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走进自己的汽车,车灯一闪,迅速离开了。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光从树间洒落。
要等的车一直没到,闵慧一连抽了两支烟,心情忽上忽下,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沉重。
假装潇洒,她并不在行。
滨城秋季雨多,都不是大雨,也没有雷声,只是一连几日,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由闵慧负责的gs20项目开始进入系统架构和数据库设计的最后阶段。观潮国际果然是行业的领头羊,在实力和资源上比佰安高科要高出几个数量级,程启让要求闵慧对原有的设计进行全方位地升级与扩充,与此而来是自然是智力的挑战和高强度的工作。并购之后,闵慧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中去了,以至于当她修改完最后一轮bug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两周没有见到儿子了。
墓地别后,辛旗再也没有主动地找过闵慧,闵慧也没有主动地找过他。其间她定期去辛旗公寓看望儿子,也是准点去准点回,绝不拖泥带水。接待她的不是保姆就是云路,辛旗本人从不出现。问云路也是语焉不详,只说辛旗最近很忙,但无论多忙,每天都会抽空陪儿子,父子在一起的“品质时间”绝对不少于三小时。有几次实在走不开,就干脆把儿子、云路、保姆一起带去出差。
闵慧也不深究,她知道辛旗靠谱,只要交给他的事,没有不放心的。
正好她也忙,加上这两周辛旗几乎都在外地公务旅行,苏全也跟在身边,所以就一直没见面。苏全已经会用爸爸的手机拍照了,不停地将照片上传到三人共享的相册上,闵慧经常去看,背景不是迪斯尼就是博物馆,不是动物园就海洋世界,儿子一脸兴高采烈,看样子父子俩玩得很嗨。
女人真是情感的动物吗?她很怀疑,发现自己并不像情感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只要是个母亲,就无时不刻地想着孩子,一天不见就茶饭不思、牵肠挂肚。
也许是单亲妈妈做久了,或是穷于应付的事情太多了,现在终于有了满满的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日子变得格外轻松,只要不工作,身体和脑子都处于高度放空的状态。下班后,要么跟殷旭学散打,要么跟同事去夜宵,要么跟曹牧打牌八卦,总之是想玩多久就多久,几点回家都可以,打游戏到通宵也没问题。
周如稷听说她要翻篇,先后介绍了两位相熟的年轻医生给她:“我知道你的品味,这两位都是留德的博士,业务好,人风趣,家境也不错,关键是都爱打游戏……”
却之不恭,闵慧只好各见了一面,和其中的一位还去了酒吧。她对两个男生的印象都不错,但是一提到孩子,他们纷纷表示说,不介意二婚,但希望孩子以后跟着父亲生活。
呃——no。
次日闵慧这些遭遇讲给曹牧,曹牧一拍桌子:“早说啊,我有个现成的!是我的师弟,姓陆,以前在华清大学教书,后来下海了,开了一家科技公司,也搞ai,做自动驾驶软件的,生意相当不错。他跟你一样,离过一次婚,但没有小孩,年纪呢,稍稍大了一点,但人很稳重,也懂情趣,当年追过我,我要是没被殷旭迷住,就肯定嫁给他了。”
“帅吗?”闵慧问道,她是颜控。
“不帅我能看上吗?当然帅啦,但不是运动员那种帅,是斯文的帅……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样子。”
闵慧想了想,点头:“行啊。你问问他,介不介意我有一个孩子,以后可能会和孩子一起生活。”
“我觉得他不会介意,保守起见,先问一下。”
那边很快回复说,不介意。
两人于是约着去吃刺身,席间互相聊了聊,陆先生对自己的硬件颇为自得,但也没自大到夸夸其谈的地步,倒是对闵慧的研究十分感兴趣,两人在专业上聊得很畅快。能在华清大学留校,肯定是学霸,但他的脾气很温和,很注意倾听闵慧的观点,时不时地点头同意,倒不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人。
吃完饭,陆先生提议去附近的一家著名的甜品店吃蛋糕,闵慧说累了想回家休息,也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大家都懂这是没相中的委婉表述。陆先生微微一怔,自然听出了推脱之意,回想刚才的对话,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立即表示不会强求,只是礼貌地问道:“没关系,其实一见你就觉得挺眼熟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没见过。”
“好吧,太遗憾了。”他大度地和她握了握手,“不过,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是。”
两人握手告别,闵慧说会自己还想在附近逛一下,陆先生只好开车走了。她正要举步,手机“叮”了一声,传来周如稷的短信:“你在金湖街?”
她这才想起以前跟周如稷同住时,彼此的踪迹可以在手机上共享,后来分开了,也没有删掉这个功能。因为苏全经常生病,医院挂号困难,她经常去找如稷走后门,因此需要知道他的下落。
“对。”
“曹牧说你在相亲?什么情况?有戏吗?”
