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顾挽澜抱着天璇,一个翻身上马。
“抱紧我!”
“驾!”
顾挽澜马鞭狠狠一抽,身下骏马就犹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天璇被拥在顾挽澜身前,她紧紧抓住自家主子胸前的衣襟,速度太快,耳边全是鼓噪的风,天璇只有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在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方……方才前头的邓头来回话,他们遵从姑娘的命令,前去寒山寺护卫大夫人,但是他们过去的时候,寒山寺山脚处,之前那波护卫都死了!”
顾挽澜心头一震,握着缰绳的手就是一紧。
“人呢!大夫人、乐欢、崔珏的人呢?!”
一开口又被强灌了一嘴的风,天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马车空了,人都不见了!邓头担心是遇到了山匪,所以一边派人去寻,一边遣人回来报了府上,我出来的那会儿,老夫人已经报官了!”
顾挽澜心下暂松,下颌却依旧紧绷,“嗯,人没找到,就还有救!”
话刚说出口的刹那,顾挽澜就是一愣,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如这般说过。
不过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也就是一瞬。
顾挽澜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寒山寺之时,正遇到护从们从密林里把浑身狼狈的顾乐欢给接了出来。
“姐姐!差点我就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顾乐欢一见到顾挽澜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扑了过去,可临到了关头,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住顾挽澜的双手都抖了起来。
“姐姐!快去救崔珏!是他替我们引开了那伙人!快去救他!”
“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顾挽澜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这才发现跟在顾乐欢身后,被人扶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是昏迷的戚容,再往后,当真没有崔珏的身影。
顾挽澜只觉一股热血上涌。
方才她看了那些还躺在地上的尸体,那伙贼人当真是残忍至极!
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他怎么敢?!
“什么方向!”
“西、西边!他往西边去了!”
顾挽澜闻言,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长剑,然后睨着顾乐欢。
“带大夫人回去,安抚好她,不要让此事惊扰了国公,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姐姐!我可以做到!”
顾乐欢瘫坐在地上,哭得差点抽了过去,不停点头。
“好。”
顾挽澜掠过她的身侧,错身之际,顺势用空余的那只手按了按顾乐欢的脑袋。
“我会带他回来,安心。”
顾挽澜一个飞身持剑上马,单手控住缰绳,驾马直驱林中。
望着顾挽澜逐渐消失的背影,顾乐欢脑海中不自控地浮现出崔珏那时的神态。
随着林外脚步声的逼近,那时的崔珏终是显露出了他的真实,他眼含戾气,一把推开了她和戚容。
可此刻,顾乐欢只觉得他和方才姐姐的温柔如出一辙。
*
日头西斜,林间愈发昏暗,这些却难不倒顾挽澜。
借着身下的骏马,她很快超过了原本在林间搜寻崔珏的护从,深入了林子西边。
越过一条小溪后,地上有了数串纷乱的脚印,顾挽澜连忙弃了马,她撕掉了累赘的裙摆,将布条一圈圈缠绕在了掌心,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独自沿着这些脚印向前走。
未免打草惊蛇,顾挽澜将脚步放得极轻。
等她拨开一片草丛之后,眼见所见差点让她目眦欲裂。
只见一名黑衣人正高高举起大刀,朝着瘫坐在地的崔珏砍去。
“找死!”
顾挽澜勃然大怒,右手猛地用力,将手中长剑当做一柄长枪,狠狠朝着那黑衣人胸中投掷而去!
“噗嗤”一声,长剑彻底穿透胸膛。
热血在地上洒了一片。
黑衣人手中大刀落地,他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来。
“这、这一招……”
等见到身后人竟是女子之时,那双眼瞪得更大。
“怎、怎么会是……”
顾挽澜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从黑衣人胸中拔出,然后利索地又一剑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瞬间喷了顾挽澜一脸。
“砰”地一声,黑衣人彻底倒地,没了气息,至死也没能说完他方才想说的那句话。
顾挽澜就着袖子抹了把脸,朝着瘫坐在地发髻散乱的崔珏伸出了手。
“崔珏,还能站起来么?手给我。”
地上之人愣了片刻,随后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顾挽澜掌心。
顾挽澜却瞬间察觉到不对。
她左手猛地将地上之人一把拽起,压于树上,右手长剑横于他脖颈之前,声音发狠。
“你不是崔珏!为何穿着他的衣服?!崔珏人呢?!”
