥笑笑,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看你们就像要打输的了,到时候还要给医生增加工作量。”
而她的身后,聋哑的工人们一字排开,在她的指挥下拿起了刷车杆,扫帚,不知道哪儿来的长长棍棒。
他们身形或高大或矮小,但每个人眼都愤怒得发红,发出听不清楚的“嗬嗬”声音,仿佛许馥一挥手令下,就要跟他们拼命一样。
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第一份工作。
他们经过了系统地培训,被一次又一次地鼓舞,也开始相信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岗位,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他们刚刚有了梦的雏形,怎么能容许就这样被不怀好意的人撕碎?
黄毛不过只带来了几个人而已,寡不敌众,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来壮壮胆量,如今见到对方红着眼不要命的模样,已经心虚了一半,只好破口大骂,各种难听话都往外撂。
“死聋子,放开我们翔哥!”
“一个死聋子老板,带着一群死聋子员工,出来创这残废业来了?恶心,就会卖惨。”
“听都听不到,还出来丢人现眼。”
“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摊上大事儿了,惹了我们翔哥,这店别想开了。”
“敢把翔哥车划成这样,你们这店转让了都赔不上!”
翔哥在心里骂街。
一群废物!就知道卖嘴,老子手都要断了,到底有没有人上来劝劝架啊?快快快把他拽开啊――
“……诶?”
陈闻也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他突然松开了钳制着那黄毛的手,将他的手掌捞住,直接就往车边扯。
黄毛嗷嗷痛叫着,冷汗流了一脸,只能跟着踉跄,眼看着陈闻也用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在宝贝车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和最开始的划痕一模一样。
“终于找到了。”陈闻也笑得挺开心,干净又纯良,将那戒指塞在黄毛嘴里,推了他的下颌让他含住,又轻轻拍了拍黄毛的脸颊,道,“在这儿呢,收好,别再忘了。”
那黢黑幽深的眸子,微微翘起的唇角,有些尖利的虎牙,散着一股天真的孩子气,落在黄毛眼里,却像极了地狱里来的修罗恶鬼。
这感觉太熟悉了……他想起来了。
“也哥,”黄毛含着那戒指,口齿不清,又哆哆嗦嗦地道,“是也哥么?我小翔啊。”
-
隔间里,许馥慢悠悠呷了口茶,抬眼望向眼前的两个人。
“早知道是也哥的店,”黄毛立起三个手指发誓,那手刚刚被陈闻也攥得快断掉,导致现在立得也颤抖,像在风雨中飘摇,“我绝对不可能来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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