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本王昨夜是在算计你?”
顾挽澜讽笑了一声,“莫非难道真如王爷所说,只是为了在被捕之间见我一面不成?这般情深义重,王爷你自己信么。”
萧隼掩下眼中情绪,“想见你……并非妄言。我没把握能全然从庆元帝手中脱身。”
顾挽澜心神一怔。
她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之时,眼中已是一片清冷。
“另外。”
她上前一步,在萧隼惊诧的神情之中,伸出手,在他还在勉力维持的茶杯上,轻轻一推。
茶杯顿时四碎开来,茶水溅了两人一身。
崔珏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只是轻轻垂下了眼,不再去看。
只是顾挽澜冷冽的声音,避无可避,同样撞入了他的耳中。
“茶杯既是碎了,便也没有努力维系的必要了。换一盏吧。”
*
萧隼离开之后,顾挽澜便去了府里天璇替她整理出来的一块演武场。
她从护国公的武器库里挑出了一杆长.枪,独自练了许久。
她当真是烦透了这些包裹着感情的算计与谋划。
她清楚的知道,萧隼或许对她是有几分情意,但她并不认为,昨夜萧隼作为,当真只是为了想在被抓之前见她一面。除了她本人,她在外人面前还有什么可以被图谋的,那就是她护国公嫡女的身份。
萧隼或是想把整个护国公府一系拉下水,和庆元帝做了某种交换。
大夏和柔兰的大局、和萧隼牵扯不清的关系、迫使她接近萧隼的庆元帝、被牵扯进旋涡的护国公众人、还有又在不断影响了她心绪的崔珏。
来到西京后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
她只觉得脑海中成了一团乱麻。
她只能握住手中长.枪,像是在与什么敌人搏命一般杀红了眼。
直到太阳西斜,昏黄的夕阳打在了她的脸上,而她则在一个绕身突刺之时,右手却突然脱力,整杆长.枪瞬间从手中甩出,整个人也因失了平衡,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关节处被地上的砂砾磨出了血,顾挽澜对此却犹然未觉。
她只是看着那杆落了地的长.枪,面色惨白,牙关都忍不出打起了颤。
她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蓦地,长.枪旁多了一块玉白色的衣角。
见她前来,衣角的主人没有动,仍只是立在那里。
顾挽澜抿紧了唇,弯下腰,亲手拾起来了那杆长.枪,然后双手紧紧握住了它。
抬头,目之所及,是崔珏手掌心中躺着一条玉白色的发带。
顾挽澜一怔。
什么意思?
崔珏轻笑着叹了一声,自己伸手拿起了那条发带,“怎么突然傻了。”
“什么?”
顾挽澜顺着他的动作,有些呆愣地抬眼看向了他。
而因为他的一句玩笑,顾挽澜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可随之而来,涌上的却又是另一股不明的情绪。
夕阳落在了崔珏身后,像是给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柔和掉了他惯常的那一份冷。他清冽的眉眼里,只带上了一丝的笑,就像是久坐于云层之上的仙人,为你堕下了凡间。
他向前了一步,抬起双手,将发带绕于她脑后。
只是不经意间手腕擦过了她的耳廓,顾挽澜已是浑身紧绷心如擂鼓。
她甚至狼狈地埋下头,不敢再去看他,可越是这般,他的指尖滑过她发丝时的触感就更加清晰。
太怪了。
顾挽澜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
分明他们之间最为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但是为什么这一刻她如此紧张。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好了。”
幸而在她的异状被察觉之前,崔珏松开手,向后退开了她。
顾挽澜伸手一摸,是一个被他用发带束起来的马尾。
“去吧,这样该是更衬你。”
顾挽澜一惊,这才意识到,她今日练功,竟是连衣衫发饰都还未做改变!