“没戏。刚刚结束。”
“别气馁,继续找。”他说,“我正好在附近,想看电影没伴儿,一起去?”
“行。”
紫珠去世后,如稷的情绪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却也是抑郁寡欢。正好闵慧因为苏田去世、辛旗发飙也不开心,两个倒霉蛋抱团取暖,经常聚在一起,要么炸鸡要么撸串,看电影是唯一的共同爱好,偶尔也一起去。有时候是动画片,闵慧把苏全也接过来,三个人一起看,仿佛回到了过去一家三口的美好时光。
但她知道回不去了。
她和辛旗之间,隔着一个苏田。她和如稷之间,也隔着一个紫珠。两个男人都曾经对她不错,对苏全也好,如果不算历史因素,自己也不乏竞争力,只可惜她都不是第一个……跟着如稷,她觉得枯燥,因为生活一成不变。跟着辛旗,她会恐慌,因为生活变化太多。
电影是最新的好莱坞恐怖片,没什么大牌演员,剧情紧凑,全程无尿点,结束时已是夜晚十点,在旁边小店吃了一顿麻辣烫后周如稷开车将闵慧送回明森小区。闵慧下车走到大门口,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有个未接电话,是辛旗,连忙拨了回去。
“hi,辛旗,”她抱歉地说,“刚才我在看电影,手机静音了。”
“嗯。”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
“有事吗?”
“你儿子想见你。”
“哦?现在?你在家里?我马上过来。”她以为他还在出差。
“我本来是带着他过来找你的,你半天没回电话,他在车上睡着了。”他说。
左边的路上停了很多车,其中的一辆车灯闪了一下。她走过去,正好看见辛旗抱着苏全从车里下来。
他看上去好像刚从谈判桌上回来,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怀里抱着的苏全却只穿着一件小熊睡衣,赤着脚,身上包着条毯子,双手紧紧地搂着辛旗的脖子。
“给我抱一下。”闵慧接过来抱在手中,忍不住道,“好沉啊,都有点抱不动了。”
“还是我来吧。”他又接了过去。
孩子在两个人的手里转了一圈,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醒,趴在辛旗的怀里继续熟睡。
两人走到路灯下,闵慧摸了摸儿子的脸,说:“你最近都在出差吧?我看你们昨天还在上海?”
“今天下午刚回来。”
“如果实在忙的话,就把全全放在我这,我可以照顾他的。”
“再怎么忙,管孩子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说,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闵慧因为今天相亲,很认真地化了个妆,外面是一件白色的羊毛大衣,里面穿着辛旗送给她的那件玉兰花蕾丝礼服。天气很冷,大衣本来是紧紧地捂着的,因为刚吃完麻辣烫,浑身发热,就把腰带松开了。
“出席什么活动,穿得这么正式?”他问。
“相亲。”
他微微皱眉:“一定要穿我送你的衣服?”
她讶道:“不可以吗?”
他认真地看着她,慢慢地摇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大衣,随手系紧了腰带:“行,下次注意。”
“那人怎么样?”他又问。
“谁?”
“你对象。”
“哦,没戏。是曹牧介绍的,一见面才想起来他就是我大一的数学老师,教过我线性代数。”
“这不是挺好的吗?”辛旗愉悦地看着她,“大家都是学霸。”
“那门课他给了我一个超低的分数,我到现在也忘不了。”
“有多低啊?”
“89。”
“这也算低?”
“这门课我所有的考试都是满分,就因为有次上课我吃了过敏药,不小心睡着了,还打鼾了,他就说我故意藐视他。我努力争辩,他说我顶嘴,就这样公报私仇,把我的总评成绩扣下来了。”
他看着她,忍俊不禁:“你不至于到现在还记恨着他吧?”
“不记恨,也绝对不嫁。总之是不能忍。”
“不能忍还跟他看电影?”
“我是跟周如稷看的电影。”
他怔了一下,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跟周如稷也在datg?”
“跟他不算。他最近心情不好,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如果感兴趣,你会跟他吗?”
“可以呀。可以考虑。”闵慧认真地说,“周如稷人不错的,对苏全也好,将来我们仨……”
“闵慧,你跟我打住!”他忽然就怒了,“你们仨是什么鬼?”
“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四年,没吵没闹,现在紫珠也去世了,我觉得我们有复合的希望。”
辛旗两眼望天,过了片刻,冷笑着说:“闵慧,你要是想给我儿子找个后爹,那得我先同意。”
“凭什么呀,辛旗?我干嘛要听你的呀?”
