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倘若那季小将军当真是女子,可她再如何也是上了战场杀过柔兰大将的女人,淮王殿下方才那一剑滑下去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若是这等女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被淮王您给逼死,来日柔兰人攻来,王爷可能替了她去奔袭千里、诛杀外敌?!”
“亦或者说,您就是已经认定了她是个女人,只要她是个女人,那么她之前建立的所有功勋都可以被抹去,只要她被人发现了是个女人,不管是您这一国王爷,还是其他人,都能随意地去欺她、去辱她、甚至杀了她?!”
当然是!伦理纲常就是如此!只要发现了他季凛是个女人,今天这一局他做得再粗糙再过分又如何?他都会赢!
淮王在顾挽澜的连连逼问之下,差点就要暴露自己的心声。
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淮王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
细细想来,今日这遭或许目的就是让季凛与自己对上,那何三、何氏、季凛、连同自己怕是都无意间误入了那人布置的一场局中。
可是,是谁有能力从长平关之时就……
淮王脑中倏地浮现了一个猜想出来——是崔家!
崔琼当初本就在长平关任监军,当时他与季凛不合,朝堂众人皆知,而那真正的崔家家主据传又阴差阳错在这顾挽澜手中做过一段时日的赘婿,如今,怕是连顾挽澜出现在此,也是多有设计。
淮王心中暗恨不已,面上却没有表露一分,只是顺着顾挽澜的话道,“顾姑娘所言差矣!本王从不认为若季凛是女子,就应受到羞辱,反而,若他是女子,那意味着她以一女子之身建立如此功勋,势必是受了比寻常男子更多的苦,这样的传奇女子本王钦佩还来不及怎会故意欺辱?!”
这顾挽澜想必是起了同类之悲、惺惺相惜之情,才会死咬着他不放,如今既然大势已去,他何不借此重新博一个好名声?
“今日本王也只是急于想替季小将军自证清白,一时情急,才用错了法子,不过如今,事情既然真相大白,那当初控告季小将军的妇人——”
淮王正欲命人拿下那何氏,却不想何氏唇边竟是渗出一缕黑血,接着就直接倒地身亡!
“王、王爷,这妇人服毒自尽了!!”
淮王大怒,越发觉得这一切果然是那崔家设下的奸计!
顾挽澜正欲上前,耳朵一动,听到一声鸟叫声,便又顿住了步子,只重新放松了身子站定,微笑着看向了淮王,心中开始默数。
五、四、三……
五个数还未数完,万喜楼门前出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绣衣使拿了证据,带人搜府了!”
淮王身体一晃,差点软倒下去。
瞬间,他陡然明白了一切,原来今日之局最终结果竟是为了调虎离山!
崔珏!!
淮王面色已经开始狰狞。
本王即便要死,也要拉你陪葬!!
第69章 阴雨天
如今绣衣使都进了他淮王府, 淮王哪里还顾得上这万喜楼里的一切,他匆忙带着人就朝府中赶去,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见着淮王的人已经远走,顾挽澜便暗中朝“季凛”递了一个眼神, “季凛”立刻会意, 以调查之名, 让手下人拖走已经“中毒身亡”的何氏。
原本喧闹的万喜楼, 随着这群人的离开, 又逐渐变得安静起来,但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便是顾挽澜都未曾想过, 她今日为了捂住身份而行的权宜之策,为了喝退淮王的三次发问,尤其是那句“倘若季凛是女子,是不是她的功勋就该被抹去”,竟在日后掀起了旷日持久的辩战。
只是如今的顾挽澜,正隐在暗处,看苏醒过后的何氏对着“季凛”连连道谢。她给何氏服下毒药前, 曾允诺过何氏,只要何氏一切听她的安排, 那么等事成之后, 她会送何氏离开西京城。
直到何氏拿了包袱,头也不回地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伪装成天权的天璇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到这里,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将军,你这次未免也太兵行险着了。这何氏的公婆一家还捏在淮王手中呢, 若是这何氏反水,那一切就完了。”
顾挽澜笑了笑,“她不会反水。”
“将军为何如此笃定?就单凭那颗毒药?”
