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诡异地静默两秒,靳屿豁然起身,一张矜贵的脸上满是怒火,扯着白橡木椅子就要冲出去:“霸王龙这逼东西联合她们骗我。”
“阿屿!”贺星苒微醺,头脑晕乎乎的,来不及起身,连忙从后面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别……”
靳屿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贺星苒硬着头皮往下编:“你……你把椅子砸坏了还得赔钱。”
靳屿冷笑一声:“这个酒店买下来我都没问题。”
贺星苒:“……”
你们有钱人别太嚣张。
她赶紧换了个理由:“你给师兄揍住院,又要给他付治疗费。”
“付了医药费就能揍他?”靳屿攥着木椅的手紧了紧,“那我先可一百万医疗费揍。”
贺星苒:“……”
“师兄是为了咱们两个和好才骗你的,”见靳屿油盐不进,贺星苒只好也耍无赖,“他是想我们好才这么做的!”
“哦。”
“那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靳屿气笑了,右侧双眼皮褶皱里那颗小痣分外清晰。
贺星苒懵了一下:“那倒也不用,你放过他就好了。”
靳屿伫立原地,不为所动。
贺星苒内心也有些无奈,徐敏行啊徐敏行,你惹谁不行,偏偏盯上靳屿了。
没办法,她只能撒娇试一试了。
“阿屿,”环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地紧缩了一些,她说,“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靳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暮色四合,星子在神秘的夜空中微微闪烁。
这个时间就困了?
靳屿知道她是在给徐敏行找借口,但仍旧假意信以为真,好整以暇地问:“哦……”
他拖长音调,问道:“要怎么睡?”
贺星苒:“……”
他怎么净挖火坑让自己往下跳!
酒精冲击着脑袋,她昏昏沉沉地把揽着靳屿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一些,脸颊抵在他柔软的腹部。
“阿屿,”她咕哝着,“我好想你,多陪陪我吧。”
靳屿微微垂头,看着腹部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愈发消减的身躯。
本只想逗逗她,故而涌上万股柔情。
叹息一声,情不自禁地松开攥着橡木椅子的手,转而回应她的拥抱。
似乎太瘦了,本就纤薄的后背蝴蝶骨愈发凸出。
他手臂稍稍用力,不会摧毁的给她抱起来,走进里间,放在床上。
贺星苒眨眨眼睛,仰头看他。
靳屿用手背分外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有几分怜爱。
“宝宝,早点儿回国。”
贺星苒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嗯”了声。
靳屿道:“怎么就这么几天就瘦回去了,白白浪费我几个月坚持下厨的投喂。”
贺星苒心脏骤然跳了一下。
怪不得在家里时,他总是要自己下厨。
从前也没见他对厨艺感过兴趣,此时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想,给她做饭,陪她吃饭。
不想她体质弱,不想她不健康。
“嗯,”贺星苒点了点头,“回去我好好做饭,好好吃饭。”
靳屿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不过下午六点钟左右的光景。
此时倘若真的陷入睡眠,那估计半夜就会醒来,人的生物钟会乱掉。
“睡一个小时,醒醒酒。”靳屿看了看手表,简单计算一下。
贺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也睡。”
靳屿心里还装着事儿,今天必须解决完,摇头道:“我不困。”
“你不累么?”贺星苒不可思议,坐起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看着向来对外表言丝不苟的他发丝凌乱,眼下有些黑圆圈,内心分外柔和,“这些天找我是不是很辛苦。”
静谧的傍晚时刻,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空气重新换上纯粹的冷,酒店里更像暖房,令人通体舒畅同时精神松懈。
靳屿点头又摇头:“看到你,所有疲惫也就没了。”
贺星苒心里感动,徐敏行什么的,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掀开被子拍了拍床:“你也跟我休息一会儿吧。”
咬了咬嘴唇,她说出最真实的理由:“我好想一直抱着你。”
靳屿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姑姑去世的时候,我就好想你能一直拥抱我,”提起姑姑,贺星苒总会不自觉陷入到那种悲伤,“在这个世界里,肯让我牢牢抓住了,就只剩你了。”
靳屿叹息一声,指了指外面偶有星斗闪烁的天空。
“姑姑只是重新回到天上,她会永远看着你。”
贺星苒忽然想到靳屿从前总是会去看姑姑的事,思索片刻问:“你去看姑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肯让她和我说。”
提到上次分手的那段岁月,靳屿略显疲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长而卷翘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 我怕打扰到你的新生活。”
那次的分手不明不白。
靳屿是明面上的受害者,年少时候的自尊心比天大比地大,即便一直怀念,即便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千回百转上万次,也不敢让人知道。
而贺星苒也不是那次恋爱的赢家,那会儿她连自己都不爱了,自然也顾不上其他。
昏沉的房间里,贺星苒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我们都被困在那个时候了。”
空气里有靳屿脱开外套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躺回她的身边,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还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他是乐观主义者,并没有对那段时光报以悔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过程再难熬,就当是菩萨对我们的考验了。”
贺星苒从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
夜幕愈发浓深,贺星苒睡着了。
靳屿躺平在床上,翻开网页查询航班。
确定之后,眼里的倦怠一扫而空。
他动作很轻地起身,出门,敲响徐敏行的房间门。
见他一脸凝重冰冷的表情,徐敏行笑道:“又要揍我?”