尾音还带了一丝颤。
昏暗的林中,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他藏于污浊发丝间那双妖冶的天生异瞳。
顾挽澜瞳孔猛地一缩,惊呼出声。
“阿隼?!”
第27章 被撞见
“咻——”
又一只顶端闪着诡异蓝光的暗箭射入黑衣人眉心。
黑衣人应声倒下。
崔珏持着暗器的手臂, 终是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脱力一般倚在树干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拉开暗器匣,最后一枚毒箭已然用尽。
他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崔珏闭上眼, 很有些狼狈地想。
尽管自他重生后, 就一直试图强健体魄甚至习得一门武艺, 可早些年替崔琼供血亏空太多, 气力方面实在难以跟上, 幸而他射箭一道上准头不错。于是,他便请了人特意为他造了各类暗器, 今日带出门的暗器便是藏于笔盒之中。
“家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恕罪!”
十一带人接到讯号匆匆赶来, 看到地上尸首之时,眉心狠狠一跳,连忙下跪请罪。
崔珏靠在树上,没有动,等到呼吸平缓之时,方才缓缓睁了眼。
“尸体带回去,查。”
“是!”
十一领了命, 抬眼间见着崔珏面色还是惨白一片,忙上前试图扶住他。
“家主, 您今日心神耗损过多, 属下先送你回去!”
崔珏却挥开了他的手,咬牙站了起来,背挺得更直。
“我……可以。”
若是今日与顾乐欢她们一道的人是她,定不会像他如今这般狼狈!
“顾府二人可有看到?”
“她们已经被国公府的人救出来了, 不过顾挽澜又独自驾马进了林子。”
“她为何——”
崔珏惊诧扭头,只是话未说完, 便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瞬间变得极轻。
“她是为了我?”
“是的,她是为了来救您。”
十一点头,猝不及防一抬眼,却看见自家主上眼里居然带了一丝笑意,“家主?”
“此地可疑之人,尽数抓回。”崔珏脚步停了下来,转身便朝着自己来时路而去,“我去寻她。”
十一望着崔珏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只愿顾挽澜日后莫要负了他们家主子的心意。
*
阿隼。
真实姓名不详,是顾挽澜当初被困柔兰草原时,在奴隶堆里结识的柔兰人。
因着他的天生异瞳,他没少受其他奴隶的欺负与毒打,顾挽澜看不过眼,出手帮了他数回,两人那时有过一段算得上是好友的时光,不过最后顾挽澜也是利用了他,在养父死后,逃出了柔兰。
她从未想过会和他再遇,更别说是在这大夏皇城之中。
“崔珏是谁?”
粗哑的男声在身前响起。
顾挽澜猛地回过神,就正对上萧隼看过来黑峻峻的目光。
能辨出自己枪术的黑衣人、来自柔兰的阿隼……
电光火石之间,顾挽澜想清楚了一切!
顾挽澜将横在萧隼脖颈间的长剑再次逼近,她咬着牙,强忍怒意,“这群人本来是来追杀你的!是也不是?!”
萧隼仿若未闻,被压制的上半身猛地向前探去,只盯着顾挽澜的眼睛,又执拗地问了一句,“崔珏是谁?!”
脖颈间瞬间被锐利的剑锋割出一条血线。
顾挽澜垂眼,看着从脖颈上顺延至衣袍上的红,猛地一掌拍开了萧隼,移开了手中长剑,转身就走。
他既不知崔珏为何人,如今便也没工夫和他闲扯。
救人要紧。
不曾想,她刚走半步,竟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热气瞬间笼了她全身。
“挽澜,我好想你。”
还未等顾挽澜来得及反应,前方传来了一声厉喝。
“放开她!”