他咬了咬呀,脸憋得通红:“周如稷不行。他抛弃过你们母子。”
“没有的事,离婚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那也不行,好马不吃回头草。”
闵慧耸耸肩:“要不这样,你给我找一个?只要是你看上的,我都可以。”
他瞪眼看她,气又来了:“你几时变成了人尽可夫?我看上了有什么用?必须得你自己看上才行呀。”
“我相信你的眼光。”
“……”
“辛旗,我可是把终生大事托付给你啦,你要上心点喔,争取年底敲定,春节拿证,我再给苏全生个妹妹。”
“……”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看了看手表,“我得进去了。”
他忽然话题一转:“你可以辞职吗?”
“为什么?”
“我怕程启让欺负你。”
“他现在忙着呢,没空理我,放宽心,我不会有事的。”她抿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背,“再说,家骏他们正在搞新闻调查呢,不久就会有一篇重磅炸弹等着他,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默默地看着她,轻声又道:“闵慧,明天辞职,听话。”
她坚定地摇头:“no。”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上车,汽车悄悄地离开了。
次日闵慧准点上班,如往日一样,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程序,到了午饭时间,曹牧将她拉到楼下的小吃店吃越南粉,低声说道:“你一上午在干嘛呢?”
“写程序呀。”闵慧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将青柠汁挤到和粉的汤里,“还能干嘛。”
“今天的财经头条你没听说?——bbg举牌观潮国际。”
第69章 逐利
闵慧怔住:“举牌?”
孤陋寡闻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也就是说——bbg打算收购观潮国际,目前手中掌握的股票已经占了观潮总股本的百分之五,按规矩就得举牌了。”曹牧解释说,“观潮的股价不高,今年的a股一直低迷,这么廉价的筹码,辛旗要是动了心思,当然是个好机会。”
闵慧想不通:“观潮这么大的规模,他怎么买啊?这得花多大的价钱啊?”
“背后应该有雄厚的资金支持,不然的话,这只大鱼很难吃下。”曹牧说,“程启让又不傻,滨城是观潮的老巢,各种人脉盘根错节,如果真出了事,帮手一定不少。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辛旗这一招风险挺大的,有可能吃不了还被反咬一口。”
这么一说,闵慧开始紧张,当初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地跟观潮斗,以为有理就能赢,结果却是鸡飞蛋打,差点还赔上了一条命。辛旗是个外地人,bbg搬到滨城才几个月就想撬掉滨城最大的科技企业,能行吗?一时间不禁疑虑重重:“bbg收购观潮,如果成功了,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很多的。”曹牧耸耸肩,“观潮的盈利能力一直不错,从投资的角度讲,这叫风险低,收益稳定,就算拿股息分红也很划算。如果管理得好,股价上涨,bbg可以把手里的股票卖出套现,短期内大挣一笔。就算不这么干,控股后一直留在观潮,也可以掌控观潮手里的技术资源和决策资源,和他自己已有的资源整合,实现产融结合……”
她噼里啪啦地分析了一堆,闵慧听得半懂不懂,只得又问:“bbg掌控观潮,需要花费多少成本?”
“这钱就多了去了,”曹牧喝下一大口面汤,“实现控股的话,怎么说也得上百亿吧……”
闵慧一听,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上百亿?bbg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在她的印象中,bbg亚太分部并不大,在北京的办公区只有一层楼,通共一、两百个员工而已,赶不上观潮的一个零头。
“靠bbg一家恐怕不行。但他背后有个圆茂集团,老总叫苏中和,是bbg的大股东,那个公司是做保险的,资金非常雄厚。”
闵慧终于明白辛旗为什么昨天晚上会来找她,让她辞职。此时此刻,知道消息的程启让一定以为是她串通辛旗为性骚扰事件进行报复,一定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吧?
“那咱们怎么办?”闵慧低声问道,“坐山观虎斗吗?”
“那还能怎样?我们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
“多少也算是核心竞争力吧?”
“在佰安是,在这里……唉,核心太多了,咱们不算!”曹牧挥挥手,“观潮的崛起是最近十年的事情,跟程启让的管理能力不无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创始人之一。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一定是拼命反击。辛旗想控股观潮把他赶走……太不容易了。”
“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感情冲动?”闵慧越想越怕,只觉乌云压顶、山雨欲来。在墓地里辛旗就说会找程启让算账,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算法,在她看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商人逐利,资本追求回报。辛旗是搞投资的,他只是看中机会想挣钱而已。哪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就算真有,这些钱也不是他自己的钱,绝大部分是别人的钱,拿人家的钱动自己的感情——他要真是这样的人就不该入这一行,到最后也没法收场。”曹牧一面说一面看手机,过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你看,这有篇观潮国际的性骚扰调查报告,半个小时之内转发十万加——辛旗果然厉害,不打无准备的仗。查你的微信,我给你转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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