顾挽澜顿感荒唐,她到底在做什么……
“算了,不去了,我还穿着裙子,好傻。”
她闷闷出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
“那回去用晚膳?母亲她们有些担心你。”
“哦,好,我先回去清理一下。”
顾挽澜与崔珏一路并肩往回走,忍了忍,顾挽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你……为什么没有过来劝我?我其实都看见了,戚容她们都来过,是为了劝我停下。”
崔珏没有回头,只是看向前方,淡声道,“你会听劝么。”
顾挽澜想到什么,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摇了摇头,“大抵不会,我这个可能有点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点有点难改。”
“嗯,所以我只负责让你撞南墙的时候好受点,不要让你撞傻了。”
顾挽澜有些无语,“你这人真是不会讲话,明明还是蛮让人感动的话,居然说成这样。”
崔珏没用应声,他只是看着顾挽澜的背影许久。
已经进了屋,可她的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柄长.枪……
崔珏反手关上了门。
他垂下了眼睫,身形陷入了屋内的阴影之中,“夫人喜欢那条发带?”
顾挽澜背对着崔珏,一手握着长.枪,一手在解她的衣带,下意识点了点头,“自然。”
“夫人也很喜欢耍枪?”
“自然。”
“夫人今日可是为萧隼烦忧?”
“是因为萧隼他……”
顾挽澜话刚出口,就猛地闭了嘴,动作太快,差点咬住自己舌尖。
顾挽澜扭头,不可思议道,“崔珏!你赠我一条发带便是想要拐弯抹角问我这个问题么?!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西京城,便是连夫妻之间寻常的一句问话,都需要这般算计!
明明在晚霞之下稍微和缓的心绪,又再次蓬勃地、想要爆发出来。
明明当初她被迫离开长平关,暂时放弃季凛这个身份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要陷在西京城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准备。
可是太多了。
多到……她今日竟然让手中的长.枪脱了手。
像是意味着什么东西开始要滑向失控的深渊,她被一股莫大的惶恐给淹没,她只能紧紧握住手中之物。
崔珏向前逼近了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黑色的暗影却仍覆盖了他的眼。
“我问了,夫人准备好怎么答了么。”
第48章 我在意
夕阳便是在这一刻, 彻底地陷落,天地间只余下最后的霞光还在苟延残喘。
还未燃灯的室内,黑色的暗影像是一滩滩浓稠的墨汁,从每个缝隙间侵入, 攀爬上两人的身躯, 直到口鼻都被裹住, 让人彻底无法呼吸。
良久。
顾挽澜动了, “崔珏, 你还是想问萧隼?”
“是。”
顾挽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时, 一切如常, “崔珏,方才在花厅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陛下嘱托,要我照拂那萧隼,我日后便不可能与他全然断了干净。这是大局,我无法更改, 你若在意——”
“顾挽澜,你是要与我和离么。”
崔珏却突然开口, 截断了她的话头。
顾挽澜浑身一震, 握紧了手中长.枪,狼狈避开眼,“或许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法子。”
“刺啦”一声响,黑暗中是什么衣料被撕扯开的声音。
“干净利落?”
从崔珏所在的暗影处, 溢出了一声冷笑。
顾挽澜看不清崔珏的神情,可这一瞬, 就像是身体捕捉到了什么危险的讯号,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
她还未来得及倒退,就被崔珏一把捉住了手,发狠一般按向了他的胸膛之上。
入手处,竟是滑腻的一片!
顾挽澜猛地抬起头,崔珏却不由分手带着她的手陷得更深,视线受阻之下,她指腹下的湿润的触觉却变得更为敏锐,她的鼻尖甚至都能闻到那里传来的血腥之气。
那是……
顾挽澜头皮一炸,猛地将自己的手指抽出,崔珏的声音便就重锤一般紧跟了过来。
“顾挽澜!你要与我怎么断得干净!”