靳屿冷笑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敏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有点儿损我承认,但我师妹那个锯嘴葫芦性格你也知道,要不是骗你过来为她担惊受怕,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还得翻来覆去想着怎么给你发微信呢。”
“……”
“并且她根本想不明白,你俩和好,指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
靳屿就讨厌他这一副跟贺星苒很熟的样子,皱着眉头怼他:“我老婆什么性格我清楚。”
这么敏感呢,徐敏行“啧”了一声,语气也不太好:“那大少爷您敲我门是有什么事儿呢。”
靳屿真是后悔来敲这个门,但来都来了,只好说下去:“我有事儿去趟慕尼黑,你帮我照顾好苒苒。”
徐敏行也不乐意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行了行了,贺星苒是我师妹,照不照顾她还用你教?”
靳屿:“……”
忍住。
不照100万医药费揍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爱护贺星苒的人罢了。
靳屿抿了抿嘴,懒得废话,转身就走。
走出装饰华丽的酒店,走进茫茫夜色,他低头给乔景琛发消息:【在忙?】
-
从日内瓦到慕尼黑。
一共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出了机场,靳屿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花了大价钱打车到乔景琛公寓附近。
即便已经是夜晚时间,但乔景琛还在图书馆埋头写论文。
他并不着急,去街边商店买了一包香烟,看到货架上有高尔夫球杆,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莫名称手。
于是一并付款。
慕尼黑的冬日夜晚寒冷,呼出的气息在黑色夜幕里化成白烟,清晰可见。
靳屿一手插进口袋,一手拎着高尔夫球杆,不疾不徐地向乔景琛公寓走。
大少爷永远改不了喜爱挥霍的性子,即便是在外面留学,乔景琛的公寓价格不菲,一人独居。
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靳屿内心烦躁,衔起香烟,在摸摸口袋发现久不吸烟的他已经没了打火机。
徒劳收手。
电梯指示灯亮了,脚步声响起,感应光豁然照亮。
乔景琛穿了黑色风衣,步履匆忙地朝家的方向走。
“阿屿!你怎么来了?!”
不是没有过在异国他乡见面的经历,但这次完全没提前打招呼就来看望他的行为着实令乔景琛有些激动。
他不自觉脚步加快了些。
漆黑铁门外面,靳屿穿着黑色皮衣,嘴里衔着未点燃的烟,静默矗立,像是二战时期的士兵雕像。
如果乔景琛不那么激动,发挥一贯的观察能力,就能发现靳屿沉在漆黑暮色和昏聩光线里,含着冰碴似的眼神。
越是愤怒,越是冷静,靳屿右手颠了颠高尔夫球杆,五指张开、合紧,用最舒服的姿势攥稳。
“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乔景琛嘴上抱怨,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揍你还玩儿什么先礼后兵。”
目标尽头,传来靳屿低沉阴鸷的声音。
乔景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沉重的痛正中脑门。
“我操――”
第47章
额头渗出鲜血, 顺着眉毛流进眼睛,蜿蜒向下。
乔景琛捂着额头跪倒在地,下意识抬手拉靳屿,靳屿置若罔闻, 往后退了三步。
忍过那一阵头晕目眩后, 乔景琛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 ”靳屿紧绷着下颌线,冷硬的线条在黑暗里愈发压迫感十足, “站起来,继续。”
发号施令一般,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乔景琛眼睛被血蛰得生疼,连带着另外一只眼睛也眯着, 单手扶地,缓缓起身:“打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靳屿扬了扬下巴:“为什么揍你你自己清楚。”
乔景琛:“我凭什么就清楚?”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靳屿不动声色地掂量着高尔夫球杆,声音倨傲寡淡,“这一杆是替苒苒打的,接下来该算咱俩的账。”
看他似乎随时准备下一次动手, 又提到贺星苒,乔景琛心下了然,缓缓抵着墙壁起身。
灯又灭了,乔景琛冷嗤一声:“她给你告状?”