顾挽澜叹了一声,“因为我见过从前的何氏,从前的何氏被公婆磋磨得面黄肌瘦,与如今的满头珠翠,简直是大相径庭。权因,她用了那笔她明知道是儿子的卖命钱。”
“我想,她应该只是想通了,事已至此,她要更爱自己,才会动用那笔银钱。至于那颗吓唬人的毒药,不过是为了逼她一把罢了。毕竟比起承认自己的自私,让她是因为一颗毒药,不得已被迫放弃淮王手中的公婆一家,心里大抵好受点。”
天璇神情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个方面,“原是这样,如今淮王府的情形更加焦头烂额,想必他也不敢随意对那一家出手了。”
将军真的很温柔,便是连何氏都能考虑到这种细微的地方。
只是……
天璇有些忧虑,“如今何氏在明面上已经亡故了,那将军要找的当初勾结何三、给了何三这一大笔银钱的人,又该如何去查呢?”
不知道是不是天璇的错觉,方才在万喜楼面对淮王的血雨腥风,都面不改色的顾挽澜,这一瞬,面上竟浮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窘迫之色。
顾挽澜以拳抵唇,轻咳出声,“咳咳,这倒不用忧虑,此事除了何三之外,还另有人已经知晓,到时候我开门见山去问便是。”
啊!
天璇瞬间明了,除了何三和主子之外,对长平关之事最为熟悉的不就是当初的崔狗,哦,不是,是主子那个和离了的前夫!
只是,怎么说也是谈公事,为什么主子却露出这副不清不白的表情……
迎着天璇明显揶揄的目光,顾挽澜简直有些想要落荒而逃了,这几日,事情层出不穷,她还未见过崔珏,但是现如今,她一想到崔珏,就想到他那故意落在她府上的那一堆画。
什么意思?
人都走了,还故意留着那一堆画没带走!
就是想要她看,想要她知道,然后想要她再去找他是吧。
哼,这等小伎俩。
“咳咳,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淮王府那边了,然后,崔珏的事,你们尽快能找多少找多少,动用季凛的势力也没关系,这样到时候也好增加我和他商谈何三之事的砝码。”
“是。”
顾挽澜吩咐完事情之后,换上了飞鸢的装扮,然后直奔淮王府而去。
其实论起断案查人,萧沉远比她有经验,也更擅长,只要她在万喜楼拖住了淮王,那么萧沉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淮王府寻找罪证。只要罪证一出,淮王世子便能无从抵赖。
只是萧沉到底是众人知根知底的西京人士,有些时候行事到底没有飞鸢方便,所以即便方才已经以顾挽澜的身份在淮王面前露了面,顾挽澜仍是决定扮上飞鸢,前往淮王府,接应萧沉。
*
“原来是这样。”
一声轻笑,从一间临街的二楼包厢内传出。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探了出来,合上了被支开的窗户。
“什么?原来是哪样?我怎么看不明白?”
崔琼是当真不明白。
他临时被兄长带过来看戏,等到这包厢内,探头望去对面的万喜楼,才知今日唱戏的主角竟然是那季凛与淮王。
崔琼想到之前兄长就似是极为在意这个季凛,他后来甚至怀疑兄长特意把他弄去当什么监军,就是为了此人!
可后来,顾挽澜出现了,兄长便再也没有提过季凛,崔琼便也放下心来。
但是今日瞧着兄长面上对着那季凛明显的忧色,崔琼一颗心又被提得老高,当看到那顾挽澜还和那季凛感情颇好的样子,崔琼甚至想要晕厥过去。
兄长的感情生活……好混乱。
崔珏没有应声,他只是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
原来,绣衣使指挥使飞鸢便是她啊。
今日之局,她着实设计巧妙,可对于一早便知她是季凛的崔珏来说,她发作的时机与绣衣使行动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直到淮王府来人报信,顾挽澜才又恰好地住了嘴。
怪不得大婚之前,她不见踪影。
怪不得大婚那日,她左臂受伤。
怪不得她与萧沉,关系颇为密切。
怪不得大雪那日,她也是匆忙由外回府。
若她就是飞鸢,那一切就都有了解释。至于相貌不符、声音不对,今日这一处,足以证明,这些虚妄的表象通通困不住她。
她可当真是……浑身都充满着生命力啊。
崔琼看着自家兄长脸上露出近似灿烂的笑意,整个人呆住。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兄长被和离后脑子受到刺激了吧!最近怎么老是露出这种笑啊!