顾挽澜也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愧疚感、失控感、自责感、厌烦感,一切的一切像是从黑暗中滋长而来的藤蔓,紧紧将她绞住。
她自知理亏,无法面对崔珏,只能狼狈躲闪。
可崔珏却连着这丝喘息之机都不愿给她,伸出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只能看向他,“顾挽澜,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步步紧逼,近似乎于咬牙切齿了。
“当初你故意落在地上的帕子、特意在无人时送回的手炉……”
顾挽澜手中长.枪落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什么……意思?
当初她故意引诱他,他其实都知道?
“嘭”地一声,顾挽澜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方知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崔珏已是欺身上来,眼底墨色翻涌,像一头犹自挣扎的困兽,“现在只是觉得我扰到你了,便要将我一脚踹开。那你想要用来维系护国公府的孩子是想要和谁去生!”
顾挽澜脑子一炸,突然就想到了下雪那日,他突然的示好以及求.欢。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顾挽澜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她再不掩饰、不管不管地在他面前吼了出来,“是!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便也没什么好再欺瞒于你的!我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我心机深沉,当初不过是见你可欺,又与我厌烦的崔琼关系密切,所以才故意引诱于你!”
“我选你做赘婿,也不过是为了维系护国公府!”
“至于萧隼,你以为我还想再和萧隼有往来么!我好不容易狠下心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如今因为陛下所托却又要再起牵连。”
“所以,即便没了萧隼,王隼,日后也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鬼鸟!你若在意,趁早与我就此两断!在大局和大义面前,我的个人私心又算得了什么?!简直耻于——”
“可我在意!”
“什么……”
骤然被打断,顾挽澜怔愣地抬起头看向了崔珏。
刚刚胡乱发泄了一通,顾挽澜只觉得脑子如今还是空白一片,天地之间,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耳边一阵阵嗡鸣之声,还有昏暗的视线里,眼前唯一存在的那个人。
月光就是在此时照了进来。
可他似乎独得月光的偏宠,只让他成为这昏暗处唯一的光亮所在,只是此刻,他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竟是比月光更为明亮。
“可我在意。”
崔珏捏在顾挽澜的肩头之上,俯下身,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
“我在意你的感受。”
“我在意你的情绪。”
“我在意你的私心。”
顾挽澜突然就觉得一阵鼻酸,一颗心像是被吸饱了水的海绵,如今只不过是被崔珏轻轻一抓,所有情绪就都溃不成军。
顾挽澜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去抹脸,可触及到面颊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早已泪流满面。
理智逐渐回笼。
只是方才的发泄似乎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也知如今自己在崔珏面前已经现了原形,顾挽澜便也懒得再遮掩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崔珏,你真是个好人。”
顾挽澜彻底抛下了莫名的胜负欲,有些颓败地顺势将脸靠在崔珏的胸膛之中,闷声道。
“说起来,其实这些破烂事于你都没什么关系,可我今日都这般迁怒于你了,你还好生安慰我……抱歉。”
“抱歉,是我最开始利用了你的善心,又是我让你卷入我和萧隼之间的尴尬境地,可你因为人好,又一直对我很包容,总是站在我这一边替我着想。不管怎么说,你都没有错。”
崔珏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顾挽澜靠了会儿,心绪彻底地平静了下来,她默默地感受着从身前人身上传来的温度。
或许是月色太过温柔,又或许是现在氛围太好,她竟忍不住地想与他再多说点什么。
“其实……今日是我有些急了。我以前练.枪的时候,即便练习的时间再长,也从未失过手。我不知该如何向你描述当时的心情,但若要用另一事作比的话,大抵就是,你因故不得不放下画画一段时日,那时你有自信等你处理完了闲事,可以再回头将你的画笔更好地拿起来……”
“但是其实是很难的,人的精力有限,当你不得不提起精力去处理、去应付各类闲事之时,到最后你很难说得清,你还能不能再做出和以前一样的画。”
“更可怕的是,你甚至有可能会完全忘了你当时放下画笔时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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