这语气显然是还不服气,靳屿把棍子放下来:“她怕影响到你我之前的关系,什么都没说。”
此时, 乔景琛也不装什么岁月静好, 动了动肩膀:“那你还挺能猜。”
潜台词是,就算是贺星苒没光明正大打小报告, 那就偷偷暗示呗,反正到底是让你知道了。
他的语气令人很不舒服,靳屿皱起的眉头愈发紧,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他虽然不知道乔景琛跟贺星苒到底说了什么,但这些年他身边一直能接触到贺星苒和祁颂年的朋友,除了乔景琛,还能有谁。
乔景琛挣扎两下,但额头的剧痛分走了他一些力气,挣扎不开,索性梗着脖子直视靳屿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你们两个不般配。”
“般不般配都是我自己选的,”靳屿健硕的身躯压着他,声如寒潭:“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凭什么?”乔景琛一向是真心为他着想,发自内心想他好,却换来一句凭什么,他也怒火冲天,“就凭我是你兄弟。”
“你什么家庭什么阶层,怎么就随随便便找那个女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先心动的是我,主动追求的是我,不想放手想重头来过的还是我,”靳屿忽然感觉好笑,声音冰冷而颤抖地怒吼,“你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朝我发泄,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乔景琛抬眉:“你现在是在因为她和我吵架?”
“……”
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我还想揍你呢。”多说无益,靳屿一把松开手,冷漠地勾唇松动肩膀,似乎在找发力的感觉。
再然后,一拳狠狠抡在乔景琛脸上。
他学过散打,练过泰拳,这一拳的力道不可小觑。
乔景琛当真怒了,不是因为被好兄弟打了,而是因为挨揍的原因是贺星苒。
他眼眶逐渐发红,也捏紧拳头揍了过去。
靳屿敏捷地躲闪开。
紧接着,两人如决斗的猛兽,互不相让,逐渐靠近,拳拳到肉。
空气离只有拳头打在身体上闷闷的声音,走廊里昏聩的灯光在发泄声中静默地长亮。
靳屿发泄之后,头发有些凌乱,黑色皮衣沾上了乔景琛汗水,愈发光亮。
他脸上挂了彩,而乔景琛鼻青脸肿。
德国邻居开门查看情况,询问是否需要报警,乔景琛摇了摇头,用流利的德语回复他不用。
两人高低起伏的呼吸声的声音在走廊回荡,靳屿最后一拳强硬地落在乔景琛下巴上,不容置喙道:“你以后给我离贺星苒远一点!”
乔景琛发出痛苦的呜咽,但显然不服气,也不理解。
“你到底喜欢贺星苒什么?”
靳屿没理他,起身整理衣服,转头要走。
乔景琛气极了,但又没那么气,在身后喊他:“喂――”
他到底有些不明白:“她配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考虑祁颂年?”
靳屿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矗立在原地,冷漠道:“我就是救了祁颂年一次,犯得着被你们这么绑定在一起?”
乔景琛耸耸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靳大少爷还没感受过人间疾苦,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
阶级,地位,权利,金钱。
这些都是大山,令这群军区大院长大的子弟成了坐在山顶俯瞰平庸众生的人;然而,这些大山也压在他们肩膀上,成了他们的负担和枷锁。
他们不肯放弃这些负担,就永远会在那个圈子里打转。
来来回回,忒没意思。
这种日子靳屿不想要。
终于,靳屿明白,和乔景琛是永远讲不通的。
不只是私人感情的事,他们的问题和隔阂是结构性的、带着阶级色彩。
心里为这段延续了二十几年的友情感到凄凉。
他稍稍回头,灯光半明半昧地落在他身上,令他看着又亲近又遥远。
他望向抵在墙角乔景琛,眸光颤动,声音有着剧烈运动后的嘶哑:“阿景,别那么高傲,感情会教你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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