顾挽澜猛地抬头看去,是立在远处,让人看不清神色的崔珏。
顾挽澜见崔珏无碍,先是神情一喜,可随即想到如今情景,头皮又一阵阵发麻起来,只盼能晕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她不行,她还需要善后,不然误会可就大了。
顾挽澜当真是发挥出了平生最强演技,她挣开了萧隼的桎梏后,哭着跑向了崔珏,“崔珏,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吓死我了。”
临到头,才发现右手上还拎着一把染血的长剑,连忙像拿了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丢在了一旁,“好可怕呜呜呜。”
崔珏放在袖中的手握紧,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个男人脸上移开。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捏住了顾挽澜的脸,仔细地替她擦拭起来,神情认真,“稍等,你脸上有些脏污。”
萧隼灼热的视线如利刃一般朝他刺来,崔珏却仿若未觉,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专心地替顾挽澜擦去面上的血污,仿佛手中之物是无上珍宝。
当他被亲卫救出,得知顾挽澜为寻他独自入了山林之时,天知道,他有多么欢喜。
而这份欢喜在撞见顾挽澜和那人的拥抱后,却直接让他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摔得他粉身碎骨。
可她挣开了他,走向了自己。
身上的视线消失,崔珏抬起了眼。
只见萧隼一把撕开了他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袍,弃在地上,转身走入了密林之中。
而这一切一如他所料,没能分到顾挽澜半点的心神,崔珏悄然勾起唇。
顾挽澜起初没有意识到不对,直到看到崔珏帕子上的血痕,才猛地想到她方才杀人时飞了一脸的血,连忙绞尽脑汁,试图将满脸的血找补回来。
“额、额,正巧碰到黑衣人被路过的壮士给杀了,所以脸上沾了点。”
“嗯。日后遇到这种事避开点。”
闻言,顾挽澜小心翼翼抬眼瞧了瞧崔珏的神色,见他似乎被糊弄了过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待崔珏替自己收拾干净,顾挽澜也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准备和他解释一下方才那一幕。
“哦,对了,刚刚那个人是叫阿隼,他是我……”
下意识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已空无一人,顾挽澜惊呼出声,“他人呢?!”
“他走了。”
“走了多久?!他怎么能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顾挽澜有些急。
崔珏沉默了一会儿,“没走多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方才话一说出口,顾挽澜就觉得可能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尤其是在被崔珏目击到那个拥抱之后,无端地显得有些暧昧。
因为阿隼是柔兰人,而追击他的黑衣人分明也是战场中人,这就意味着今日之事必不是小事。之前是事关崔珏的一条人命,所以顾挽澜选择了先去救人。如今人已无碍,她就不能放任阿隼就此离开。可这个中缘由却不该、也不是她一介闺阁女子应该懂、应该管的。
顾挽澜有些急躁地抓了抓脑袋,“额、是他身份特殊,我担心……”
崔珏凝视着林子里萧隼离开的那个方向,目光幽深,“崔琼也来了。方才便是他带人救了我,听他说此事恐与柔兰有关,如今他应是带了人在四处搜寻。”
崔琼竟也来了?!
顾挽澜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崔琼此前虽与她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对付,但到底有他的人出马,比她如今单打独斗要好得多,大不了等崔琼抓到人后,她再用飞鸢的身份前去提人审讯。
“哦哦,有崔琼在就好,他至少没什么生命危险了,哈哈。”
崔珏收了帕子,牵起顾挽澜的手,径直带着她向前走去。
“嗯,此地昏暗,我带你回去。”
顾挽澜低头看了眼,两人十指相握的双手。
“崔珏,他……算是我在多年未见,在柔兰的儿时玩伴,当时昏暗,他身上穿了一件你的外袍,我便以为那是你。”
崔珏脚步一顿,“原是如此,我在此遗落了一件外袍,当是被他在逃窜时,捡了去。”
想到什么,崔珏伸手拨开了前方低垂的枝丫,嘴上浮起笑来,“安心,我不会在意。”
顾挽澜撇撇嘴,嘟囔,“那之前是谁吃醋了啊。”
崔珏笑了笑,没有应声。
顾挽澜便也收了玩笑之色,郑重道,“说起来,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若非有你在,乐欢她们很难在那群人手中活下来。”
“乃我……”
“啊啊,打住。”顾挽澜一手扶着额头,一手伸出制止了崔珏还未说完的话,“我都能猜得到你下面要说什么了。”
顾挽澜端了端身形,轻咳两声,摇头晃脑起来,“一切乃我分内之事,顾姑娘无须言谢。”
“倒也不是。”崔珏忍俊不禁。
“啊?还会说什么?”
“我会说——”,昏暗的林间,崔珏朝着顾挽澜,微微俯下了身,“一切乃我分内之事,挽澜无须言谢。”
顾挽澜耳廓陡然爬上了一抹红晕。
崔珏盯了这片红良久,直到它逐渐消散,他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没有说假话。
他不在意。
在意与否没有任何用处,他只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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