明明是已经和离了啊!
崔琼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道,“兄长,实在不行,你和嫂子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和我说说?我保不准可以帮帮你们。”
崔珏怪异地看了崔琼一眼,“我们很好,没有问题。”
想到什么,崔珏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把这封信,交给季凛。”
崔琼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对兄长稍显混乱的感情生活说些什么。
他接了信就塞回了袖中,仿佛要做的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情,咬牙道,“……总之,兄长您高兴就好。”
二人出了茶楼,本欲回一趟崔家,刚到大街之上,就遇见了许多人神色各异,逆向朝着他们身后而去。
“快!快去看!挖出来!绣衣使在淮王府挖出来了!全是白骨啊!足足有十几具女子的骸骨!甚至还有小孩子的!”
“天呐!畜生!”
“不行!我也要去!我要去亲眼看着他们被千刀万剐的样子!”
“对!我们都去!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逆行的人太多,情绪太过激烈,崔琼生怕有人冲撞到了崔珏,连忙伸出手环住了崔珏的肩膀,低声道,“兄长,我们先到旁边避一会儿。”
“不。”
崔珏让崔琼放开了手,他就立在原地,感受着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愤怒之情,耳边的声音似乎已经远去,唯独每个人面上的愤怒、想要彻底撕毁某个人的欲.望却是如此的鲜活、让人快意。
真好。
“啪嗒”一声响,一滴雨砸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崔珏仰起头,看向阴沉的、正在落雨的天空,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天。
那时,前方久攻不下,他为了替顾挽澜筹措粮草,已南下跑了数家商会,临到最后一家时,却被一个小孩用泥巴砸了脑袋。
“滚!你这个季狗的走狗!我们家不欢迎你!”
他嗓音粗嘎,面上狰狞有疤,被人驱赶实在是一件太过稀松平常之事,可担了季凛之名的顾挽澜不是!
世人推崇她、敬仰她、爱慕她,她是世人眼中可以逆转战局的少年将星!
崔珏当时便察觉到了不对,他顾不上面上的脏污,一把抓过了那小孩,“你怎可如此称呼她!”
小孩被他的表情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很快就引来了府里的众人。
崔珏很难忘记那个阴沉的雨天。
逐渐变得厚重的雨帘之后,所有人都面无模糊,像是一团扭曲发胀的面团,而小孩的尖锐的啼哭声,彻底摧毁了他们原本的心理防线。
“什么季将军!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开城门投降了!”
“什么将星!什么少年英杰!全都是狗屁!”
什么画像、什么玩偶小人、什么木制的红缨长枪通通被撕毁、被折断,然后纷纷扬扬落在泥泞的地里。
然后被一脚踩了上去。
“滚!日后别再在我们的面前提这个狗贼的名字!”
这样的愤怒,何其相似啊。
崔珏包裹在逆行的人群中,低声笑了起来。
崔琼艰难地挤开人群,执了伞上前,想要将崔珏罩在伞下,正巧看到崔珏伸手抹掉了眼角上的一滴雨。
“崔琼。”
“嗯?嗯!兄长我在!”
崔珏垂下眼睫,轻声笑道。
“那件准备好的大礼,可以送上了。”
第70章 前尘梦
趁着顾挽澜那边引开了淮王和他身边的暗卫, 萧沉翻进了淮王府中,他没什么停留就直接去到了淮王世子的院子,然后在一片有明显被翻开过的梅林里,找到了一截指骨。
而有了这截指骨作为凭证, 萧沉带着绣衣使就直接闯入了淮王府, 以那块梅林为中心, 在周边翻找起来, 很快, 他们就挖出来了一堆还未来得及被转移出府的骸骨。
顾挽澜赶到淮王府时,很难忘记自己看到那一地骸骨时的心情。她吸了口气, 花了极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去当场砍死那个渣滓, 然后从泥地里缓缓站起身,“马上要下雨了,先把它们盖起来吧。”
刚说完,阴沉的天就下起了雨。
绣衣使连忙听命而去,顾挽澜沉着脸,踱步到淮王面前,作了一揖, “王爷,如今事关多条人命, 已是大案, 嫌犯我们今日就先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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